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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会儿,伴随拖鞋踩踏楼梯的“吱吱嘎嘎”声响,郑亚兰送走了沈伟,折回来教训陆梦瑶:“几岁了,侬几岁了,介任性!阿伟是博士,博士晓得伐?吃过洋墨水个,伊样貌好,收入高,是屋里厢独生儿子,有介许多房子。侬拿伊气跑特,去阿里寻介许好格男宁?(你几岁了,还这么任性!阿伟是博士,博士知道吗?喝过洋墨水的!样貌
好,收入高,是家里的独子,又那么多套房子。你把他气走了,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男人?)”
陆梦瑶充耳不闻,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有人吃她的豆腐,她的男人竟然推说没看到,和对方有说有笑。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真心爱她。郑亚兰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味在门外唠叨:“侪是侬阿爸,拿侬宠得无法无天。唔老早就讲过,读啥硕士,到最后还呒是阿拉掏空了棺材本,帮侬寻着称心如意个
工作。(都是你爸,把你惯得无法无天。我早就说了,读什么硕士,到最后还不是我们掏空了棺材本,才帮你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
“晓得了,晓得了,唔明朝就去寻伊!(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找他和好!)”陆梦瑶的声音已经明显带着哭腔。郑亚兰得到女儿的承诺,这才放心地走了。陆梦瑶擦干眼角的泪花,怅然一笑。她的左手边是超市买的简易衣柜,她躺在床上,伸手就能碰到天花板,这就是她长大的地
方,不足九平米的阁楼。对她的父母来说,对周围的邻居而言,像她这样的女孩,能够嫁给沈伟那样的海归拆二代,自此飞出石库门,就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曾经开玩笑说,她长得这么漂亮,想要离开石库门,大可以参加选秀,说不定她运气好,还可以当个流量明星。结果她爸妈一听这话就炸了,耳提面命不许她当“戏子”
。现如今,说句难听的话,她和他们口中的“戏子”有什么差别?陆梦瑶翻了一个身,出神地望着窗外。月光掠过屋顶的洋红色瓦片,落在青灰色的墙壁上,带着几分朦胧的诗意。对面的阁楼上,鸽子“咕咕咕”鸣叫,仿佛抒情的小夜曲
。放眼望去,巨龙一般的高架桥盘旋在高楼大厦之间,霓虹灯为它们抹上了一层瑰丽的幻彩。过去的十多年,陆梦瑶就在这小小的阁楼,望着摩天大楼一幢接一幢拔地而起,低矮的石库门与它们形成了截然的对比,诗意被霓虹灯冲散,小夜曲也随之成了时代的哀
鸣。在八九十年代的影视剧中,石库门街区总是充斥着自行车铃声,邻居们的说笑声,间或夹杂小商贩的叫卖声,充满了人情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青人搬走了,小商
贩不见了,就连永久牌自行车也好像消失了一般,唯一留下的,就是这深夜里的寂静巷道。陆梦瑶小的时候,她的父母曾无比骄傲,这里是整个城市的心脏,他们住在上海的市中心;在她逐渐长大的日子,她的父母日日期盼政府的一纸拆迁令,畅想着搬进宽敞
明亮的新居;现如今,这里成了石库门保护区,让外地游客欣赏“旧上海里弄风情”的地方,她的父母迫切希望,她可以嫁给沈伟这样的男人,永远离开这一片石库门。
陆梦瑶躺在床上,任由晶莹的泪珠濡湿了枕套。她的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嫁给有钱有格调的上海人,所以她怎么能耍性子,怎么能骂他不是男人!
一时间,她悲从心生,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她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突然,清脆的微信铃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陆梦瑶顺着声音抓起手机,是林菲的微信,屏幕上白底黑字写着:我已经回家了,祝贺你快要结婚了。陆梦瑶的心脏被“结婚”两个字狠狠扎了一下,她像泄愤一般打字:当然要祝贺我,多少女人羡慕我的钻戒。怎么,这个点突然回复我的消息,想让我帮你打听吴宝国的事
?
不消一分钟,她收到林菲的回复:并不是,我要睡了,晚安。
陆梦瑶坐起身,用拇指使劲按着键盘:我在行政中心上班,所以你瞧不起我?再怎么样,我都在编制内,永远不会失业。
林菲看到这句话,心里莫名有些失望。她回复:我只是很惊讶你的选择,并没有瞧不起你。说句题外话,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根本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林菲按下发送键,仰天躺在床上,傻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明天,她需要搞定钱光正和钱进的事,然后再想办法弄清楚,吴宝国为什么把她拒之门外。她已经和陈军通过电话,他突然外调非洲,是意外引发的正常工作调动,并没有内情。按照陈军的说法,吴宝国主动对他说,他想要亲自向她说明整件事,所以陈军等人没有通知麻生,也没
有给她打电话。第二天一早,林菲如同往常一般,提前半小时来到公司,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丁焰已经坐在办公桌前了。她看一眼他的办公室,他恰巧抬起头,四目相接的瞬间,
两人都愣住了。
半晌,林菲礼貌地点头微笑,转身想走,却听到敲玻璃隔断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见丁焰一边冲她打手势,一边朝办公室门口走。她迎上前,问道:“有事吗?”“那个——”丁焰挠挠头,显得有些局促。林菲依旧穿着衬衫加西裤,丁焰看惯了这样的打扮,毕竟他们这个行业,大多数女性都会故意弱化自己的性别特征,但是不知道
为什么,他始终无法忽视,林菲是女人,漂亮的年轻女人。
林菲莫名其妙,客气地说:“如果没事,我回办公室了。”“等一下。”丁焰叫住她。空旷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用手臂撑着门框,又觉得自己距离林菲太近,生怕冒犯了她。他后退一小
步,脱口而出:“我想了好久,还是希望亲口向你澄清一下,那天在宝格酒店,我没有……”“我知道。”林菲打断了他。她不愿意回忆那次的不愉快经历,飞快地说,“那天是我误会了,不是你约郭启华去宝格酒店,更不是常务授意你那么做。我在那天晚上就说了
,从今往后我们是同事。”丁焰苦涩地笑了笑。那天,他还没来得及表白,就被她无情地拒绝了。他看到林菲转身想走,一下子就急了。“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快走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没话找
话,“这些天,我一直在面试职长。林课长很幸运,钱职长有责任心,又有经验,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人了。”
林菲低声说:“其实,知人知面不知心。”
丁焰侧目。林菲自知失言,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小烦像一阵风一般朝他们跑来,手里拎着两个煎饼果子。林菲与他打过招呼,借故返回自己的办公室。丁焰看一眼她的背影,这才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