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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那一日生的事情,是闭月坊几十年来头号轰动的大事,一月之后都锦安城里都还有人谈论闭月坊的新花魁如何在挂牌当夜离奇失踪,害得玉花三娘子短短几个时辰内几乎哭瞎了眼睛,又如何在第二日清晨被人现藏在院子里的草丛里。/wWW.qΒ5。cOМ//问云珠去了哪里,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有仙人带她上了天宫。好在人已经回来,玉花三娘子虽然恨恨,倒也懒得深究,只是在云珠周围加了跟前跟后的小丫头和小厮。
迟迟可不觉得自己闯了大祸。把云珠送回去之后,听见自己肚子咕咕直叫,一回到家便直奔厨房而去。却不敢点灯,也无需点灯,趁着黑往盘子里盛了许多东西,哪料刚一转身,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立在后面,眼睛灼灼的露着凶光,迟迟手一抖,盘子落在地上砸的粉碎,人却陪着笑上前一步:“爹,你也饿了?大半夜的来找东西吃。”
骆何淡淡道:“我怎么会饿?吃了一肚子气,撑得慌。”迟迟亲热的挽住骆何往院子里走去:“原来您老人家是来消食了。今晚月色虽然差了点,但是有女儿陪你散步。”骆何反手扣住迟迟手腕,笑眯眯的说:“散什么步?不如咱父女俩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去妓院偷个活人,这才有趣。”
迟迟暗自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只好笑道:“爹你真是足不出户就知天下事,神机妙算。”骆何嘿嘿两声:“除了你,也没有人能做得如此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本来是要责怪,哪知竟透着些得意和赞许,所以话才出口便后悔,板下脸来厉声训斥:“我平日怎么教导你的?”
迟迟哭丧着脸答:“要做个普通的贼,决不可张扬行事。”“胡扯!我几时教你作贼?你好好一个女孩子,学点功夫防身,如今竟用在些旁门左道的地方。”骆何劈头盖脸骂道,浑然忘了自己教迟迟飞檐走壁时是如何循循善诱。
“爹。”迟迟低头听着,突然抬起脸,神色怔忡不定,倒叫骆何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骂得太重。迟迟低声问:“要是有人告诉你,明日,后日,还有你将来一辈子的事情都已经定好了,你会不会觉得开心?”骆何摸了摸胡子:“看他预测的好不好。若是让我满意,我便开心,我便相信,若是不好,我只当他是放屁。”迟迟噗哧笑出声来,骆何手上也忘了用劲,被她挣脱,倏忽就飘远了,一边跑一边回头道:“爹,我回房了,您老慢慢逛。”
这一次迟迟毕竟没有逃了教训,骆何吩咐下去,小姐禁足三日,除了自己的闺房,哪里也不许去。迟迟却不着恼,乖乖呆在屋内。骆何问随身跟她的丫鬟彩儿,小女孩亦是大惑不解:“小姐这两日甚是安静,只在房间里不断的试衣服。”骆何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知道了,下去罢。”
傍晚时分,天才渐渐放晴。塔顶积了厚厚一层雪,映着天色,隐隐浮动蓝光。轻云就在头顶伸手可及之处,缥缈掠过。无悟转过身,见迟迟已经立在那里,一身鲜红色衣裙,与雪光云影相衬,愈显得眉目如画,秀丽无俦。
无悟一愣:“你就这般上来?”
“那我该怎样?”迟迟反问。
“光天化日之下,你如此招摇上得定风塔,就算我让你下去,只怕已有官兵在塔下等候。”
迟迟嗤的轻笑:“行行都有绝顶高手,既然绝顶,又怎可用寻常人的标准来衡量?我若要借助夜色或者夜行衣去一个地方,便是大大的落了下乘。着黑衣,趁夜色,不过是遁形中最简单的门道。真正的遁形,讲究的是因地制宜。比方说我今日这身打扮,塔下的人若是见了,只会以为是一朵花儿,不知怎的飘到塔上。”
无悟见她意气风,不由苦笑:“你当真喜欢作贼么?”迟迟捕捉到他神情里一闪即过的波动,心下微微欢喜。他的态度历来冷漠,这一句话却问得颇有人间烟火之气,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作贼很不好么?”迟迟笑问。
“不劳而获,不义之财。”
“谁说我不劳而获了?”迟迟撇嘴,“我练功多么辛苦,你自然看不见。每日一大早,饭也不吃,便起身。最初学的是踏水,我爹把滚水注入盆里,要我用两个足尖依次踏过。刚开始总是不成,溅一腿的热水,烫得红肿。后来过了这关,又在冬日里过湖,一不留神跌下去,冻得半死。夜里便练目力,一个时辰不准眨眼,因为睁得太厉害,睡觉时眼泪都止不住往外流。要随心所欲的抛出冰影绡丝,一日要掷千次以上,双手酸麻,吃饭要靠奶娘喂我。更不要提身为女子,我爹日日督促我学习女红,还请了教书先生教我识字念书。”迟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重重的补充道,“做飞贼不易,做一个知书达理的飞贼更不易,做一个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女飞贼乃天下最不易之事。”
“若说不义之财,天下所有财富本来就是天下所有人的,在你手里转转,他手里过过,我取来一用,到头来还是到别人手里,有什么不好?有钱不使,有宝不显,无疑于锦衣夜行,实在浪费。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守财奴,小气鬼。”她说着,眼角不住瞥向无悟,又看看观影琉璃珠,语中深意呼之欲出。
无悟如何跟得上她胡搅蛮缠,于是振衣道:“女施主请出招罢。”迟迟正说得高兴,被他打断,大为不乐,哼了一声,冰影绡丝激射而出,自四面八方将无悟包围,而手上握着一柄淡如轻虹的软剑,揉身而上。无悟只是站在网中,双手微举,指风不断弹出,震开冰影绡丝,也逼得迟迟近不了身。迟迟却不着急,只在他身边不住飞旋,愈转愈快,渐渐的,身影竟连成了一道明亮的红色光带。
积雪不易察觉的自檐上往下落,迟迟的脚步只留下极浅的痕迹,如同飞鸟略做休憩的印子。天空呈现淡淡的紫灰色,漠漠铺展,将两人笼在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迟迟的软剑终于脱手,在无悟指风的空隙中灵动穿过,直指咽喉而去。无悟低声一喝,那霓虹的影便反弹向迟迟。迟迟突然顿住身形,神情中似解脱似欢喜似哀伤,无悟扑上前去,手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剑光自肩头斜飞而过,刷的插在塔顶上。迟迟的手掌却按在无悟胸前。
“你输了。”迟迟极轻极轻的说,掌上的力却始终没有吐出。只觉他心跳绵长平稳,突突的微击自己掌心。她抬起眼来,见他明净如秋空的眼中有极黑的影流动,影中分明是自己的脸,而掌下的心跳竟然比方才快了些许。那温度逼切而来,凡人躯体毕竟温暖,他再庄严再肃穆再高洁,也是有血有肉。“原来你也不是完全……”她低柔的叹息只出一半,便被吹散在风里,而他也推开了她:“你走罢。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容许你再上定风塔来。”
“你抱了我,还可以做和尚吗?”她展颜微笑,凝视于他。
“我已经放下了,莫非女施主还未放下?”他背向她,冷然回答。
一直没有回应。等他再转过身,塔上已经空无人影,好像刚才生的事情只是他自观影琉璃珠里看到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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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正月里,锦安城大道上仍是一片热闹景象。北地邻国频频进犯,南疆流寇四起,都与这繁华都城毫不相干。迟迟自定风塔上下来,便买了一兜糖炒板栗,闷闷的边走边吃。只听得马蹄声隐隐传来,她随手掷了一个板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当先冲过来,上面那人却是一身武将打扮,年纪不大,浓眉大眼,英气勃勃,正在兴头上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见街市景色刷刷后退,骤见一红衣少女当街而立,不避不躲,他大吃一惊,猛勒缰绳,马儿扬起前蹄,一声长嘶,在少女前不过几步停下。他挽住缰绳,正要作,却碰上一双盈盈流波的眼眸,不觉一怔。再看那少女神情,有些不屑和冷淡,嘴角那丝轻笑颇带桀骜。“做怪!”少女抛下两个字和几颗板栗壳,扬长而去。
后头一人拍马上来,察言观色,不由笑道:“将军你不是素来嫌弃江南颜色太过妩媚腻人?”那人微微一笑:“原来此地也有这样的女子,明艳娇柔,又劲朗泼辣。”“将军若是想,我立刻叫人找去。”那人咄了一声:“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叫人晓得了,以为我赵靖要强抢民女。”两人说笑着,扬鞭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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