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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过了一刻钟,他终于转过身来,我很坦然地对上他的眼,只觉得他的眼雾蒙蒙的,好似没有焦距,都不清楚是否看见了我。我正奇怪,就听他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下去休息,明日申时再来吧。”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很温和,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冰冷距离。
我突然很不确定他会喜欢我讲的那些或光怪陆离或柔情百转的故事,更不确定他为何要出此高价要我来此。但我的责任心素来很强,不接则罢了,接了,则无论他喜欢与否,我都得尽我全力。
想他每日困在房中,对外面的世界总有些向外才是,也许明日我可以给他讲讲《镜花缘》。
我原以为暮青晚终日困在院子里,总该对外面的世界有所向往,所以便挑了《镜花缘》来讲。然而却似乎错得离谱。
暮青晚貌似终日无所事事,每日我到的时候,他都以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榻上,这姿态更轻易地维持到我离开的时候。我连着讲了五日,每日半个时辰,而后他便会挥挥袖子,让我离去。算起来这五日,他与我说过的话竟也恰好是五个问句,只是这五问都问在了第一天。第一句他问的是武则天是谁,我答说女皇。第二句便问是哪国的女皇,我搪塞说是西方国度的女皇。第三句问我可曾漂洋过海去过西方,我都搞不清这个世界的地理情况,只能说不曾。第四句问我西方的文化与倾朝可有相同,我答说西方可能有很多国家有很多文化,或许其中有与倾朝相似的。第五句问的是西方人与倾朝人长得可相似,我不敢答得过满,想了良久,才答便是倾朝,南方和北方的人身高长相都略有不同,人的相貌怕与地理环境有些关系,所以难保西方没有长相奇异之人。他听到最后一个答案,似有些微诧异,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的诧异,就再也没有话了。
我寻思换个话题,第五日便匆匆结了尾,他也不曾说什么。而后又换了数个题材,他始终维持着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微闭着眼,斜靠在榻上,不言也不语,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一开讲他便已睡着了。但我从不敢因此怠慢,前一夜都会用心将第二日的故事缕一遍,讲述的时候也尽量有张有驰,然而他的样子还是让我充满了挫败感。
在这难言的挫败之中,秋季便慢慢地往前走,我也渐渐识了些人。
这暮府并非特别大,但大大小小厢房庭院合起来怕也有三、五千平。府里当真没有老爷夫人,没人提,我也不便问,只不知这暮青晚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
府里的丫鬟小厮众多,单是西厢房,每日负责打扫,整理的丫鬟就有五六个,颇为奢侈,也难怪连庭院都一尘不染。府里的丫鬟都极貌美,虽然比不上暮青晚的绝代风华,也足以让我每每看闪了神,忍不住自惭形秽。想我在通宝茶楼的半年,也算见了不少人,总以为元思之美世所罕见,然而到这里却让我不停地诧异诧异再诧异,难道这时代的美人全被富贵人家收了?
暮青晚的厢房丫头,是个叫往生的冰山美人,我第一次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吓了一跳,没听说谁的爹娘给孩子取这种鬼名字的,而且这孩子还貌美成这般。往生的年纪比其他人稍微大些,怕是过了二十了,身上便少了几分稚气,然而她冰冷的样子竟比元思还高贵了两分。我每次见到她,心中都不由猜想她是哪里的大家闺秀沦落到此。府里的丫头们都似乎怕她,再活泼的丫头见了她都噤若寒蝉。我开始以为她与元思的性子相似,每每见了她都微笑致意,谁知却碰了一鼻子灰,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但笑都笑了,我便当做没看见她的冷脸,将这笑容坚持到底。
我对年岁比我小的人总会多几分迁就,更何况西厢院的丫头们个个可爱之极,过了半个月便熟悉起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最爱做梦,即使她们是古人,是丫鬟,也不例外,我不忍心拒绝她们闲暇时的请求,隔两日便给她们讲些女子为主的故事。
这日天气极好,我起了床便到芦苇亭看书。进暮府之前我从未听说谁家以芦苇修饰院落的,然而见到了却不由赞叹这心思的精巧。原本只是一个亭子和一池湖水,便是种了莲花,也不过绚丽一个夏季,然而设计这院落的巧匠用芦苇将这亭子围了大半,加上湖水里稀落的几簇,竟成了难以比拟的华美风光,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丝毫不为过。我便爱极了这亭子,每每在暮青晚的书房随便拿几本书就坐在这里翻看,丫头们若要听故事也就在这里逮我。
今日早早便被她们围住,听说是府里每过半月便有的半日休息。我手里正翻着倾朝开国年间的侠义故事,心思一动,便给她们讲了《聊斋志异》里的《侠女》。
讲完了,丫头们都很惊异的模样,子晴诧异地问道:“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女子么?”
我笑道:“这个故事自有部分是虚构的,但这世间既有侠士,自然便有侠女。世上女子众多,其中自有心性特异之人,或喜侠风,或喜政事,女子的心思若是坚定,常有比男子做得更好之人。”
“可我却觉得这故事里的女子好生冷情!”子文皱眉道:“顾生爱极了她,她亦为顾生产子,然而她却毫无眷恋,难道夫妻母子的情分她一点都不留恋么?”
我看着子文,她的小脸有些气嘟嘟的,更显得可爱之极。我倒不曾想她对这故事里的人这般在意,便解释说:“她父亲官居司马尚且为人所害,害他之人自然更加位高权重,可以想见朝廷会如何追捕她。再看这故事中,侠女不止未留名更未留姓,更可见她虽然复了仇,却将自身置于险境,许是世人都不敢流传她的姓氏。子文,若你是她,会如何行事呢?”
子文脸色渐平,柔声道:“我不想累了顾生,自然也是走,我想侠女对顾生也是有情才是。”
“子文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称赞道:“侠女对顾生也说过,和你同床共枕,给你料理家务,不是妻子,又是什么呢?像她这样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自可见她已然有情。这故事正面写时,侠女都似极其冷情,但从白狐口中却又不似如此,其中自有些矛盾。然而细想却又不矛盾,侠女虽然竭力掩饰,但对顾生的情义偶尔间还是流转出来,只是在她心中,仇恨与责任始终重于情爱,所以最终才表现成这般。世人道她最后走得决绝,但又如何确定,她的决绝不是为了让顾生忘却她重新开始?在我看来她其实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只是背负的家仇责任太过沉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