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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发现称呼问题,“家父”打顺手了,魏晋时对外人称自己的父亲应该是“家君”,特意改正,本章非今日更新。
对于许徽的问题,戚方倒是一点都不忌讳,非常干脆地说:“你们知晓我的身世之后,尚且变了面色,何况颍川的学子们?我在那儿呆了一段时间,同窗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尚且能够忍耐。诸多名士对家君那毫不掩饰的不屑与鄙薄,却令我无法忍受。我身为人子,无法对当众辱骂家君之人出手,已是罪过,岂能再与这些人同住?所以,我一气之下就收拾了行囊,打算在各地走走看看,顺路回雁门,谁料竟被下仆背叛,困于此地。”
许徽曾听祖父说过,雁门太守戚忠精于军略,却对内政多有疏忽,加之雁门郡又被匈奴与大齐来来回回争夺了这么多年,鱼龙混杂,各方势力交织。戚忠在雁门根基不深,儿子的伴当被奸细混了进去,虽听上去有些可笑,却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出于谨慎,她还是多问了一句:“既是打算回雁门,为何会走谷远县?”
若说走走看看,谁都不会错过东都洛阳,可从洛阳回雁门郡,正常人都会走上党中部的官道,而不会走位于上党西北部的谷远县。可按照戚方的路线,他竟是想绕过上党郡核心区域,直接从谷远县去太原郡,再去雁门郡。这种不合常理的路线,让许徽心中犯了嘀咕。
若说上党郡吏治黑暗,民不聊生,流民四起,戚方怕不安全,也不忍目睹此等情状,想绕开倒也罢了。偏偏去年旱灾蝗灾接踵而至,上党郡的情况,乃是北地诸郡中数一数二的好,他不走安全的路,反而走危险的路,这是什么道理?纵然托大,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吧?
戚方见许徽没有让人松绑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多透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底细:“家君在士族与士子之中,声名极为狼藉,我能成为钟大儒的记名弟子,全赖家君昔日与并州许府君的一些交情。我自知这一走对不起两位的期望,才刻意绕开上党郡……”
听见这句话,许徽尚且能绷得住,许林、秦九与阿元等人的面色,却又是一变。
世人称呼大齐官员,几乎皆用“使君”,唯有做到了一郡太守,或者刺史州牧之类的大官,才有资格称“府君”。放眼整个并州,能有资格被称作“府君”的,似乎就只有许徽的祖父许泽,以及她的父亲许恽。
戚方是他父亲戚忠最喜欢,也是最用心栽培的儿子,三岁开始习武,八九岁就在军营里混,十一岁时便跟着小股部队去见世面,收割匈奴人的脑袋。对他来说,冷静、冷酷、冷血,是从小就接受到的教育;静静蛰伏,寻找时机,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则是为将者必须的素质。所以,一见他们的脸色有变,戚方心中立刻了然:“你们是上党许氏的人?”
一说完这句话,他就反应过来,望着许徽的眼神也有点奇怪了:“猛虎寨败得这么快,没有三十个以上的精锐部曲,根本没办法做到。上党许氏纵然再怎么有实力,也不至于给一个旁系子弟这么奢侈的阵容……许亨在颍川可是风云人物,听说他唯一一个嫡亲的弟弟才三四岁,剩下得都是妹妹……”
对于戚方猜出自己性别的事情,许徽倒是半点不在意,早在她知道戚方曾在颍川求过学时,就知道此事隐瞒不住。
大齐文风最兴之地,当属颍川、陈以及南阳三郡,这三郡之中,又以颍川郡为首,甚至曾有人感慨“不至颍川院,不为世家子”。哪怕是家学再怎么渊源的世家,嫡系子弟都至少要去颍川待一两年,得到颍川诸多世家大儒的点评,才可回归。
世家的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尤其是三大姓氏顶尖的世家,你家几个嫡子,我家几个嫡女,大家心中都有一本账。上党许氏作为北姓世家的翘楚,自然也在权衡计量之列,偏偏许氏第三代嫡系男丁本来就不旺,除却许亨之外,就是平氏两年多前生下的次子许懋。这种情况下,许徽想冒充自家兄弟都做不到,所以她点了点头,坦然道:“你所想得不错。”
说罢,还没等戚忠继续问下去,她就扯开话题,问:“钟爷爷乃是当世大儒,多少人想听他一课而求不得,听说两年前,侨姓大族,弘农梁氏嫡系的一位公子,由于资质愚钝,品行不堪,不被钟爷爷所喜,都没能入钟爷爷的讲堂,传为世家的笑柄。你虽仅为记名弟子,却已能令无数人眼红,轻易放弃这个机会,让自己一辈子都难以在士林抬起头来?你可知,这样做,几乎是将自己的官路堵死大半?”
许徽的说法,一点都不是危言耸听。
颍川的世家,也是士族中特殊的一群——他们基本上不入仕,只是呆在家中,潜行研究学问,著书立说;呼朋唤友,谈玄论道;或是沉浸在艺术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名气却越发响亮。这种“名士”,不做官则已,朝廷一旦征兆,必授予四品及四品以上的清要之职,比如各州郡的中正,太子及诸皇子的导师等等,可谓清贵无比。
正因为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让颍川之地汇聚着来自各地的世家子,以及聪慧又不敢的次门、寒门弟子,他们渴求得到大儒的欣赏,一步登天。就连当年的许泽,也是先在颍川学院读书,被大儒卫恭赏识,收为关门弟子,从而打入了颍川世家的圈子,再步入政坛。雁门太守戚忠为了让儿子拜到钟完名下,也不知欠了许泽怎样的人情,戚方却包袱款款地走人……这也太让人火大了吧?
戚方何尝不知,这一走,就算将前路堵死大半?见许徽诚心询问,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我不属于那里。”
他生于边关,长于边关,见得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想得是万里烽烟,江山尽染。他心中一腔热血豪情,决定效仿冠军侯,封狼居胥,可颍川……世家喜清谈,论玄与道,这些东西,生性聪颖的戚方不是听不懂,可他真心觉得,那都是没用的东西。
无论是文风鼎盛的颍川,还是风流妩媚,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世家,都与他格格不入。戚方知道父亲最喜欢,也最想培养他这个儿子,让他走许泽的路线,可他不愿。
皇族与侨姓世家,不过是无法抵抗胡人压力,仓皇逃窜至江南的丧家之犬,凭借冢间枯骨,祖宗余荫,纵毫无能力,夸夸其谈,也能身居高位,前呼后拥,还肆意羞辱他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的父亲。这样的颍川,这样的朝堂,他不想待,更不愿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