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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漫天星光仿佛伸手可摘,把个小院照得如同白昼,吃完饭,云韩仙带着两只狗去桃林绕了一圈,拖曳着脚步回来,一头栽进躺椅,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秋水天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从厨房出来,坐在躺椅旁的小板凳上,一手揽过她的头,她眯缝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乖乖把那味道奇怪的东西喝了,一扭头,带着调皮的笑意,把嘴边的药汁蹭在他胸襟。
他嘿嘿直笑,抱着一个大木盆过来,为她脱了鞋子,她察觉出他的意图,连忙缩了回来,赧然道:“阿天,你不用为我做到这样,我自己来就好。”
他哼了一声,把她的脚拉了回来,放进木盆中小心翼翼地洗,如水的月光下,那素白的足美得让人窒息,他从来没有想过,就这样简单的一件事,自己竟做得满腹柔情与甜蜜。
不知不觉,一句久远的诗句浮现脑海,又在春情荡漾的时候逸出喉咙。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云韩仙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炸得桃花朵朵,谁说这家伙是莽夫,她一定第一个不答应。看着他一脸迷茫笑容,她心头怦怦直跳,手随心动,揪着他的耳朵将他的大头拽过来,重重亲在他脸上。
只听一声惨叫,秋水天从美梦中惊醒,丢出洗得无比干净的脚,以不可思议的身形闪到柴扉处,摸着脸上那块受到特殊对待的地方,呆若木鸡。
又一声惨叫响起,躺椅翻了个边,云韩仙一个倒栽葱竖在地上,两只白晃晃的脚在空中乱踢。
招福推开柴扉,见到的就是这种情形,气急败坏,连忙朝躺椅跑,只是有人比他更快,先他一步将人抱起,以绝对专属的姿势将人扣在怀里,连云韩仙的捶打也置之不理。
“成何体统!”招福除了这句什么也说不出来,气得直跺脚,跟着他进来的矮小老者上前一步,用沙哑得刺耳声音低低道:“孩子,让江姨看看。”
云韩仙浑身一震,拼命在他怀中挣扎,秋水天俯身捡起鞋子,以抱在怀中的姿势为她穿好,将人轻轻放在江姨面前。
被他这样一搅和,云韩仙的满腔激动悄然平复,看得出来江姨也是如此,目光落在秋水天身上,便再也没有移开。
招福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走到云韩仙身边道:“江玉蝉说你身上有病,到底怎么回事?”
“谁说她有病!”秋水天气哼哼道,“她好着呢,今天晚上还吃了一大碗饭!”说话间,他手臂在她腰间一箍,将她小心翼翼放在躺椅上。云韩仙哭笑不得,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老是折腾我做什么,赶快给客人搬椅子去!”
“不用了!”招福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江姨,正色道,“你跟江玉蝉也认识,我让她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跟她说就是。我明天不走不行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记得我当天的话,等我把事情忙完,一定会将你接到身边照顾。”
眼看秋水天又要发作,云韩仙沉下心来,轻轻拉住他的手,含笑道:“招大人,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也不记得你跟我过什么。请放心,我没有病,而且阿天会照顾我。”
听到这明明白白的告白,秋水天咧着大嘴无声地笑,怕自己又发猛劲伤到她,看准了她的手,双手合拢,珍宝一般护在掌心。
江姨眸中闪过无数情绪,有震惊,有欢喜,有恨意,最后汇成粼粼波光,闪烁在灰蒙蒙的颜色里。
她轻叹一声,掉头就走。招福眼中完全没有那莽夫,深深凝视着云韩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有些事情,你不能说忘就忘,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你!”
云韩仙心头一冷,笑得无比凄然,没料想脸上落下一个滚烫柔软的东西,驱走了所有不安。
这个笨家伙,有样学样都不会,亲人不能用牙齿的啊!
如果不是对秋水天有所了解,云韩仙还以为他是在以进补为名,行谋杀之实。自从书院的庸医说她体虚,即使借着乐乐的话说个明白,那蛮子仍充耳不闻,不但每天挖人参炖汤,连吕山长收藏已久的虎鞭酒都被他抄来给她进补。
他一犟起来就是九条牛都拉不回来的主,云韩仙在他虎视眈眈,连灌带喂下喝了三天的参汤,两天的虎鞭酒,四个十全大补丸后,终于忍无可忍,开展艰苦卓绝的反进补斗争,除了青菜和鸡蛋,一概不吃。
于是,吃饭成了云韩仙最痛苦的时间,她很佩服自己的勇气,毕竟,在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注目下,还能从堆积如山的菜里扒拉出青菜和米饭,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这天,吃饭时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小江小海对着门外一阵狂吠,乐乐大叫,“秋教习,是我们啊!”
云韩仙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勤快,一溜烟跑去迎客,乐乐拉着秦水浔进来,讪笑道:“韩夫子,我家少爷有事请教!”
看着秦水浔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云韩仙了然于胸,第一天她授课时写下那句“踏花归去马蹄香”,见学生全画的花丛和高头大马,直白地表现诗句的字面意思,不予置评,开始从枯燥的古代名家名作讲起,让大家积累知识。看来秦水浔最先沉不住气,可是面皮又薄,还要乐乐拉着才来。
乐乐这几天和他们熟了,鼻翼扇了扇,直扑饭桌,哇哇大叫,“这么多好吃的,少爷,咱们真有口福!”
秦水浔见云韩仙笑吟吟看着自己,赧然地欠身一躬,听到秋水天在里面大吼,“出去,这是我做给阿懒吃的!”顿时脸上升腾起一片红云,怒喝道:“乐乐,你这只馋猫,给我出来!”
乐乐塞得腮帮子鼓鼓的钻了出来,后面跟着横眉怒目的秋水天,云韩仙看到他手里堆得如山高的碗,吓得心里咯噔一声,拽住秦水浔就跑。秋水天火了,大手兜住碗底朝他们砸来,秦水浔躲避不及,被砸中后背,扑到云韩仙身上,云韩仙也没讨着好去,在地上权且当了回人肉垫子。秦水浔很快爬起来,鄙夷地看着地上惨叫连连的云韩仙,连手都不伸一下,站到一旁给乐乐擦油嘴。
秋水天的动作往往比脑子要快,一见又闯了祸,吓得赶紧把她拉进怀里检查伤势,云韩仙正中下怀,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以最凄楚的声调,还配合地挤出两滴泪,断断续续说道:“阿……天……啊,我不要吃药……不要喝参汤……不要喝虎鞭酒……不要进补……求求你……”
秦水浔和乐乐只觉得背脊发寒,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交换一个眼色,迅速后退几步。秋水天拼命点头,见她外表如常,还当是严重内伤,连忙把人抱到躺椅上,醒悟过来的云韩仙连忙护住衣襟准备逃窜,只是已经来不及了,秋水天一只手就把她按得浑身如压上座山,动弹不得。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脚趾头都检查过后,秋水天终于长吁口气,抹了把汗,嘿嘿笑道:“阿懒,别怕,没受伤。”瞥见旁边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的两人,云韩仙杀人的心都有了,在心里斗争良久,终于放弃和他生气的下下策,手臂一张,要死不活道:“还有客人哪!”
秋水天这才想起两个小家伙,出来一看,两人肩并肩坐在门槛上,秦水浔抬头研究门上的钟馗,乐乐手里端的赫然就是饭桌上硕果仅存的那碗人参炖鸡。
秋水天瞪了乐乐一眼,把这一团狼藉收拾好,云韩仙歪歪斜斜起来,不顾秦水浔的横眉怒目,挤在乐乐身边,朝她挤眉弄眼地笑,“幸亏有你,要不然我今天可就惨了!”
秦水浔把乐乐往身边拉了拉,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吃吃吃,你不怕补得鼻子流血!”
乐乐对他谄媚地笑,“少爷,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秦水浔似乎颇为受用,头搁在她肩膀上继续看那幅钟馗,皱眉道:“奇怪,这钟馗是用什么画的,细如风,健如钢,锐如针,画笔万难有如此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