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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决战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雾气最重。全\本\小\说\网棹桨拨开波上烟雾,深深**水中,划出急促而平稳的节奏。船头至船尾遍插旌旗,被风吹得呼啦啦作响,翻卷又挥展开来。承安立于船头,他个子并不高,却显得极为精壮结实,正专注的听着河水拍打船舷之声。头顶一只孤雁飞过,出长长的鸣叫。他猛然皱眉,注视前方。

一切平静。

他握紧了剑,忍不住回头,目光越过甲板中心那两名执鼓的壮汉头顶看过去。身后战舰黑压压连成一片,远处楼船几不可见,而两个时辰之前下喉的烈酒酒香还在衣襟上未散,在这凄寒孤单的冬日清晨散着一丝暖意。

他转回去,全身肌肉因为紧迫感而绷得紧紧,宛若一头蓄势待的豹子。他深知赵靖的心意,一定要快。要及时击败沲州琨州水师,若等身后沐州水师赶到,己方腹背受敌,大为不利。

江上浪渐渐大起来,船身颠簸,他却站得稳如磐石。太阳灰蒙蒙的升起了小半,云层压得很厚,雾气并未随着晨曦到来而散去。然而他已经看见了前方楼船战舰的影子,笑道:“逆流而上,竟来得如此之快。好,好,好。”三个好字刚刚说完,手一挥,身后战鼓齐鸣,震天而起。

胡姜火炮弓弩威力奇大,悠军深为忌惮。但见胡姜水师斗舰海鹘早已一字排开,齐头并进,破浪而来。

悠军革鼓五声为一拍,急促响亮,趁胡姜斗舰海鹘还未及侧舷开炮射弩,千余走舸从四面八方冲上前去,快如闪电,划出一道道白浪。

悠军6上骑兵迅捷如风,如今水上先锋皆为千里挑一,其所向披靡不亚于其6上威势。胡姜水师走舸绝非其敌,所以忍隐不。主舰旗法一变,牛皮蒙背的蒙冲上前,以劲弩疾箭截击悠军。漫天箭雨当中,悠军手持盾牌伏低身子,船腹内水手精健,把船划得迅疾灵活,冲突来回,大部分与蒙冲接舷,上船搏斗,小部分接近斗舰海鹘,以钩索攀沿而上。胡姜大舰上兵士居高砍杀,悠军勇猛异常,前仆后继。

承安带了三百艘斗舰,主舰身赤,余者劲黑。主舰当先而上,如一团烈焰,在战鼓声中直插胡姜舰列正中。承安手扶女墙,举剑长啸,杀气腾腾,见者无不震怖。

在他身后百余里,悠军百万大军万艘战舰结成巨大雁阵,两翼从容舒展。右翼兵力最重,前翼大将雷钦,后翼大将承泽,中翼赵靖亲自坐镇,牢牢锁住悠军命脉凤江之口。左翼前翼大将承福,中翼司马率刘璞斐捷,后翼大将孙统。在雪白浪花中,悠军黑色旌旗肃杀威劲,矛尖箭镞刀刃上雪亮寒光流成了另一条苍河。

承安斗舰度奇快,胡姜舰列堪堪侧舷就已逼到面前,两船轰然相撞,震得人耳膜痛,船头激起巨浪,船上兵士紧紧扣住女墙站稳。胡姜战舰均由铁槎木所制,坚硬如铁,包铁之后更是结实。悠军虽然撞角船侧上也包了铁板,几次来回撞击之下略落下风。承安笑着回头谓身后一百零七名兵士道:“抢一艘铁槎木船来玩玩。”众人轰然叫好。调整船身,将撞角上倒勾对准对方船舷撞去。只听咣啷一声,两船终于相扣。承安大笑,第一个纵身跃到对方船上。

迎面一道劲风扑来,承安想也不想,手上长剑一搅,那箭被削断。又是一箭射来,承安伏低身子避开,就势在甲板上一滚,站起身来,见高台上那名射箭的胡姜副将已经扔了弓拔刀扑了上来,便身子一侧,回手反削。那名副将甚是了得,一刀挡住。两人刀剑相交,彼此对视,目光中溅出火星。

承安身后悠军已经上了船,一百零八人对一百零八人。风声仿佛静止了,激在船舷上的浪花无声砸到甲板上,战鼓声从耳边滑过,如雨水刷过琉璃没有痕迹。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刀和枪击穿铠甲,深深的**血肉中的声音。

承安突然笑了,暴喝一声,手臂一沉,压得那副将往后等噔噔倒退,背撞在女墙上,听见木块碎裂的声音。鲜血顺着那人嘴角缓缓流下,分明刚才那一撞已伤了肺腑。承安低下头去,战盔沿下那人抬眼,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动阴冷,并没有被承安的威势镇住,反而咧嘴轻轻一笑。承安也一笑,骄傲的撇了撇嘴,手往后骤然一收。那人身子顿时前倾,刀锋借着前扑之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青色弧光。只是承安更快,侧身之时长剑剑背劈在那人胸前,喀喇数声,那人胸骨顿碎。承安手腕一翻,剑身上扬,那人双手齐肘而断,还没来得及哀号,剑身已经削到颈边,一颗头颅扬到空中,双目还没闭上,就已落在甲板之上。

承安回头,见己方已经占了上风,甲板上一片粘稠的猩红。忽觉背后有异,转头去看,却是船棚后甲板上露出一个人头。那是通往船腹的入口,那人分明是下面的水手,上来看动静。对上承安闪着冷光的眼眸,那人一个哆嗦,缩了回去。

承安跃上去,跳入船腹,见下面四十二名水手临危不惧,已经扔了橹,一人握一把刀,对他灼灼而向。承安哈哈大笑,正要踏上前去,水手们已经包围了过来。船腹不宽,承安长剑难以施展。他唰的将剑收回鞘中,看准一个水手揉身而上,手掌一托,手肘撞击在那人胸口,那人手上的弯刀就到了他手里。雪亮的圆弧从他手中不断划出,弧光过处,血肉四溅。那些水手们对倒下的同伴视若无睹,继续扑上来。在绵绵不绝的斩杀中,承安觉得脚下微沉,定睛看去,船尾处两人正在用巨斧劈开舱底。

承安顿时醒悟:这帮水手不顾性命,正是要为同伴争取时间毁船。他登时大怒,刀锋一抹,人已跃起。腾挪空间不够,他上身蜷圆,脚下却凶狠异常,踢在这帮人胸口头颅之上,骨骼碎裂之声响起。只眨眼之间,他就跃到船尾,手起刀落,那两人人头落地。他落回舱底,只见已有两条缝隙慢慢的涌进水,心下有些懊丧,扔了刀回到甲板,喝道:“回船。”

承安没有夺到铁槎木的战船。但是胡姜长长的舰列终于出现了一道缝隙。他站在船头,振臂一呼,赤色斗舰破开水面,冲向胡姜水师的腹部。

沿着先锋撕裂的口,悠军锐利的两翼缓缓切入胡姜水阵中。

胡姜楼船的旗号变了。随着鼓声的切换,胡姜水师以本来就在后方的楼船为中心慢慢退成一个半月阵,因为角度恰好侧舷,火炮投石威力最大,悠军两侧压力骤涨。

日头渐高。因为云厚烟重,阳光并不刺眼。河面上的光几乎是温暖柔和的。只是空中血色烈焰不断划过,映在水面,诡异妖艳。

悠军的舰队慢慢分开,由一个人字形,成为一个八字。后翼也围了上来,企图割碎胡姜舰队,分段围住绞杀。

河面上厮杀声震天,箭矢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天空。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船与船一次又一次相撞。不断有战舰碎开,下沉,大片大片的木块旗桅漂浮在水面。当中挣扎呼救的,是落水的士兵。因为铠甲沉重,难以浮起,他们的手臂在水面用力的挥舞着,想尽量冒头呼吸,可是战舰奔突激起的浪当头打下,带来灭顶之灾,而船上的人眼睛已经血红,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溺死的人。

有人幸运的抓住木板,漂浮到岸边。精疲力竭之后靠在礁石上看着远处河面,几乎疑心传说中天河蛟龙沉睡万年后醒来又在兴风作浪。浪花拍打过来,再一低头,卷到脚边的河水已经带着殷红的颜色。

小山一样高的楼船驶来。激起的浪能把一艘小型走舸打翻。船体坚固如铁,两侧船舷喷着火焰,像是一条巨龙。臂力强劲的兵士站在甲板上,听着雄壮的号子拉动绞盘。高达五十尺的立柱上横竿被指挥着调整方向。站在楼上的士兵将巨石装放在横竿前端。

绳索渐渐绷紧,绞到绞盘上。横竿前端缓缓升起,站在楼下的士兵眯着眼睛抬头看,巨石遮住了太阳,被勾勒一层火红的边。号子声达到了最高点,随着黑色小旗猛然挥落,士兵们一起松手《1/$横竿带着石头砸了下去,好像巨人用的锤子,一锤把下面微小的人砸成肉泥,坚固的斗舰海鹘也粉碎了,沉没了。只有雪一样的浪花卷着猩红色冲天而起。

夕阳沉入天际。暮色随着天边灰色的碎云一起卷过来。河面上还剩青灰的光,蒙蒙的闪着,暗淡下去。金声终于响起。

上了岸入了营寨,承福承泽立刻就进了赵靖帐中,瞧见承安,都是呵呵直乐。这日承安立了大功,赵靖正在嘉许,又命军医察看他身上伤势。承福嚷嚷道:“二哥,不如明日你同我一鼓作气取下华煅楼船。”承泽笑道:“好大口气。”赵靖见三人兴致高昂,忍不住调侃道:“可恨天会黑,可恨金要鸣啊。”三人嘿嘿一阵,见饭送了上来,各自苦吃了七八碗方作数。当夜清点战况,又做部署,雷钦等人领命而去,承安他们几个却赖着不走。

赵靖莞尔,取了酒囊,带着三人登上楼船坐在第五层的雀室里饮酒。赵靖浅尝辄止,三人也不敢多饮。河上风寒,几杯酒下肚果然暖和了许多。到了夜晚风烟俱净,站在楼船顶上可以看得极远。两岸绵延百里内营营相连,火光不绝。

几人虽然没有说,都知道悠军虽然胜了,但是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赵靖分析安慰道:“敌军兵力略胜我军,船坚器利,被我军斩杀万人,失战舰近五百艘,是因为我方骁勇,对方新兵又占了快一半。你们也莫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承福哈哈一笑:“可不是?老子每天杀几万,看他耐得到几时。”

其余三人皆失笑,承安说起胡姜水军宁可毁船也不肯落入自己手中一事,十分感慨。赵靖扶着栏杆注视河面水光,缓缓道:“华煅手段了得,敌军士气高涨,出乎意料。”又道,“据斥候来报,不出五日,沐州水师就要南下到惊龙口。诸位务必勤谨以待,不要松懈。”承泽等人知道最北面迎沐州水师的,正是原沐州刺史孙统,想到当日孙统射杀刘止一役,都默不做声,揣测着赵靖的用意。

风吹得急,斗篷啪啪作响。赵靖笑道:“回去休息吧。明日又是一番苦战。”正说话间,突见前方岸上某处一亮,竟有一颗如缶般大小的星腾空而起,拉出长长一道光尾,愈高愈亮,升到顶处才慢慢黯淡熄灭,竟化为云朵一般流下。

“飞星,大滑。”承安第一个喃喃道。

飞星,大滑,所下有流血积骨。诸将纵杀人无数,此时也不禁默然。

“快看!”承福指着东方道。天阙右角星变赤,其下有一条条明亮的光尾,是流星落下的轨迹,宛若下起了星雨。那一条条光尾色彩各不相同,有黑,有赤,有青,有白。在漆黑的夜空中形成奇丽壮观的景象,倒映在河面,如同烟火盛放的影子。

诸将屏住呼吸。江水拍岸,长风回旋。却有一声从细微渐渐扬起,雄浑高亢。诸将愕然,但见赵靖按剑迎风,神色自若。诸将这才知道是疾剑鞘中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惊疑不定。

下面传来脚步声,有兵士大声禀报,原来是司天官到了。却见那司天官挽着袍角飞奔上来,一见赵靖就大声道:“将军,适才天象奇特……”话还没说完,承福就急道:“那是什么意思?”司天官一抹额头汗水,朗声道:“禀将军,属下一路前来,已在心中推演。”

“不必说。”一个声音平静的截断他。

众人愕然回头,见赵靖转身微微一笑,道:“不管预示着什么,这仗总要打。我要你们尽全力的打。若今夜天象主祥,我军骄矜,若今夜天象主凶,我军疑惧。所以传令下去,任何人若胆敢私议天象,杖责一百。”目光扫过三将,三将均低下头,不敢出声。那司天官更是一头冷汗,忙道必定缄口,退了下去。

“先有飞星,后有将星之下七彩流星。那是什么呢?”同一时刻,孙统走出帐篷,注视着天空,拧紧了眉。流星之后夜空格外漆黑,风一阵阵迅疾的吹来,把他的疑问吹散,那郁积之气又被生生堵回胸口。一名副将站在他的身边,是跟着他从沐州一路来的,察言观色后轻声道:“也不知元帅为何将将军安排在左后翼。若将军能为前锋,必定勇猛过承安十倍。”孙统缄默了许久,冷笑一声转回帐中。

那一夜,大将们在苍河两岸抬头仰望天空。滔滔的江水从前方流向星海,他们沉黑的眼眸被一道道光芒映亮。谁也不知道那流彩的夜空究竟预示着对胜利的庆典,还是对死亡的最后致敬。

“万年前,苍河还被称作天河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奇妙的天象。”薛行对这片广袤大6的历史了如指掌,对负手站在帐前的华煅解释道。

“那是劈天河退夜魔一役吧。”华煅笑了笑。

“是的。”薛行的回答近乎于叹息。万年之前,那些灼灼闪耀的将星们,也曾经怀着疑惑和一往无回的决心同样仰头。星空亘古,而那些人,却如天河水一般,终于去不复返。

――――

十月初八,第四日。

沐州水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悠军北面,比众人所料竟快了足足两日。

四日血战后,沲州琨州联合水师已经损兵约八万人,悠军仅损兵一万人。胡姜水师南北夹击之下,形势却有所改变,悠军第一次一日伤亡过万。

战线拉得长,走舸往来再快,消息和命令也无法及时传到。悠军几位大将各有舰队,都可充分自主,事先也曾协调商定过各种可能。所以在斥候报沐州水师到达之后,孙统的战舰在雁阵后方重新列阵,形成一道锁链,锁住了沐州水师来路。

隔着三四里,两军对峙。沐州水师自上游来,很快的推进。孙统站在楼船顶上眺望,对方战舰上墨绿的“沐”字和虎头图案都是当年自己亲手写画当作模本漆到船身的。他的手扶在女墙堞垛上,扣得关节白。然而只是片刻的心酸,他很快站直了身子,用那种一贯低柔的声音道:“开炮。”

双方都有约二十五万人,势均力敌。

出乎孙统的意料,如今的沐州水师虽是胡姜水军里较弱的一环,却敢那样快的冲上来,凭着一股彪悍之气企图扯开锁河的铁链。

孙统脸上挂起一丝微笑,喃喃道:“来得正好。”亲卫在身边笑道:“这下将军可要立下大功。”孙统却不以为然的挑眉:“以悠州军之利,对付沐州水师,算哪门子的功勋?赵靖这是存心要让我难堪。”亲卫不敢接话,孙统想了想,幽黑的眼眸闪着精光:“现在我后面是刘璞斐捷司马率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子,靠他们替我挡住后面,我不放心,战决吧。”

他很快看出沐州水师的薄弱之处,旗号鼓声改变,斗舰海鹘如几道锐利的锋刃切开沐州水师,蒙冲则从后面迂回兜上,将尚缺乏配合的沐州水师割成零碎的小块,一块一块的歼灭。

他自己也跳上一艘最快的海鹘冲了上去。左右浮板如海鹘之翼伸展开来,河面风大浪急,船身也极其平稳。牛皮沿着船舷围成高高的墙,其上又有女墙,兵士从女墙上的弩孔不断往外射击。海鹘前宽后窄,前低后高,孙统按剑站在后面窄而高的位置,注视前方的烟尘和箭雨。两艘斗舰和五艘蒙冲正在奋力的冲突着,企图挣开悠军收紧的网。

孙统一眼认出了斗舰上那个一身浴血的男子。他有些吃惊,自己离开沐州的时候,这个叫林飒的孩子还只是个羞涩的军中文书,一年不见,竟然已经成为了一名的副将。

孙统冷笑,一面想着华煅不择手段,什么人都用上了,胡姜水师不过是乌合之众,一面又觉得这名青涩的副将身上有某种让人敬畏的东西。

林飒还不太明白之前上头所说的,要避开与悠军接舷而尽量用箭弩和炮石是为了什么。他终究太年轻,在一次又一次砍杀的快感当中开始认为,己方船只不装撞角上的倒钩是种懦弱的表现。所以当斗舰上的悠军不断攀舷而上,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提着枪第一个冲了上去。

厮杀当中他感觉到有一双犀利如刀的眼在盯着自己。他刚杀了一个敌人,把枪在地上一撑,猛地转头。对方海鹘极近的贴了上来,却仿佛不屑一般只是观望而没有攻击。他一眼看到了孙统,血轰的涌上头顶,踏前一步。孙统笑了,笑容带着淡淡的嘲讽和怜悯。林飒一惊,下意识的环顾,跟随着他的那一百零七个士兵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孤零零的站在甲板上。悠军已经解开了斗舰上的倒钩,回到自己船上。

浪的声音和风的声音鼓荡着耳膜。悠军停止了进攻,反而后退了一些把包围的圈子扩大,船上士兵手持还在滴血的武器,默默注视着水面上起伏的对方战船。墨色的虎头被血水洗过,分外狰狞。船底传来咣的一声,林飒又是一惊,这才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悠军逼到了浅滩,已经搁浅。

对于突然停止的战斗,林飒有些懵。旁边斗舰上忽然挑起的白旗晃花了他的眼,他猛地转头,大声喝道:“这是做什么?”他的同袍没有一个回答他,而是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有个老兵举着白旗,看着孙统,颤抖着声音道:“将军,我们愿降。”他的眼里全是期盼,期待这个从前沐州的统帅能够接纳这六十多人。

孙统没有答话。倒是林飒上前狠狠的给了那老兵一个耳光:“降他?你要降他?”又转身瞪着血红的眼指着孙统,“降这个寡廉鲜耻猪狗不如的畜生?”沐州士兵沉默了,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拿起武器。而孙统眼中闪过一丝阴骘的光芒。

林飒大喝了一声:“下去,推船,再战!”自己跳了下去推着船尾。斗舰纹丝不动,搁在浅滩上。林飒一次又一次的用力,却没有人上前帮他一把,到最后,他失去了力气,手还撑在船身上喘着粗气,抬头看着船上的沐州兵,黑亮的眼眸一点点变得黯淡。

孙统冷冷一笑,举起了他那张著名的大弓。林飒哈哈大笑,抓起长枪,握着枪头往自己胸口猛的一扎,枪尾啪的抵住一块礁石。鲜血顺着枪缨哗哗流下,林飒睁着眼睛站在那里,一柄长枪撑住了他的尸体。

“将军。”副将等待着孙统的命令。

船上已经惊呆的沐州兵回过神,跪了下去,口里高呼着愿降。孙统慢条斯理的背好大弓,嘴里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放箭。”

悠军左翼承受着空前的压力。华煅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把大将陈封陈台和沲州水师都督李石都放到了苍河东岸一侧,不紧不慢的,耐心的往前挤去。骁勇如承福也无法阻挡胡姜数员大将的攻势。三名年轻将领不得不面临开战以来最残酷的战斗,丝毫不敢松懈,因为他们身后,是正在挡住沐州水师而无暇他顾的孙统舰队。

厮杀声震天。刘璞抬头看着楼船顶,司马率感应到他的目光看下来,他打了个手势,司马率点点头,他一拍船舷翻身落到一艘海鹘之上,举着雪亮的刀朗声道:“冲!”

大半天过去了,刘璞的战袍已经被血污得不成颜色。并不是晴朗的天气,天上堆着厚厚的云,战船上火引起的烟尘也阻住了视线。燃烧的战船浮在河面,虽然有风,河水却好像静止了一般。

棹桨在漂满木片武器和破碎战甲的河面上划出深深水痕。在这罕见的宁适时分,他意外的看到了远处斗舰上站着的朗朗男子。斐捷也看到了他,远远的比了个手势,温和的一笑,隔得那么远他也能感到那笑容里纯净的力量。然而只是刹那的交流,火炮和箭支又漫天而起。

左侧传来一声巨响,厮杀中刘璞用力转头,看见斐捷座舰桅樯折断。敌舰已经从四面八方如蚂蚁一般附着上去。斐捷临危不乱,站在船头,长枪上红缨翻飞,刺落无数敌人。

“过去!”刘璞立刻下令。却不知哪里窜出来两艘蒙冲,箭如雨一般射过来。刘璞一面用皮盾挡箭搏斗,一面看着斐捷的战船缓缓沉没,心焦如焚。

等他终于靠过去时,斐捷的战船已经彻底的沉了。胡姜军正提着长枪往下刺那些落水之人。刘璞大喝一声,海鹘破水疾冲,撞开了好几艘战船。

他站在船尾,从堞垛处往下看去,水面上全是拼死挣扎的悠军士兵。他立刻命人扔下羊皮浮囊。可是敌军又很快重新包围过来,河面上不知何时起了浓烟。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敌阵,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斐将军。”却见斐捷从水面冒出头。刘璞大喜,抛出绳索用力一拉,斐捷浑身湿漉漉的凌空破水而出,跃上甲板。一名经验丰富的副将眼睛被熏得通红,冲过来大声道:“将军,先离开这里吧。”

刘璞迟疑了片刻,看着船下挣扎呼救的士兵握紧了拳:这些普通的士兵不是斐捷,一条绳索救不了他们。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烟越来越浓,众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斐捷侧头平静的看着他。他点了点头,终于下令:“撤。”

浓烟中敌军也无法追击。刘璞斐捷回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那凄厉的呼救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刘璞背靠着船舷颓然坐下,浑然没在意浓烟刺得眼直流泪。斐捷却沉着的命众人用布块打湿掩住口鼻,自己撕下两片战袍角打湿,一片递给刘璞,一片自用,挨着他坐下,低声道:“是上游沐州水师的行烟之法,正是东南风刮得紧啊,孙将军怕也不好受。”

刘璞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斐捷的胳膊:“风这么大,为什么没有浪?”斐捷也是一惊,觉竟然不能辨别何处是上游,水流似乎彻底的静止了。桨划开水面的声音悠悠的响着,众人却感到一阵诡异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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