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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琳在冬至当天离开了修道院。
剩下来的半个月,李正皓独自面对那群少言寡语的修道士。
他们发誓终身侍奉上帝,绝色绝财绝意,坚持孤苦贫寒的生活,就连交谈也被视作禁忌,仅在必要时以一两句耳语或手势代替。
侦查局是亲卫部队,接受劳动党中央的直属领导,又因为负责情报工作,内部管理十分严格。除非向领导报告工作,平素连大声讲话的人都不多,和修道院的环境颇有几分类似。
李正皓没有家眷,从万景台革命学院毕业后,一直生活在军营里,早已适应了这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事实上,他甚至对此有点怀念。
在修道院里养伤的日子,每日定时起床、进餐、接受治疗,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渐渐弥合、痊愈,结成绯红色的疤痕,狰狞地挂在眼角额边,像一道血泪。
医生建议他做个祛疤手术,痊愈后虽然难保不留痕迹,但至少没有这么醒目。
李正皓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
修道院位于南汉山的东南麓,居高远眺,可以看到蜿蜒流淌的汉江、京畿道的田野,以及繁忙的仁川港。
据说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曾是高句丽王朝的避难行宫,自古以来便拱卫着朝鲜半岛的都城。
时至今日,古老的御敌工事早已荒废,只剩下断壁残垣伫立在山谷间,俯瞰着人迹罕至的南汉山,暗示此处往昔的辉煌。李朝时期的天主教徒遭受迫害,为躲避抓捕,方才筑石为基建造了这座修道院。如今,世间政权更迭反复,信仰却始终历久弥新,令人忍不住唏嘘感慨。
尽管大雪中的盘山公路崎岖难行,已经鲜少有人上山,但对隐姓埋名的“脱北者”来说,小心一点总是不为过的。
能够下地后,李正皓时常独自散步,很快便弄清楚了周边布局,并为突发情况设计好逃跑路线。
相较于房间里的温暖舒适,他也更偏爱室外的清新凌冽。
站在后院的山坡上,看首尔市的霓虹逐一点亮,那层层光影透过雾霭折射,将黑紫色的天空渲染得繁华璀璨,就连人心也仿佛不再寂寥。
宋琳走的时候,山里已经下过几场雪,原本荒凉的坡脊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看不出本来的面貌。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树上已经开始凝结雾凇,制造出梦幻般的冰雪世界。
苍茫的夜色中,只有头顶的星月与雪景交相辉映,美得不似人间。
“哎呀,你怎么又跑外面去了?快回来吃饭!”
一声抱怨划破了夜的宁静,修道院里唯一的大嗓门——护工阿姨站在窗台边,双臂大幅度地挥舞着,活像只抱蛋的母鸡——她是园丁的妻子,年近六旬的夫妇俩无儿无女、笃信上帝,平日里在修道院帮工,给修士们做做饭、打扫卫生。
听到召唤,李正皓很快起身,拄着双拐,一步一挪地往厨房后门走去。
据他所知,护工阿姨是看不懂手语的。但宋琳离开前专门与她沟通过,激发了同胞对“脱北者”的特殊情怀。作为修道院的兼职厨师,护工阿姨还专门为李正皓开了小灶,确保病人营养充足。
随着身体渐渐恢复,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好,一顿饭能吃不少东西。眼见着库存见底,护工阿姨今天一大早便催园丁出门,赶在大雪封山之前采买足够的物资。
山中交通不便,修道院通常都是向同一家店铺订购,再麻烦店员开车送货上门。
然而,直到天黑之前,李正皓还没看见园丁回来,一辆货车停在院子里,卸完货却并未离开。
推开厨房后门,今晚的餐桌旁,果然坐着另外一个人。
灶台边传来叮呤咣啷的撞击声,护工阿姨头也不抬地介绍道:“粮油店新来的司机,车子抛锚了,修理厂的人明早才能来拖,他今天要在咱们这儿歇一晚。”
那司机身穿短外套,脚蹬厚底靴,除了一双修长白净的手,看起来倒与真正的体力劳动者无异。
李正皓的身份是哑巴,听得懂却不能说话,于是只好点头坐下,将双拐靠放到近旁。
“这位大哥,伤得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