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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越点点头,却不再看我,转身去了书房。我起身追过去,倚在门边,看他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狠狠抽着烟,表情阴晦,除了疲惫,我看不出其他的神色,可他的内心,应该是后悔的吧。

他对晓攸的疼爱,眉梢眼底,都能看得出来,可今天,为了我,他第一次打了她。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自己生气跑回天津。想想都后怕,她是怎么回家的啊?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这辈子,谁还能安心活着?我忽然好怕,怕子越会责怪我。

转身回了卧室,头仍然很晕,我无力地躺着,心跳得慌乱。直到后半夜,子越走进卧室,躺在我身边,一夜满腹心事。

早晨八点多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起身站到窗口接着。那边的声音很低,我没有听到,只看到他眉头紧皱。挂了电话,他看向我道:“晓攸昨晚一直发烧,我回去看看。”

“快回去吧。”我催促着。他扶扶我的肩,深看着我道:“照顾好自己。”转身离去。我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那天,是七月二十一号。

那天早晨,天便是阴沉沉的密不透风。我只觉得气憋。吃了几口东西也都吐得精光,似乎有种从头到脚的不安。

晓攸一定是被那巴掌打得又气又怕,才生病了吧。子越回去,又如何面对他心爱的女儿,昨天至今,我也心里百般纠结着,越发觉得全身无力。

快到中午,噼里啪啦的疾风暴雨,砸地有声,仿佛天地都被大雨笼罩了起来,我站到窗口,南瓜现在已经叶子很大了,想来能抵得过这暴雨。我便稍稍安心些,大雨砸得心烦,走到楼下打开了电视。无聊看着肥皂剧。

到了下午四点多,我换着频道,好多个台已经开始播着北京的灾情了,房山那边很多被淹的,还有些地下通道,立交桥下,都有积水,还有车被困住。不觉有些好奇,北京还能被水淹没?最初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看着心里越发跳突,眼皮也跳。便关了电视在沙发上寐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暴雨更是天翻地覆。我吩咐着:“张姐,别去买菜了,雨太大,随便吃点就行。”

张姐应着,去厨房张罗。我看看时间,快七点了,打开电视,却是惊呆了,从没想过,北京的水能淹死人,看着一个个的通报,我开始抖起来,子越从早晨出去,没有给我一个电话,尽管此刻我觉得他应该在家,可看着电视上的水漫片片,还是慌乱了,忍不住摸出手机,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安全到家了吗?”

几分钟像几个世纪,十五分钟过去了,没有回音。我实在焦虑难耐,打了个电话,却是标准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我的头轰地就大了,一遍遍发疯似的打,一遍遍告诉我无法接通。电视里不停地播报着因为暴雨触电,淹没死亡的人员,我的小腹开始阵阵抽紧,心几乎要跳出来。

张姐告诉我饭好了,我摆摆手,头晕得厉害,缓缓地走上楼梯,忽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抖着手接起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叫冯子越听电话。”

我顿住步子:“他没在。”心几乎要跳出来,这个声音,我猜出来是谁了,“他回家去看晓攸了。”

那边一顿,继而声音微微发急:“几点走的?”

“早晨,不到九点。还没到吗?”我全身剧烈地抖了起来。

“没。”那边也急起来,“你能打通他电话吗?”

“打不通啊。”我捂着嘴,极力压抑着哭腔。

“你是要把我们全家都害死才罢休。”那边的女声冷冷的,猛地挂了电话。

我颤抖着又拨了一次电话,还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你是要把我们全家都害死才罢休”一遍遍在我脑子里回响,子越是出事了吗?难道真的要报应?不要报在他身上,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我的头猛地眩晕,伸出右脚想迈上去,却根本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重心一个不稳向后仰倒栽了下去。没几个台阶,我滚落了几下掉到楼底,肚子开始绞痛,我无力地呻吟着:“张姐,张姐。”

唤了几声,张姐跑了过来,扶起我,肚子痛得厉害,我眼前一黑,倒在了张姐怀里。

那一觉睡了好长。记得以前,我曾抱怨过为什么不晕倒的时间长一些,如果长一些,很多事情可以不用看,不用想。如今,我真的很长地晕了一次。梦里漆黑一片,我找不到前路,只有满身的冰冷,漫天的大雨。浇得我一个接一个地激灵。

终于再次悠悠地醒来,我看到了白色墙,白色的床单,我又进医院了,真是没用。身边坐着的人,让我一个愣怔。是子越,谢天谢地,他没事。我一把抓起他的手,心里一阵狂喜。只要他没事,我便安好。

只是他怎么这么憔悴?头发竟然白了那么多,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现在的样子,倒真像我爸爸的年纪了。我一个激灵:“晓攸还好吧?”

“好。”他声音嘶哑,眸子里痛苦得似乎已经麻木。抚了抚我耳边的乱发,“还有哪儿不舒服?”

我这才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胳膊上扎着点滴,没什么力气,小腹有些酸痛,好像有些不对劲。我急着摸上去:“孩子没事吧?”

子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反手抓上我,身子微微抖着。“孩子没了?”我轻声问着。

“还会再有的。”他几乎是挤出了五个字。

“哦。”我应了一声,再次晕了过去。这次晕的时间很短,还没等到医生来,我已经悠悠地回转过气来。医生简单检查了下,只叮嘱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子越,似乎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轻声问着他:“你在吓我,是吧?”子越一手捂着脸,低下了头。

“哦,那是真的。”我长长出了口气。不再言语。脑子里完全空白。孩子没了,孩子,谁的孩子?我有过孩子吗?和谁?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谁?我感到自己的脑子像脱了轨的火车疯跑,整个世界都与自己疏离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发愣。子越和我说话,我都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小小的看不清样貌的影子。梦里都看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我吗,会不会像电视里的胖嘟嘟的孩子那样摇晃着小手扑到我怀里?会不会乖巧地糯糯地喊我妈妈?可是,我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啊。眼泪缓缓无声地流着,却紧闭双眼,不想看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天又将黑了,门一开,艾云急匆匆走了进来。到了我床边眼圈就是一红,“小薇。”

艾云,这是艾云,我这才像大梦初醒一般,扑在艾云身上“啊”地哭出了声。我从没有过那么尖厉的哭声,一声声,撕心裂肺,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嘶吼,是哀号。艾云拍着我的背泣不成声。子越不忍再看,扭头冲出了门外。

这辈子,锥心的痛,只那一次,便够了吧?那个我心心念念盼着,又用尽全力想保护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我哭得天昏地暗,所有的过往才闪过我的脑海。原来大恸之后,不是大悲,只是麻木,只是失魂,等到大悲的时候,已经是意识回转的时候。

艾云紧紧地搂着我:“小薇,想开点,母子也是种缘分。没那缘分,强求也没用,也省得越往后越伤心。”艾云大概是想起了她那七个月的缘分,悲从中来,也泣不成声。

缘分?本就是孽缘,何来缘分?我哭着倒在她肩上。过了许久,我哭到麻木,不再哀号。艾云喂我吃了两口粥,我又全都干呕了出来。只空洞地躺着。

直到夜深,艾云才回去。子越守在我身边,看着他一夜之间,早生华发,我说不出话来。我想说句抱歉,可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子越紧紧握着我的手,和他一夜相对而望,却都没有话说。

过了许久,子越嘶哑着声音说道:“养好身体,我们还会再有孩子。”我无声地笑了,笑到全身发抖,笑到眼泪四溢,子越有些害怕,紧紧地抓着我的肩:“小薇,小薇!”

“我们?子越,我们哪有那个缘分?”我无力地闭上眼睛,把他的手挣开,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再看,再想。

子越重又把我的手紧紧抓着,不肯松开。我没再挣扎,心里却无限悲凉。游离的灵魂,找不到出口。不愿放手又能如何?终究是没缘分,强求的结果,是一群人的心碎神伤。

半晌,游离地问他:“我睡了多久?”

“一夜一天。”他攥紧我的手,放到额上。

我已经睡了那么久了。一夜,暴风疾雨的那夜,心忽然一抖:“你赶上暴雨了是吗?”

“是。地下通道积水堵车,没有信号。”他的声音沉沉的,在暗夜里像流动的冷风。“哦。”我的心缓下来,他没有遭遇那些不幸,已是万幸。我闭上眼睛,再没有想说的话。

艾云第二天一早便又来看我,还带了她现在擅长的鸡汤。我却仍然毫无胃口,勉强喝了几口,忽然就毫无预兆地抑制不住吐了出来,没来得及支前身子,直吐得一身。我有些木然地看着艾云,很脏,我看着又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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