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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放晴,木兰围场上北风呼呼刮个不停,有的旌旗杆子还被狂风折断,草原上的积雪融化了一半,不少地方露出枯黄的野草。
在会操的场地上,十八岁的同治皇帝扶正了头顶正黄的圆檐龙帽,依然穿着康熙皇帝那件明黄的圆领缎绣云龙貂皮长袍,脚上蓝色漳绒串珠云头靴,骑高头御马,面色沉重。他的身后,两千名神机营的将士排成八纵队,镶黄和正黄的旗帜在队伍的前头随风飘荡,马兵在前,炮兵压阵。
神机营经过十三年腐败的权钱交易,已经成了满清八旗子弟玩鸟喝茶的事业单位,机构日益臃肿,处级厅级干部一大堆,职官540人,比兵部还多300人。出操就到打磨厂雇一些“临时工”代替,民间谣谚“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就是讽刺他们这些体制内的蛀虫。虽然跟着同治皇帝的两千人是精选出来的,淘汰了老弱病残,但训练时间太短,有的兵手抖,连火枪都握不稳,这些用洋枪洋炮的八旗精锐,实际是一群没什么战斗力的纨绔八旗子弟,其中很多还是烟鬼,一上战场肯定两腿发软。
反观对面刘铭传的五千淮军,不仅人数上有绝对优势,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子弟兵,很多军官是“铭字营”的老兵,又经过西洋的军事训练,虽然铠甲没有神机营的军士鲜亮,但队伍整齐,士气高昂。
征战的牛皮号角吹响了,同治皇帝抽出腰间那把原属康熙皇帝的黑檀木战刀,回头朝身后两千全副武装的神机营将士们喊:“勇士们,为了大清国的荣耀,跟我冲!”
说完,同治皇帝像一个征战沙场的勇士,拍马扬鞭,冲向围场中央的看城,慈禧太后和恭亲王、各国公使和夫人正坐在那里有说有笑。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同治皇帝的帽檐上,他年轻的脸上出现一道暗影,他身后的八旗军士谁也不懂这孩子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懂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同治皇帝就像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冲向了怪诞的征程。
“轰隆”,“轰隆”,一阵礼炮之后,淮军也举起战旗,吹起进攻的号角,刘铭传好久没有上战场了,拔出战刀,朝身后的五千淮军喊:“兄弟们,给我冲!”
虽然只是演习,双方搏杀的场面激烈,准确地说,是淮军虐杀八旗兵的场面十分激烈。八旗军里,只有同治皇帝一个人表现得很英勇,像被激怒的野兽,拔出宝刀,逢人便砍,横冲直撞,因为没有人敢阻拦他。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同治皇帝的八旗队伍,很快就被刘铭传的淮军冲得七零八碎,举手投降。
会操快结束时,同治皇帝出了一点意外,误入了一火炮的射程,被震落到马下。同治皇帝在落马的一瞬间,龙帽掉在了草地上,他嘴角渗出血丝,突然觉得如释重负,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半天没起来。好在当时只是演习,黑色火药的份量只是正常炮弹的十分之一,不然同治皇帝就真的解脱了。
看台上的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法国驻华公使罗淑亚、美国署理公使代办使事威廉士等人见同治皇帝落马,目瞪口呆。慈禧太后朝他们一笑,说没事,这像是在演戏,跟你们泰西的戏剧一样,同治皇帝这孩子还小,贪玩,让他在雪地上多躺会。
同治皇帝躺在雪地上,望着草原上方湛蓝的天空,浮动的白云像一匹小马驹,他突然想起咸丰皇帝第一次扶他骑马的情景,那一年,他四岁,咸丰皇帝亲自把他抱上一匹黄色御马,让他一个人骑,同治皇帝很害怕,哭着不肯上去,咸丰皇帝生气地说:“儿子,你将来要君临天下,要习惯一个人勇敢前行。”想到现在孤家寡人的处境,同治皇帝眼中噙着泪水,轻声向天空呼唤“皇阿玛”。
同治皇帝在雪地上躺得太久,后来冷风一吹,黄昏时刻回御帐,就开始发高烧了,昏迷不醒。宋骁飞尿急去了一趟茅房,回来远远就看到荣禄带着几百位亲兵包围了御帐,说奉慈禧太后之命,保护皇上,闲杂人等不准再靠近御帐。
宋骁飞心想,荣禄肯定趁这机会拿回认罪书了,他得赶紧离开,不然作为知道荣禄秘密的人,他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趁着天黑,宋骁飞便往木兰围场外城溜,他穿太监的服装服侍,遇到守卫便亮出腰牌,谎称慈禧太后派自己出营办事,还找守卫要了一匹白色骏马。
出了外城,宋骁飞策马狂奔,一路往北边的树林奔去。刚跑出狩猎场没多远,身后响起“哒哒”的马蹄声,荣禄的一队亲兵追来。当时天渐渐黑了,光线昏暗,宋骁飞灵机一动,跳下了马,让骏马继续向前飞奔,队亲兵不知道宋骁飞已经跳下马,追白马去了。
等追兵走远了,宋骁飞凭着自己的记忆,继续往北走。天黑路滑,不知走了多久,脚上的靴子都被雪水沾湿了,身体也冷得发抖,在经过一个小长山坡时,他脚下一滑,滚落到一个大湖里。湖水竟然是温热的,是林海雪原中有名的温泉湖。他易容的面皮经水一泡,完全脱落了,便扯下扔掉了,身上的衣服沾水很难受,他索性也脱了,泡下温泉,暖下身子,不然他非冻死不可。
七天后,宋骁飞回到了北京城,走到文化街的袁府,还赶上了家里的午饭。叔父袁保龄见到宋骁飞,大为光火,马上质问他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宋骁飞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侄儿想念南京的朋友和故地,一时贪玩,和他们去了玄武湖、雨花台、秦淮河闲逛,玩耍了一段时间,自愿受罚,还望叔父见谅。”袁保龄很生气,关了宋骁飞一个月的禁闭。
在狩猎的草原上,同治皇帝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驸马景寿很快被慈禧找了一个借口,解除了神机营的领导职务。而刘铭传,虽然同治皇帝昏迷不是他的错,但因慈安太后和帝师李鸿藻的阻挠,并没有受到慈禧太后的加封,跟他演习的五千淮兵还成了待罪之人。他又气又恼,感觉自己又被李鸿章摆了一道,就像当年李鸿章拍着胸脯保荐他出任陕西巡抚未成一样,心灰意冷,拿着李鸿章馈赠的银两,回家乡肥西大建庄园,就是今天六安麻埠的刘新圩。李鸿章密信告诉他,让他先在老家休养三个月,有合适机会慈禧太后自然不会亏待他。
那年狩猎结束后,同治皇帝回宫,病情也没有好转,先是发热头眩,胸满烦闷,身酸腿软,后来咽喉干痛,胸满作呕,到了第四天,就拉不出屎来。加上长期郁闷,精神萎靡,免疫力越来越差,到了十二月,就染上了天花。
天花在当时西医发达的欧洲,也是疑难杂症,1870年法国流行的天花袭击了德国和法国的部队,身强力壮的德军一下子就死了两万多人。太医们轮番开药都没啥用,同治皇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先是唇腮硬肿,牙龈黑糜,后来舌干口臭,大便黑粘,开始便血。19岁那年,也就是1875年1月,同治皇帝还没活明白,死期已近,大清王朝又到了必须确定谁来继承皇位的重要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