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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垫底,终究还是十大王朝之一,况且卢钧已经是大源朝的太子,所以殷邈先前才会那么“客气”,不肯节外生枝。
作为北俱芦洲唯一登榜的王朝,殷邈除非真是个傻子,才会去撩拨几下。那可是让无数山上过江龙都陨落沉底的北俱芦洲。
陈平安骤然松开手。
殷绩双脚落地,低头弯腰,大口喘气。中土神洲的一国之君,面对宝瓶洲一国国师,好像不得不低头。
这位大绶王朝的皇帝陛下,如同一尾刚刚从老莺湖甩到岸上的土鲫鱼。
陈平安问道:“那我宰掉殷邈,是不是误会?”
殷绩以眼角余光瞥了眼一个方向,伸手只敢轻轻揉着火辣辣疼的脖子,抬起头,沙哑开口道:“必然是误会。”
陈平安继续问道:“如果依旧不是,做掉你,总该是误会了吧?”
殷绩无奈道:“陈国师,我方才说必然是误会。”
陈平安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位大绶王朝的皇帝,崔佶认错了吗?既然她没有,你说不是误会,算个屁?那我做掉你,有何不妥?
殷绩因为剧痛而脸庞扭曲,一只手始终捂着脖子,艰难说道:“陈国师,我是来与你们大骊王朝缔结盟约的。”
宋集薪满脸奇怪道:“国师,还有这种密事要商量?如果今晚有御书房讨论此事,我第一个反对。”
陈平安说道:“你一个被殷绩认作无权促成结盟的废物藩王,反对有鸟用。”
宋集薪笑道:“我当然是成事不足,但是我败事有余啊。”
陈平安说道:“我在跟殷绩商量正事,你少打岔。死了个殷邈是误会,能不能活着返回大绶王朝才是大事,结不结盟是小事。”
殷绩被气得热血翻涌,顿时头晕目眩起来,却仍然不敢说什么你陈平安当真敢杀人之类的,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宋集薪冷笑道:“你们大绶王朝胆子不小,假借缔结盟约的名义,竟敢暗中勾连青冥天下白玉京,坑害大骊国运,不怕贻误蛮荒战机?”
宋集薪继续说道:“相较之下,想要让大骊王朝新任国师当天飞升当天跌境,闹个笑话给人看,确实是小事了。”
殷绩身形踉跄,伸手捂住脑袋,瞠目怒视宋集薪,“洛王宋睦,你休要血口喷人!”
宋集薪嗤笑道:“装,继续装,不就是在拖时间,想要等那头被分尸的女鬼,来救你一救吗?”
就你跟殷邈的这点道行的演技,搁我们家乡那边,别说末流,根本不入流好不好。若说吵架,简直就跟还没投胎差不多。
陈平安转头看向高弑。
高弑咽了口唾沫。陈隐官,真的只是咽口水,我可没动!
陈平安问道:“知道我没有第一个宰掉你吗?”
高弑摇摇头。我命大?
陈平安皱眉不言。
有杀气!高弑立即说道:“意迟巷魏浃欠揍,跟外人合起伙来欺负自家人,打他一顿丢入老莺湖,都是轻的了。”
陈平安问道:“那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吗?”
高弑立即答道:“不该由我这种外人动手!”高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脑子转得快,如此聪明过。
不够武学宗师,不够铁骨铮铮,不够忠肝义胆……换你来试试看?
我高弑甚至可以跟任何一个王朝的国师嘴硬几句,可我跟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横个什么劲儿?!
陈平安眯眼问道:“接下来怎么说?”
高弑立即说道:“立刻离开大绶王朝,转投大骊王朝,我可以去大渎附近的边境某州投军,冲锋陷阵,立功赎罪,绝无二话!”
去蛮荒,真不敢。国师若是将我丢到那边去,我今天点头也会点头,但是肯定一有机会就跑路,偷溜回浩然天下。
陈平安说道:“底子干不干净?想要进入大骊边军,按例需要勘验履历,可别让我去刑部或是北衙大牢去捞你。”高弑嗓音如雷道:“肯定不太干净,但是绝非为非作歹之辈。我是公认的武痴,喜欢问拳,也喜欢对付神仙,档案好查的。”
陈平安说道:“一边站着去。”
高弑大步离开,果真去墙边站着去了。
直到这一刻,高弑才敢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
劫后余生的高弑百感交集,终于活下来了。
水榭里边,貌似一位翩翩美少年的少女,她已经蹦跳上了长椅,翘首伸手扶住梁柱眺望那边的景象。
许谧眉眼飞扬,真是痛快!
如同炎炎夏日酷暑难当的时节,一股脑儿喝了大碗冰镇梅子酒。
关于她家清风城许氏,跟落魄山,还有龙泉剑宗之间的恩怨纠葛,她是一清二楚的。之前她还觉得落魄山行事风格,既是太霸道了,手段也过于阴险了,竟然直接就在许氏的眼皮子底下撬走了整座狐国。
许谧此时想来,若她是清风城许氏家主,能够被这种人物欺负得那么惨,也认了。虽败犹荣么。
我们好歹与他实打实掰过手腕,旁人敢吗?
哦,今天的大绶王朝殷氏也是同道中人,结果就是死了一个又一个。
看那先前神色居高顾盼自雄的武学宗师,挎刀的壮汉,这会儿去墙角根站着,跟学塾犯错的蒙童差不多……许谧掩嘴娇笑不已。
洪崇本提醒道:“别光顾着感叹和幸灾乐祸,这就是事功学问根祇之一,兼用王霸。”
许谧疑惑道:“先生,霸道得无以复加了,王道何在?”
洪崇本说道:“在你,在我,在我们,在大骊王朝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又比什么都更要实实在在的民心。”
老夫子轻轻握拳,却是忍不住重重拍打胸口几下,“都在我们的这里了。”
方才如果不是国师府容鱼抢先出手了,老人最多就是不惜搬出上柱国袁氏客卿身份,去从魏浃和大把事手上截下那个小姑娘,将她带回山中,保护起来。小姑娘留在京城的话,只要不是待在意迟巷袁氏府邸之内,就都是不稳当的,但是袁氏未必敢收留啊。老人也能理解,此事牵涉过大了,以袁崇的性格,他多半肯收留,家族那边怎么办,家族祠堂议事一场?他就不让袁崇为难了。
就算刚才是自己救下了她。
但是大骊王朝境内,百余州外加二十余藩属,在昨天和明天,就在此时此刻,有多少个“她”?是苦出身,却不敢哭出声?
你陈平安身为大骊王朝的新任国师,你该怎么做?你会怎么做?!老夫子自言自语道:“我年轻那会儿,其实也是这样的暴脾气,就是跟陈国师相较之下,我能耐小了点,说话没那么到门?”
许谧转头笑道:“先生,你总说一个人不要有口头禅,显得学识不够,还一口一个‘到门’,不是骊珠洞天的方言么?”
洪崇本笑道:“活学活用罢了。如今世道不都说读书人说的话你也信啊?”
许谧轻声道:“为何不信呢。”
洪崇本叹了口气,“总归是不对的。”
就像今天的这场风波,作为国师,他是急不得。若想小题大做,就必须以小见大,以小见多。小姑娘要救,国势民心也要挽救!
但是对于正值青壮年龄的官员韩祎、王涌金,以及那些院落屋子里边的大骊年轻人来说,你们是慢不得啊。
许谧说道:“先生,我再算算看?”洪崇本笑道:“算什么算,接下来的大势,是你能算的?看你的热闹就行了。”
许谧摇头晃脑,这热闹,终于不憋屈窝囊了,着实好看呀!
李拔始终站在藩王宋睦和那头女鬼的“尸体遗骸”之间。
方才李拔想要以心声提醒这位年轻国师,结果他惊骇发现竟是完全无法做到。如天地有隔,山水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