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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小城的夏天特色仍然鲜明,正午时马路上蒸汽氤氲,太阳一落山却转瞬变的清凉起来。几个精赤着上身的爷们在大街上游走着,时不时转头看看隐隐约约被他们守护着得那座小房子。身上的刺青透着一股子肃杀。
彭老爷子窝在藤椅上,目光有些发直的盯着窗外。目光的终点是一辆并不出众的捷达,京a的牌照,数字并不惹眼,就那么孤零零的蹲在那里。彭老爷子缓缓收回了目光,手里端着的茶壶略微有些发颤。
十三年前带着五岁的小孙子从那个地方灰头土脸的出来,这老人在枪林弹雨中都从未低下的头便再也没抬起过。逃兵,这个词在任何一个地方的军队中都意味着耻辱。可是没的选择,越来越残酷的斗争中,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奇的消失,让这侦察兵出身的老人近乎崩溃。政治斗争的近身搏杀远比战场中来的残酷,从堵民口到断手足,每一次都和风细雨但却鲜血淋漓。亲生儿子的莫名失踪,儿媳的离奇坠楼,亲手提起的勤务兵的背叛,暗处潜藏着的势力一招接着一招的出手,步步紧*姿态鲜明。终有一日,和勤务兵一起被提起的几个孩子潜回京城,衣衫褴褛并在肩头明显的位置刺着大大的毛蓑花。甫一见到彭老爷子便跪倒磕头,生生的将那片木质的地板上磕出几个小坑来,四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涕泪横流。老爷子这才明白整个这张大网罩的就是他手里最后这几张兵符,因忠获罪,大抵如此。几天后从京城出来,老爷子只带了红旗轿车和小孙子,家里的保姆园丁一应等人纷纷遣散。离开的路上还算波澜不惊,毕竟那势力觊觎的只是能在皇城里调兵的大权,无论如何都会顾忌尚在人世的几杆老枪,用政治手腕打压可以,但真正想抹掉这真刀真枪拼出来位置的老人家,也会有些投鼠忌器。
可是自从最后一杆老枪西去之后,这漠北小城变的不平静起来。从很早几年的暗处行动,渐渐升级到了明刀明枪,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样子工程,但彭老爷子心里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很快就会画上一个句号。没挂牌照的奥迪100到京a的捷达,那股日渐坐大的势力已经开始忍不住撕下面纱,露出了森森的白牙。
“陶侃,来下。”彭老爷子定了定神,手中的茶壶稳了下来,微微前倾的身子仍然脊梁笔直。
话音没落,一条精瘦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十三年前折损了虎斯贲几员战将的那个男人,十三年的光阴恶狠狠的在他前额上刻下了皱纹,但却丝毫没有将岁月的烙印打在他浑然天成的气势上。“爹,怎么了?”和其他三名逃兵一样,陶侃也是彭老爷子的义子。
“你,带着沈光去西塘拜访个故人,带好我的手信和这个茶壶。”老头把手中的茶壶递了过来,上品的紫砂闪着摩挲了多年才有乌光。
陶侃楞了下,这茶壶老爷子珍藏了多少年他们不知道,只记得当年从北京出走的时候,没机会带走,是他们几个人偷偷跑回老宅子玩了一套大兵法才带回来的,今天他仍然记得老爷子看到他们抱着这茶壶咧着嘴回来的时候失神的样子。“老爷子,这壶……”
彭老爷子慢慢把手收了回来,目光缩在茶壶上手工粗糙的一条蛇身上。半晌后。仿佛坚定了什么决心,缓缓的把茶壶递到陶侃手里,“同故人讲,这壶,这次只换钱,但没上限。”说完话老爷子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另外,走之前和虎斯贲说下,这几个月他不要有任何动作,打雷了。”
“爹,那边来人了?”陶侃皱了皱眉头,目光向窗外扫了过去,瞬间便落在那台不起眼的捷达上。他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放了下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号码。“所有鸽子都回来,大风。”|老爷子满意的看着陶侃的一系列行动,嘴角微微挑起。陶侃、沈光、黄寺、白苍,东北战区侦察兵战力最强的几个人,每个人都有拿手的活计,而陶侃最善谋略和近身搏击。现在彭家附近出现的侦查力量,全数都是在他的布置调控之下。近些年一系列的搏杀,这些影子般的力量在血海里翻来滚去,沾染成了一条条血影子,而这股力量也在一次次战斗中粗壮了起来。可是这股在战斗力历练出来的力量,在一台莫名的捷达面前,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忠犬护主,但主子却不拿自己当主子。老爷子常挂在嘴边一句话,当年要是死的是我,活的是除我以外的其他谁,都能在这个位子上,说到底,这位子给的是这条命,没有谁比谁更值钱。
“爹,我走了,你……”陶侃欲言又止,手里握着老爷子的手信和茶壶眉头紧蹙。老爷子给了他们哥四个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从娃娃起就在老爷子身边当兵,对老爷子有种近乎偏执的崇拜。枪林弹雨里出来,老爷子身边的几个小近卫没受过一次重伤,倒是老爷子自己为了救他们几次被送进后勤医院,某一次甚至是靠着老爷子自己的顽强在缺医少药的日子里挺过来的。这日暮西山的老头给他们的不仅仅是战火纷飞时期几碗热腾腾的地瓜粥,更是一种叫*的沉沉的东西。
曾经在一起的五个人,现在只有四个在这个屋子里,一直是陶侃等人心里最觉得恶心的事,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完全是扯淡,从拿红缨枪开始一直混到有自己的配枪,几条小伙子连对方睡觉时候谁喜欢把手放到裤裆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葛婴是弟兄五个里身手最好但也野心最大的孩子。江山甫定,最惦记老爷子官封何职的就是他,四处奔波打听,就为多要几片兵符给老爷子,并不出意外的捎带脚给自己要到了个封疆小吏的职位。按其他小哥几个的意思,无论天下如何,就安安稳稳的做一辈子勤务兵,给干爹泡个茶端个水,活个心安就算成了。可老爷子懂,年轻人圈在身边,慢慢的朝气就变成暮气,不历沧桑但死气沉沉,性子平淡了,也就没了上进心。于是一纸调令,其他哥四个一起去了东北。老爷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片父辈之心结了这份因果。
“放心吧,小葛子舍不得我,就算动,无非也是把我弄到他眼皮底下看着我死了。不会伺候好了我,但也不会为难许多,他骨子里还是个好孩子。”老爷子眼神飘忽,仿佛在回忆些什么。这么多年,他仍然不相信原来一杆红缨枪英姿勃勃的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眼睛大大的干瘦干瘦的小子,是最后把自己*到死路上的绝户手。“给小白个消息,带着那混小子先回来,我有话说。”
卜大少近些天踌躇志满,对外面天色越来越沉他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下意识的当成和最近几次刺杀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压力。加上扮猪吃老虎却越来越像猪的黄寺,标枪一般的白苍,他欢乐的做个甩手掌柜的,每天执着的纨绔。
“卜少,老爷子有话说,在家里。”白苍冷硬的插在卜一卦和其正在调戏的良家中间。
“那回家!”卜一卦回答的干脆,毫不理会对面良家幽怨的眼神。老爷子上次要这么和他说话的时候,是他十六岁生日那年,人生大拐弯。这次又有什么担子压过来还不尽可知,可是这家族中骨子里那份担当和责任,让他即使有些怕,也依然双肩如山。
大宅子,彭家。
“小子,怕听故事么?”老爷子开门见山,侦察兵就是学不会拖泥带水。
“爷爷,您说吧,天塌下来我自己个顶着,压折了也不会压弯了,我知道什么叫爷们。”卜一卦现在的神态和在外人面前判若两人,没人知道这熟读斯坦尼的纨绔,哪面才是真的。
“有个年轻人,我打江山的时候见过他。当时在上海,他是个孤儿,下面有个妹妹,有人给他吃,他收着,笑笑。有人给他钱,他收着,笑笑。有人让他去捡煤核,他去捡,笑笑。有人让他去偷东西,他去偷,也笑笑。生活在他看起来,生和活就是一个意思,生存,活着。”老爷子稍微顿了顿,“现在他也不再是个年轻人了,当然也不会有人再施舍给他什么,或者颐指意气的让他做什么,如果说白手起家现在看起来是个不靠谱的事,至少,在他开始拼命的时候,看起来还算靠谱。他因为卑微而结交了三教九流,上海是个爬虫都可能给你机会的城市,在他身上,你会看到一种叫做卑微的力量。曾经为了几粒米忙活大半天的可怜虫,时至今日,在他面前大声咳嗽的人都屈指可数。你懂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么?”
卜一卦眼神茫然,老爷子生活的阅历在他看来是本翻不开的书,不是看不透而是根本没有力量翻开其中的任何一页,厚重的像腻住了油膏。什么拼命,什么生存,他没经历过,单纯靠想象便能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苦,除了作家,没人行。
“我是想告诉你,曾经用仰视的角度看人的人,可以看清楚大人物每一步欲图踩到哪里,于是可以躲开重重的践踏,用自己单薄的身子骨抗大人物路过时带起的沙尘。并不需低头,便能看到太多人或前行或趴下时摆出什么样身姿。这是份历练,谁都替不了的历练。”
“大概得意思是,我没苦过,于是不知道苦是种败火的滋味;我没低过头,于是不知道脚底下沾染过哪只狗拉下的便便;我没经历过那个创造神话的时代,于是想写本天书,需要用血染下成色。又或者说,卑微……其实是种荣耀?”卜一卦慢慢的眼神清明。
老爷子眉头轻展,满脸褶子上绽放出不应景的巧笑嫣然。同聪明人讲话,一直是件快乐的事,更何况自己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