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甜蜜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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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龄不知道怎样回到了家里。在前房门口娘叫了一声“龄儿”，也许娘的声音小了一点，王昌龄竟没有听见。快到书房门口，妹妹罗裙在楼下连续大声叫了两声“大哥”，王昌龄才注意到有人叫他。不过幸好没有人特别注意，不然的话，别人有可能怀疑今天昌龄怎么了。其实昌龄没什么，主要的原因是分了心。这人么，尽管你多么聪明多么伶俐，一旦因什么事儿让你分了心，你往往会做出一些叫人不解的行动，或者对别人的叫唤毫无反应，或者答非所问，或者走错了路。

昌龄回到他的书房，但是没心思做什么。他对着铜镜发了一会呆，在芙蓉小姐的绣房里发生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他都还在细细品味。从开始的“王先生”到后来的“昌龄哥”，从“昌龄哥”到赠送“同心结”。尤其是，芙蓉小姐那纤纤玉手在他的大腿上那一下肌肤的接触，虽然时间是多么短暂，但是足以让王昌龄回味一辈子。

王昌龄又回忆起临别时那一个吻，好甜蜜好幸福呀，用尽世界上一切表达幸福的词语，也无法形容那一瞬间所得到的幸福。王昌龄忽然记起芙蓉小姐赠送给他的同心结，急忙从手提袋里拿出那个同心结。王昌龄把同心结拿在手中反反复复地端详，仿佛拿着一个从未见过也从没有听说过的稀奇东西。实际上，对于处在恋爱中的青年男女来说，同心结是他们可以经常听人说起的东西。而对于在这方面的所谓“过来人”，那同心结不过是放在箱底的陈年旧物，它不可以吃不可以喝不可以卖钱，没有任何实在意义。但是今天的王昌龄却如获至宝，把它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端详，仔仔细细的品味。

对于那个同心结的制作工艺，一般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重要的是它那寄托爱情的无穷内涵。自古以来，曾经有多少恋爱中的男女重复着相同的故事，用同心结表达无限丰富的滚热情感，寄托火一般的男欢女爱，又有多少爱情失败的男女最终把当初作为信物赠送的同心结作为出气筒丢在地上愤怒地践踏。但是所有恋爱中的男女都不会从坏处想，全都是从最理想的结局而想入非非，就像此时的王昌龄，当那闪跃着五彩光芒的同心结捧在手中，爱情之火立刻被它点燃，那越来越猛烈的爱情之火几乎就要把昌龄烧得饥渴难耐。凭着王昌龄丰富的文学阅历，许许多多关于同心结的文学作品和故事一齐涌上心头。最先涌入王昌龄脑海的是曾任曹操主簿的东汉诗人繁钦的那首《定情诗》：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卽幽房，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卽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佩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掻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瑇瑁钗。何以答欢悦，纨素三条裙。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繁钦诗里多次说起“结”，“结”是一个被赋予太多美好色彩的汉字，从远古到今天，它始终渗透在人们的生活和情感里。同心结也一直是古人表达情感的信物，所谓“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诗源》里有一个故事，说文胄与邻妇姜氏相爱，文胄送姜氏一枚百炼水晶针作为信物，姜氏打开箱子，取出连理线，穿上双针，织同心结回赠文胄。将那丝丝缕缕的锦带编成连环回文式的同心结来赠与对方，绵绵思恋与万千情愫也都蕴含其中了。

相对其他的信物，同心结有一份含蓄的深沉，因为它融入了恋人的巧思。王昌龄又想起六朝时钱塘名妓苏小小的《苏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本朝一位著名诗人有一首《结爱》：“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知结心肠。坐结亦行结，结尽百年月。”这里的“结心肠”都表现了对爱情海枯石烂，誓不变心的决心。本朝另一位诗人长孙佐转的妻子有一首《答外》，写她给戍边的丈夫做同心结，用同心结倾诉相思和离情之苦：“征人去年戍边水，夜得边书字盈纸。挥刀就烛裁红绮，结作同心答千里。君寄边书书莫绝，妾答同心心自结。同心再解不心离，离字频看字愁灭。结成一衣和泪封，封书只在怀袖中。莫如书故字难久，愿学同心长可同。”“结，心结，情结，千丝万缕的情结，永远也理不清的情结……”王昌龄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些词语。

王昌龄想到这里，把同心结贴近嘴唇，轻轻地吻，轻轻地吻……

此时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在想着与王昌龄一样的心思。自从芙蓉小姐目送着她的昌龄哥从她的目光中消失，芙蓉小姐就一直在她的绣房里发呆。芙蓉小姐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在他的脸上也留下一个吻呢？为什么不敢扑到他的胸前让他抱一抱呢？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他多留一会儿就让他走了呢？……

芙蓉小姐反反复复品味昌龄哥在她脸颊上那一个吻。如果说，芙蓉小姐平生第一次跟成熟男性的肌肤相亲是她在昌龄哥大腿上的那一拍，那么，当昌龄哥拿住她的纤纤玉手给她戴上金戒指就是这种肌肤相亲的进一步发展，而最后昌龄哥在自己脸颊上的那一个吻，就把这种肌肤相亲推向了最高潮。芙蓉小姐伸手摸摸昌龄哥吻下的那个地方，仿佛那个地方还有昌龄哥留下的吻痕。芙蓉小姐希望留下那个吻痕。芙蓉小姐在摸吻痕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一个东西，昌龄哥戴在她右手中指上的戒指。芙蓉小姐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那个戒指上。“这是王家祖传的金戒指，珍贵无比。”昌龄哥的话萦绕在耳际。芙蓉小姐把嘴唇伸向戒指。

奇怪，恋爱中的男女为什么总是喜欢通过嘴唇传情？这里面恐怕有着及其微妙的东西在起作用吧。芙蓉小姐也想到了许许多多关于戒指定情的习俗和故事。由于戒指是定亲之物，所以古代没有定婚之前都不戴戒指。隋代丁六娘《十索诗》所写“欲呈纤纤手，从郎索指环。”或许可以说明古代女子对戒指的那一份难言的情怀。这个信物最小，在女子心中的份量却最重。满怀着一腔爱意，伸出手来让心爱的人为自己戴上，而后，幸福地戴上一辈子，海枯石烂，直到永远。

南朝刘敬叔《异苑》中记载沛郡人秦树在坟墓中与一女子婚合，临别时，女子哭泣着说：“今日与你相聚一个晚上，以后要相见只怕没有机会了。”以指环一双赠之，整顿好衣带，相送出门。多情的鬼魂也知道用戒指传情。还有一个故事，说起来属于偷情的故事，说的是书生李章武与华州一个姓王的老婆相爱，临别时，姓王的老婆赠给李章武白玉指环，并赠诗道：“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虽然是偷情，但是那一份相思情也令人感动。

芙蓉小姐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把那枚寄托着昌龄哥无限情思的戒指又仔仔细细审视一番，然后把它用一方锦绢包好放进那个精巧的小箱子里，她舍不得戴在手上。芙蓉小姐忽然又想，这戒指不能放在箱子里，必须带着。历来定情戒指都是戴在手指头上的。于是芙蓉小姐打开箱子，拿出戒指从新戴上。

自从王昌龄跟芙蓉小姐绣楼相会，二人似乎都陷入了热恋的折磨之中，文学家们用了一个极为生动形象的词语：情网。情是一张网，把你遮盖得严严实实。这种陷入情网的折磨很特殊，它既是幸福的，又是痛苦的；既是甜蜜的，又是……怎么说呢？自从那一天以后，王昌龄就睡不好觉，芙蓉小姐也睡不好觉，一对恋人，两个房间，两个性别不同的人，做着相同的梦。眼睛一旦闭上，心爱的就笑眯眯地站在你的面前；一觉醒来，伸手一摸，你又不在身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成语小学生可以流利地解释：“一天不看见你，就像过去了三年那样漫长。”但是小学生不能理解它的含义。只有进入了热恋的男女才能够真正体会它的全部内涵。因为他们那时时刻刻强烈思念的感觉就是对这个成语的最生动最明了的解释。

“相思病”？不是病，不过那种强烈的思念也真的像病魔缠身，严重的时候，可以达到茶饭不思，精神恍惚，弄得形容消瘦，真的像病了似的。好在王昌龄和芙蓉小姐都是有深厚涵养的人，能够自己调整心态，别人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王昌龄和芙蓉小姐都在苦苦等待，等待一个机会的到来。二人也都做好了上千种准备，准备这种机会一旦出现，一定要牢牢把握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