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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干什么!”仿佛晴空里一声霹雳,忙碌的众人纷纷回头,看见小江小海正上蹦下跳,嗷嗷怪叫。这时,柴扉轰然倒下,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状若野人的男子冲了进来,把手中的袋子扔到乐游脚下,用嘶哑的声音吼道:“阿懒,我回来了!”
那一刻,地动山摇,日月变色,正在运功的方丈一口鲜血喷出,指着他有气无力地骂,“死小子,你想害死我!”
这一吼,云韩仙脑中的混沌似被生生劈开,颤抖从手指开始,一直传到心中,又把千万句话齐齐逼到胸口,逼到喉头,口微微一张,便是澎湃的情绪奔腾翻涌。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场大梦醒后,却只剩低低的一声呻吟。
这一声,如同在死水里投下巨石,刹那间,波澜万顷。
里里外外的人们,有的痛哭失声,有的默然垂头不语,有的静静走开,有的茫然望向天空,感慨命运的恩悯。
乐游把银色的细蛇尽数倒入一个大锅,心中五味杂陈,喟叹不已,没想到世间果然有冰蛇,更没想到,为了自己牵挂的人,有人愿意以身试险。
等他燃起火,院子里突然一阵慌乱,乐乐冲进来大叫:“爷爷,秋教习晕倒了!”乐游连忙要乐乐看住火,出来一看,秋水天直挺挺躺在院子里,屋檐下的云韩仙,正软绵绵靠在案几上,遥遥对他伸着手,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泪眼迷离。
他心头一酸,要众人远远让开,舀了一盆水蹲在他身边。即使行医多年,看到他浑身的伤口,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秋水天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有的伤口已和衣裳长到一起,他不得不把衣裳一条条剪开,把伤口重新清洗止血上药。不一会,院子里满是血水,腥臭冲天。
冰蛇是天下至毒,被咬上一口可以三步毙命,乐游战战兢兢剥开他重重绑起的小腿,在左腿赫然发现一大块青色腐肉,靠近膝盖处用布条绑得死紧,中间的齿痕已变得乌黑。看来他是有所防患,也找到治疗的办法,乐游松了口气,又在他胸前发现一条深深的爪痕,看样子是什么猛兽留下的,幸运的是未伤及内脏,秋水天还用山中的草药简单地敷了一下,伤口并未恶化。
一路检查下来,乐游不觉已冷汗淋漓,待把伤口重新处理一遍,他终于长吁口气,一抬头,正对上云韩仙惊恐的眼睛,强笑道:“别担心,他身体壮得很,死不了!”
云韩仙脑中紧绷的弦一松,立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倾耳听,山林中虎啸风吟,亮蓝的阳光如杀人的剑,白晃晃的利刃穿胸,连骨头都在涩涩地疼。
秋水天几乎忘了自己遇到过什么,昼夜不停的奔波寻找,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张懒洋洋的笑脸,提醒他一件事,他在,那笑容就在,他若死了,那笑容将烟消云散。
他如何舍得。
从一脸惨痛和无奈,到面对他时难以遮掩的幸福微笑,他的阿懒好不容易从过去走出来,他如何舍得让这笑容消失。他甚至不敢想象,没有他温柔的阿懒,他要怎么面对漫长的夜与漫长的孤独。
太平山里的两个月,恍如一场噩梦,梦里有永远不能停歇的脚步,马蹄声碎,孤猿长啸,有猛虎嘶吼着扑来,那锋利的爪,抓得他鲜血飞溅。
梦里,隐居山中的鹤发老翁为他指点深谷里地下寒潭的位置,冰蛇惧火,他在黑暗的洞穴里呆了几天,直到能在黑暗中依稀辨物,才一步步走下寒潭,一下水,便只有一个感觉——痛。
即使吃了寒潭边能治百毒的灵芝,冰蛇的毒牙,仍然让他苦不堪言,他只觉得痛,钻心的痛,从每一处伤口一丝丝发散,一直传到心头,痛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他一次一次地吐,吐得头昏眼花,却借助疼痛清醒,捉满百条时,他痛得再也无法忍受,一手抓在自己胸口的伤处,以痛止痛。
梦醒了,他家阿懒的脸就在面前,苍白如昔,美丽如昔,那一刻,所有的痛都已值得,他的阿懒,不会永远睡着,再不能醒。
两人默默相对,不知道目光纠缠了多久,秋水天的黑眸中有对方的担忧,云韩仙的泪眼里有对方的释然,狂潮阵阵涌来,又吼叫着退去,剩下一泓静水,随着微风漾起涟漪。
这时,语言已是多余,风卷着浮云飘过,微微一笑,撒落几片绿叶,仿佛热情的信使,告诉他们,往事随风,旋身,红日喷薄处,便是天长地久。
秋水天终是忍不住,颤抖着伸手出去,云韩仙一滴泪挂在睫毛,凑进那粗糙的掌心轻轻地蹭着,热泪落入掌心,牵扯起隐隐的痛。那些关于疼痛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秋水天轻哼一声,云韩仙脸色骤然苍白,抱着他的手,全身不住发抖。秋水天从未见过她如此仓皇,哈哈大笑,笑得满脸髯须飘动,十分诡异。
云韩仙拧了拧眉,揪住他腮边的长须,朝他龇牙咧嘴地笑,回头拿出一把小刀,为他细细地刮脸,秋水天索性闭上眼,感受她温热而芬芳的呼吸。好不容易把一张俊脸清理出来,云韩仙长吁口气,摸着他脸上熟悉的疤痕,轻轻地,用唇感应他真实的温度。
以为是殊途,以为是生死两茫茫,却在最后一刻,她以轰然的狂喜,听到他的吼声,看到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把伸手向他的姿势,在生命中定格成永恒。
她画下点点滴滴的告别,却知道,自己有多难舍,每一笔下去,胸膛里都触及一个疼痛的名字,似青锋的寒芒,独自冰冷,寸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