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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内如今是什么样?”
七爷蹙眉道:“城外驻扎大量兵力,城内秩序混乱,京都不少官员早已趁乱逃离京都,亦有外省官员回京。整日搜查,进出皆受限制,城内亦有人说顺亲王图谋皇权……总之,为了安全起见,婶婶、嫂子尽快离开此地!”
如今整个京都几乎是顺亲王的人,有人说出于顺亲王不利的话,必遭诛之。
大伙听七爷说完,皆垂着头,屋里气氛凝重。
宇文氏忽然扯了扯明玉的衣袖,低声道:“我和七爷跑去平阳侯赵家附近看了看,平阳侯府仍旧有人进出,七爷上前去打听过,说是赵夫人她们都没事。只是……我们进不去,不晓得……”
如今她们的处境也不利,只能往好的方面想,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嫂子别担心,赵二奶奶人好,一定会有好报的!”宇文氏笃定地道。
明玉点了点头,问七爷:“你们是一路步行从京都赶来这里的么?”
这么问是因为明玉一早就留意到宇文氏脚上的鞋子破了。
七爷看了宇文氏一眼,道:“本打算雇船回直估,水路如今不同,我们才打算走陆路。在卖了马车出城,走到这里马车却坏了,秀兰受了些皮外伤,便想着先在镇子里请大夫看看。”
也就是,今儿上午他们才从京都城出来。
听到宇文氏受伤,明玉忙上下打量她,宇文氏摇头道:“没有大碍,就是从马车上跌下来。”
说了这会子话,也没看出宇文氏有别的异常。明玉把目光投向七爷,七爷已摇头表示真没有大碍。明玉方问:“其他人呢?”
宇文氏晓得明玉是问护送她回柳州的人,却是看了一眼七爷。七爷道:“其他人随岳父岳母回直估,秀兰不放心婶婶、嫂子非要跟着我们来,身边带了婶婶、嫂子这里的管事,正在镇上找师傅修马车。”
“今儿你们也在这里歇下吧,房间有些挤,外面去找却麻烦。”
宇文氏见七爷点头,才点了点头。
等吃了晚饭,七爷便与徐之谦一道去安歇,宇文氏仿佛有一肚子话要与明玉说,跟着明玉到了明玉暂住的房间。
明玉也想知道,要回柳州的宇文氏,怎么会突然和七爷出现在这里。
不等明玉先问,宇文氏吃了一口茶润润喉就苦恼地问明玉:“我也不晓得该不该和七爷一块回去……七爷说,如果我不回去就是要害他。”
害他?香桃闻言不由道:“如何害得了他?是……”
明玉忙使眼色让香桃别说,宇文氏亦忙解释道:“七爷说我是他的妻子,如果我回娘家了,外人肯定会说是他忘恩负义。他如今是举子,以后还会考上进士做官,可若是我不在他身边,以后肯定会被御史参一本,倒是他的名声仕途全毁了。”
一心为七爷着想的宇文氏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听着这话,明玉心里却是一暖,七爷他很了解宇文氏。
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唯一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你和七爷怎么会遇见?”
“七爷他去了柳州,半路上就遇见我爹娘,也不知怎么的,我爹娘晓得我在京都四嫂这儿,然后就直接来京都……在德州境内的码头上,爹娘看见我了。”
虽然七爷告诉她,这辈子她就是七爷的妻子,可:“我爹娘很不高兴,对七爷态度很不好,本来是要去直估找婆……找二夫人、二老爷讨个公道,结果又听说京都出了事。我们在赶往京都的路上,又接二连三听到不好的消息,后来还遇见了一行从京都逃出来的人,七爷就把我们的大船,还有其他人都安排护送那一行人去直估找江大人,我爹娘也随着一道去了。”
七爷必然也劝了宇文氏不要来京都,宇文氏不肯,七爷到底还是把她带在身边,或许,七爷担心宇文氏不在身边,又可能会独自跑了。
七爷的性子和楚云飞很像,少年老成,看起来冷淡,却是重情分的人。宇文氏在七爷心里,分量并不轻。
“四嫂,我现在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我不想害七爷,可七爷从家里跑出去找我,又要放弃明年大比,二夫人、二老爷肯定会生气!我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他们……”宇文氏说完苦恼地咬了咬嘴唇。
七爷离家去找宇文氏,楚二夫人生气是一定的,但为什么要放弃明年大比?
“如今京都乱成一团,明年的大比,也不知能不能正常举行。”
宇文氏摇头,道:“不是这个缘故,七爷说是他和梅老爷商议出来的,如果明年大比七爷落榜,就保全了梅家姑娘的名声,给梅家姑娘一个台阶下。四嫂还不晓得,直估的人都在说,七爷金榜题名,梅老爷就把孙女许配给他。”
明玉明白了,有关梅家姑娘的事,楚二夫人肯定还在后面推了一把。更或者,一开始就是楚二夫人在背后捣出来的,梅家占理。七爷不娶,就必须给梅家一个台阶下。
明玉见宇文氏忐忑的模样,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问:“七爷还说了别的没有?”
“七爷叫我跟着他回去,其他的事都不用我管。他说他会说服二夫人和二老爷,不会让他们为难我的。”
宇文氏是童养媳,没有正经的聘书,也没正儿八经地办婚事,整件事只能看七爷的态度。如今七爷的态度明确了,剩下的都好办。
“你问问你自个儿吧,想不想和七爷过一辈子?”
宇文氏咬着嘴唇,羞涩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一路上,七爷对我爹娘还有我都很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七爷他也嫌弃我的……”
说着垂下头去,用极低的声音继续道:“七爷还和我爹娘发誓,以后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儿委屈,还说他不会娶其他女人。”
明玉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宇文氏忽地抬起头来,目光中迷茫散去,反而多了坚定,显得格外璀璨生辉,铿锵有力地道:“我会好好学规矩,学待人接物,一直到能配得上七爷!”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宇文氏身上仿佛散发出光亮,陪着明玉说了一会儿话,安安心心去隔壁屋里歇下了。
明玉盯着跳动的灯光发怔。
铺好了床的香桃过来,瞧着明玉这模样,就晓得她担忧楚云飞。琢磨着故作轻松地笑道:“七奶奶和七爷熬过这一劫,以后就再不会出什么变故了。七奶奶一心为七爷着想,付出这么多,总算值得。”
站在外人的角度,总会这般给予评价。其实宇文氏一开始就没考虑值得不值得这个问题。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才走到床边要歇下,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不同于这些日子,没过多久,便是地动山摇似的马蹄声。
牛妈妈惊得忙站起身来,香桃与明玉对望一眼,一面朝外走一面道:“奴婢去看看。”
时辰还早,几乎所有人都没歇下,伴随着马蹄声,纷纷开了房门聚集在院子里。平静的小镇,忽然炸开了锅似的闹起来。
明玉忙批了衣裳,抱着顺哥赶去秦氏屋里。秦氏也还没歇下,搂着有些害怕的衍哥。
外头客栈店小二尖锐的声音传来:“打起来了,打起来,在街头,杀人了,杀人了……”
店小二一面喊,一面跌跌撞撞跑进来,到了院子里,浑身一软,神情惊恐,不断重复。
秦氏忙捂住衍哥的耳朵,其他人听着,也唬得脸色刷地一片雪白。
院子里,老板娘踢了店小二一脚,店小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也幸而他们在街尾,厮杀声并没有传来,外头的马蹄声过去,脚步声却仍旧地动山摇般,伴随金属相碰声。饶是明玉不曾见过,也可以预见外头是个什么情景。
大约过了两盏的功夫,脚步声才少了一部分,香桃从外面进来:“徐小爷去打听了,是甘肃总兵安大人,安侯爷的长子!”
明玉紧绷的心弦忽地放松下来,就听到秦氏道:“总算是赶到了!”
“可问清楚了?”
香桃点头:“问清楚了,不会错的,好像已决定在此扎营,如今咱们就是留在这里也没事了!”
满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徐之谦又亲自进来说了一遍:“……今儿时辰晚,明儿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安总兵大人,我与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兴许他还记得我。”
安家的人,明玉只见过安夫人、安二爷、郑氏、安侯爷。安大爷夫妇,明玉和秦氏都没见过。
徐之谦道:“今儿婶婶、嫂子就安心休息。”
秦氏和明玉都明白,徐之谦是想请安总兵派人护送她们到安全的地方去。即便这里有了安总兵,也怕变成战场。
安总兵或许不会买徐之谦的面子,但与楚云飞有三年同征战的情分。即便不如此,安二爷和楚云飞的关系不错。
明玉摇头,才要说话,秦氏已开口道:“有劳之谦帮我们打听打听云哥的事就够了,我们即便要走,也不必劳烦安总兵大人,如今情况非比寻常。”
安总兵大人的到来,总算叫人看到了一丝希望。特别是在七爷带来的消息中,京都城外驻扎的营地有四营归顺义军后。
却是没想到,次日上午,一位三十七八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人在徐之谦引领下来拜访秦氏。
安二爷与安大爷相貌略有些相似,穿着绯色虎纹官袍,常年在甘肃,皮肤黝黑却把一双眸子衬托得愈发炯炯有神,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秦氏一见便知是安大爷安总兵大人了,安大爷上前抱拳洒脱地行了个礼,徐之谦立在一旁笑道:“不曾想总兵大人果真还对我略有印象。”
安大爷客气了几句,看得出来是个话不多的人,回避到里间的明玉侧耳听着。
安大爷与秦氏客套几句,在秦氏下首坐了,就直接进入正题:“徐小爷已与我说了,婶婶和弟妹带着孩子,其中楚兄次子出生两个月,不如暂且就留在此地。”
徐之谦倒愣了愣,秦氏点头道:“我们也有此打算,只是,不知云哥……不知总兵大人可与我儿有书信来往?”
安大爷迟疑,道:“楚兄具体如何我却不知,前儿得了圣上亲笔谕旨,顺亲王谋害天子,假传圣意,肆意污蔑陷害忠良之臣,扰乱朝纲……”
大概觉得这些话不该告诉他们,安大爷说到一半打住,改了话道:“婶婶不必担心楚兄,圣上周全,楚兄必然周全。”
才说了几句话,外头就有下属寻来,秦氏见状也不好多问。安大爷抱拳风风火火地去了,小院外头却留了一二十个将士守着。
这二十来个将士让香桃、牛妈妈、莲蓉等人都放宽了心,一旦有了好消息,好消息就接二连三地来。
隔天一早,杳无音讯的安侯爷亦有消息传来此地。
只是客栈的老板娘,对明玉、秦氏一行人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现在没提着一把刀去院门口守着了,却是在院子里看谁谁不顺眼。
香桃很想上前去解释解释,老板娘根本不理,很有脾气。
过了两天,老板娘来找明玉,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之前那些差爷该不会找的就是你们吧?”
明玉起身朝老板娘行了个礼,歉然道:“给您添麻烦了。”
老板娘被明玉客气的模样唬得一愣,挥手道:“我们开门做买卖,什么麻烦不麻烦,我就问问罢了。”
不等明玉说话,老板娘又道:“我瞧现在外面那些人倒也规矩,不像之前来的那些人,那些人在街头饭馆子里吃饭都不给钱,凶巴巴的言语不对就把人往死里大。看你们也不像坏人,就当我没问吧!”
说着,突然来,又突然地去了。
明玉和香桃对望一眼,香桃道:“安大爷他们在小镇外面扎营,除了那晚从小镇经过,还有咱们这里留下的,小镇其他地方却看不到。这两日,小镇总算有行人,恢复生机了。”
原来老板娘也不是讨厌所有官差,大概是好消息让大伙都放松下来,明玉想到老板娘直率的性子,不由笑了笑。
正说着,梅枝过来传话:“七爷打算今儿动身回直估。”
七爷要走,宇文氏也要跟着走,明玉抱着顺哥到了秦氏屋里,却只见七爷一人拿着包袱正和秦氏商议着让宇文氏继续留在她们这里。
“如今水路也不知通不通,走陆路带着秀兰怕不安全,侄儿左思右想,还得麻烦婶婶、四嫂照顾她,婶婶、四嫂对秀兰和我的大恩大德,我……”
不等七爷说完,秦氏道:“你单独回去也不安全,想必总兵大人也要与直估那边通信,写封信带回去告知你娘。你们没事就成了,何苦在这个时候冒险?”
七爷看了一眼宇文氏,一直将目光落到七爷身上的宇文氏忙垂下头。
七爷道:“我回去说服我娘,秀兰的……岳父岳母也在直估,我不回去不行。”
宇文氏的爹娘本来就打算趁着生意淡季来直估,七爷岁数也差不多了,催着楚二夫人、楚二老爷把聘书给他们,让宇文氏在楚家有个正正经经的身份,谁知还没打算走,就收到从京都去的信,说女儿在京都。他们还琢磨是不是七爷已考了进士到京都了,偏半路上遇见前来寻女儿的女婿。
二老不是愚昧的人,当即就想明白,定是楚家七爷好了,开始嫌弃他们的女儿,气得捶打了七爷一顿。后来七爷再三保证不会辜负宇文氏,二老才消停,但却是一路上都对七爷没好脸色。
如今宇文氏的父母在直估,若与楚二夫人对上,把事儿闹大,本来能无声无息解决的事就难办了。
何况,当今圣上就在直估。而直估城内,也就那么大一个地方。
秦氏也不再劝,让起先护送宇文氏的管事护送七爷回直估,又叮嘱他们路上小心行事。宇文氏倚着院门依依不舍目送七爷、管事骑马远去,方度回来。
驻扎在京都城外的“义军”并非小数目,安总兵率领三万人与之对峙半个月,两方实力均衡。皇城之内,却已传来顺亲王即将登基的消息。
又传京都城内仍旧有朝廷命官拒绝效忠顺亲王,揭发顺亲王谋反篡夺皇位的事实。没过两天,秦氏、明玉包括安大爷都以为顺亲王已顺利登基,却忽然传来顺亲王为登基准备的龙袍,被火烧了的事。
京都城内有拥戴顺亲王,将顺亲王登基宣扬成太祖皇帝之意,也有人借着这样的不晓得是事实还是谣言,说龙袍是被太祖皇帝的怒火给烧了。
中秋节后不久,安侯爷率领一万人讨伐顺亲王至京都。京都城内老百姓一片哗然,顺亲王谋反的事实大白于天下。
与此同时,亦有由直估而来的两万大军逼近京都。三方包抄,顺亲王部署的兵力不敌,三成投降,其余纷纷逃进城里,关闭城门,一个时辰后,安侯爷破城而入。顺亲王在举行登基大典时仓促外逃,圣上下旨命楚云飞率领八千人追击。
明玉、秦氏一行人在九月半的时候,告别客栈老板娘,秦氏在徐之谦付了住店银钱之外,给了三十两。
老板娘撇撇:“看来你们都不是一般老百姓,这银子我就收了!”
明玉把昨儿写好的帖子拿给她,感激道:“这段日子承蒙关照,这帖子上写了我们爷的表字,还有我们在京都住的地方,若以后需要我们帮忙,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老板娘看了看,犹豫着接了,不忘补上一句:“以后我们真找上门,你们可别不认!”
明玉和秦氏笑着摇头,相处了这些日子,小镇本地人对这位老板娘印象不好,但包括徐之谦在内,他们却都觉得这两口子特有趣儿不说,实则都是心底不错的人。
在晓得他们并非真正商户后,也没提住宿费用要往上加,都是照着徐之谦之前谈好的价钱算。
虽然这场叛乱总的时间并不长,京都城里城外重兵把守,却已闹得人心惶惶,她们坐马车途径最热闹的朱雀街,也只见官兵不见行人,街道两旁的商铺皆关门闭逢,一派灰败景象。
到了家门,云妈妈、落英领着家里其他人站在门口迎接。
明玉目光细细扫了一圈,不禁蹙眉,云妈妈忙领着其他人见礼,喜道:“夫人、少夫人、两位哥儿都平安无事,奴婢们总算放心了!”
秦氏牵着的衍哥却盯着云妈妈困惑地道:“怎么我觉得云妈妈瘦了?落翘姐姐也是。”
云妈妈眼眶一红,却笑着摸了摸脸,道:“哪里瘦了,不是和之前一样么?”
不仅瘦了,她袖口滑下,露出手腕上的紫青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明玉朝其他人望去,其他人亦红了眼眶儿,有些脸色蜡黄,她心里暮地一沉,胸口发闷。留下来的人她都记得,现在站在这里却少了三个人。
云妈妈摸了摸衍哥头,笑道:“这风口上风大,夫人、少夫人快进屋吧。”
一面走一面又汇报其他事:“……奴婢们三天前就回来了,伤也养好了,屋子也收拾出来,只是奴婢们没用,家里好一些的东西都砸的被砸了,搬走的被搬走了。那些人……”
“只要你们平安回来就好,这些东西又值什么?”
云妈妈忙点头哽咽道:“夫人说的是,少夫人、夫人、两位哥儿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从二门一直到秦氏的院子一路走来,门窗被砸,家什被损,等到了秦氏屋里,桌上的茶具都是现从外头买来的。好在,库房虽然被搜了,存放在里面的被子、褥子、窗帘等还有完好无损的。
秦氏正屋损坏相对来说不严重,只有门板是新换上的。
明玉之前住的屋子,也只有里头的多宝阁、书架不能用,已经挪出去,屋里一下子宽敞了许多。
明玉将顺哥放在床上,从屋里出来,正好落翘端着泡好的热茶送来。明玉在榻上坐下,接茶的时候,也留意到落翘手背上的瘀痕。
搁了茶碗,抓起落翘的手,掀开袖口,随即几道瘀痕映入眼底,有些颜色已经淡了,有些仍旧紫青的厉害。轻轻一碰,落翘就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咬了咬嘴唇,忍着泪,道:“已经不疼了,奴婢没事。倒是灵芝、夏草,还有外头的小厮钱七,他们没熬过来……”
明玉闭着眼吐了缓了一口气,想到最坏了的可能:“他们的尸身可找着没有?”
落翘摇头:“我们被放出来后,阿寻带着其他人去乱坟岗上找了,没找着。钱七是得了病不给治没了,灵芝、夏草是大约半个月前被带走后我们就再也没见到她们。”
明玉紧紧咬着牙,落翘接着道:“夫人、姑奶奶离开的第二天,阿寻说外头不对劲,让我们立马收拾,没想到半夜里一下子就来了好些人……”
不知何时走来的香桃,抱住落翘。
饶是落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一遭也实实在在吓唬住。
明玉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现在没事了。”
落翘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泪,语气平静了许多,道:“奴婢们被关押的地方,还关了不少其他人家的下人,安家就有,没见赵家的。不过,昨儿云妈妈去了一趟赵家,赵老爷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赵夫人、十姑奶奶、六奶奶、韩夫人等和奴婢们不在一个地方,要早一些出来,十姑奶奶胎相有些不稳,不过大夫说没有大碍,只要接下来静养半个月就好了。”
明玉拉着落翘坐下来,将她到来的茶放去她手里,落翘吃了几口茶,更平静了一些。
明玉这才问:“你们被抓起来后,可被欺负了?”
落翘摇头:“只是被用刑逼问,奴婢们谁都没说,一下子关起来的人多,一日只给一顿饭。”
好在他们都关在一处,大家齐心,并没有出现吃食不够哄抢打伤人的事,有了吃食分着吃,水分着喝,云妈妈、落翘等年纪大,被带去逼问受伤回来后,其他人都让着他们多吃些。
但其他牢里就不一样,两家的下人被关在一处,每天都要抢,打伤了也不给治,天气热牢里不干净人又多,伤口溃烂不久就没了声息,天天儿有人被席子卷起来拖出去。
两个多月,度日如年,几近绝望,现在想想,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落翘道:“幸亏姑奶奶走了,奴婢们听说,京都还有其他官员家属被抓,那些年纪小的孩子,饿死的也有,病死的更多……”
屋里沉默了许久,宇文氏从外面进来才打破。
明玉朝香桃道:“你让莲月取些银钱出来,去外面看看能不能请到大夫,家里人都请大夫细细看一遍。”
明玉又朝落英道:“这几日,让他们都好好歇一歇。把灵芝、夏草的卖身契……”
兴许灵芝和夏草还活着也不一定,明玉改了口:“让阿阳去其他收监的地方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打听到灵芝和夏草的下落。”
灵芝和夏草是后来买的丫头里面,年纪稍大,模样清秀的。其实明玉心里已没抱多大的希望,可又有些不死心。
明玉吩咐落翘也下去养伤:“好好睡一觉,梦醒了,还和从前一样。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落翘摇头:“奴婢没事,那些年纪小的才真正吓唬住了,奴婢想留在姑奶奶身边。”
说着弯起嘴角笑了笑:“噩梦已经醒了。”
明玉也不强求,能理解落翘的想法,虽然噩梦已醒,却怕睡一觉起来后又进入噩梦。每个人忘记苦难的方式都不同,这是落翘的方式吧。
收监的地方将此前抓进去的人放出来,如今又是人满为患。顺亲王仓惶出逃,跟随只有一部分,其他皆被抓住等圣上回京听候发落。
明玉、秦氏回来的那天,是最后在城内搜查乱党的一天。之后城内兵力撤出城外,两日后京都慢慢有了人气。
明玉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一趟赵家,两个多月明菲整整瘦了一圈,赵夫人还好,赵老爷回家养了十来天才能下地走路,瞬间苍老了许多,元哥、荣哥经过大变故慢慢缓过神。倒是赵大爷遗孀苏氏,因乔装成下人,反而吃了更多的苦头。
安夫人、潘姨妈等倒也平安无事。
圣上于十月初四由安二爷、韩大人一众朝廷命官护送平安抵达京都。那日,京都已刮起刺骨北风,街上的老百姓却数之不尽,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恐有乱党混淆其中,抵达京都头一两天,城内城外戒备森严。
这场叛乱真正结束,却已是大雪纷飞的十一月中旬,楚云飞率领八千人将顺亲王以及其乱党困在盛京十日,城内断粮,楚云飞抓获盛京都指挥使,斩首指挥佥事,余者弃甲降归,官者服罪。
楚云飞入城将顺亲王及其乱党一网打尽押解回京。
消息送到京都时,明玉正忙着预备送往淮安的年礼,京都亲友的年礼,以及周旋突然从南京赶来的杨夫人、杨大奶奶、杨二奶奶中间。
“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楚老爷九泉之下,若晓得云哥立下如此功劳,也安慰了。”杨夫人笑容亲切。
杨二奶奶忙又笑道:“可不是呢,天子圣明,当年楚家被牵连一事,查明是顺亲王污蔑陷害,为定国公平反,也为楚老爷平反了。当年被抄的东西尽数归还,我们从南京动身的时候,王管事和我们老爷久周旋也买不回的祖产,现在人家原原本本一分银子不要归还了,还生怕你们不要呢!”
这个消息杨夫人一来就告诉了秦氏,杨大奶奶又单独和明玉说了,现在杨二奶奶再一次提起。
说来说去,偏又不肯把真正的意图说出来,明玉道:“是天子恩德。”
“也不晓得楚大人回来后会圣上会如何安排?你们是要回南京还是留在京都?”杨二奶 接着问道。
一场叛乱,京都不少官员罢免被抓,追随天子者自然得到重用,潘大人升了礼部尚书,赵承熙护驾有功升一等侍卫,平阳侯赵家爵位往上进了两级。
安侯爷加封太师,原兵部尚书革职问罪,由安侯爷担任。安二爷任京卫指挥佥事,陈明贤调任吏部,余者不一一概述。长达二十多年,朝堂两派的局面终于打破,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哭。
明玉略带两分肃然道:“这却不是我们能做主的,相公还没回来,就是回来,此事也不是他为人臣子的能拿主意。”
杨二奶奶闻言讪讪笑了笑。
正说着,梅枝进来禀报:“太医到了。”
杨夫人就忙笑道:“侄儿媳妇忙,就去忙吧,我们不打搅了。”
“时辰不早了,好歹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明玉客气挽留。
又有菊影进来禀报:“姑奶奶吩咐买的东西买回来了,问姑奶奶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杨夫人婆媳三人瞧着,也就婉拒了明玉留客,明玉要送,又被她们拦住,到底送到院门口,就让香桃送她们去二门。
宇文氏仍旧住在秦氏的院子里,太医正在给宇文氏把脉,好在没有大碍,略有些风寒症候,吃一两剂就好了。
明玉放了心,吩咐落翘带着太医去书房开药方子。
宇文氏恹恹地躺在床上,很是歉然地道:“给婶婶、四嫂添乱了。”
“说什么话呢。谁没有个头疼脑热?乖乖吃药,安心养着,你爹娘马上就要来京都,瞧见你这样,又该伤心难过了。”
宇文氏点了点头,喃喃道:“不晓得七爷……”
二老爷破格调任京都,想必二夫人他们都要来。也不知七爷到底有没有说服楚二夫人,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宇文氏病倒也于此有关。
“你信七爷么?”
宇文氏毫不犹豫点头,明玉笑道:“那就安心养着,七爷走时把你交给了我们,等他来了瞧见你这样,只怕心里要埋怨我们照顾不周。”
说了一会儿话,明玉去秦氏屋里。
秦氏这几日也被杨夫人婆媳三个叨唠烦了,天天来偏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秦氏主动问起,她们又不肯说。
明玉上前见了礼:“杨伯母她们刚走,儿媳留她们吃饭,她们不肯。”
秦氏吐了口气:“王管事来信,也没说杨家遇上什么事儿。”
明玉在秦氏跟前的杌凳上坐下,吃了一口茶琢磨着,道:“有可能是为杨大爷的事吧?杨大爷不是读过书,还考了秀才么?如今正是圣上用人之际……”
不过,一个秀才要谋到一官半职根本不可能,过了年开了春就是春闱大比,若杨大爷考了举子,春闱不过也可往国子监考。
但楚云飞是武将,文官那边却不好办,想必杨夫人她们也能想到。明玉思来想去,道:“莫不是杨家想做天家的买卖?”
徐家是搭了太后娘娘做了天家香料买卖,但还有其他,杨家从前是丝绸面料作坊,不过宫里用的锦缎、瓷器等都有官府管辖的作坊。
总之绝不会是为了托杨家打理庄子的事,楚云飞早就承诺要买回来,杨老爷不要,也在去年卖了直估两处庄子后把欠下的全部结清了。银货两讫,王福已把证明捎来京都。
“算了,到底帮了咱们一把,等她们提出来,力所能及帮一把就帮一把吧。”秦氏道。
明玉点头,忽见落翘喜盈盈进来。
“姑爷十天后抵达京都!”
秦氏一喜,正在炕上逗弟弟顺哥的衍哥大喜道:“爹爹终于要回来了!”
不过楚云飞人没到,部下私底下给他取了个“冷面魔鬼”的名却提前传来了。了解楚云飞的人,都晓得楚云飞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其实很好说话。当然,前提是没犯错,不过分。
至于明玉,她更觉得楚云飞私底下是个温柔的男人,秦氏只是觉得楚云飞对外稍显性子冷淡,婆媳两对于这样的名儿不过一笑了之。
菊影却学着阿阳的话说道:“外头都说,胆子小的见了姑爷,会吓得气都不敢大声出。”
她们知道的时候,杨夫人婆媳三个也已略有耳闻,毕竟没见过楚云飞本人的面儿,在这里下人跟前打听,下人们都是一个说法——没差事能避开就避开。
这话自是没传到明玉耳朵里,要不会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杨夫人婆媳三个不了解,倒有些迟疑了,此后没天天儿上门来找秦氏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