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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没有去跟他打个招呼,哪怕他已记不得我…… 我不知道。
很久没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像是在大雾天行走、奔跑,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走到哪里都是路,又都不是路,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跳声……直到安总的话把我紊乱的灵魂拉了回来,“小唯,今天话很少呢,不像上次,跟小鸟一样唧唧喳喳的。”
辛潮开起玩笑来,“好像摔手机的是她,把魂儿都摔没了。”
是啊,我又不争气地丢了魂。
而且懦弱不堪。
一天的工作,我都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机场见到他时的场景,灰色的大衣,洒落着淡淡雪花的黑发,还有他和旁人交谈时的神情……他不是在德国吗?他来北京做什么?他身边的那个穿着绿色羊绒大衣的漂亮女生是他的同事还是女友?
“唉,姜唯,你就给我买这么小个碗啊,这么小的碗能吃泡面吗?”
“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啊,这可直接关系到我的生活质量!”
我这才惊觉已经回到家了,而且还好心地给苏晓鸥这个大懒虫买了碗,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连我都不禁要问自己,我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的?
“瞧你现在这傻样,怎么啦,天上掉馅饼给你啃了,还是中彩票啦,连我的碗都不给好好买!”
我把碗丢给一脸抗议的苏晓鸥,“你又没说要多大的碗,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觉得太小,直接端着锅子吃,反正你已经是野人了,用什么东西吃饭都回不了文明社会!”
苏晓鸥不依不饶,“我告诉你姜唯,买碗就要买大碗,饿的时候可以拿来泡面,下雨的时候可以拿来顶脑袋。我这是一碗多用你懂不懂?”
“你是不是还想说,走累了还可以拿来泡脚啊?”
苏晓鸥干瞪着眼看着我,嘴巴一张一翕,“你……怎么知道?”
我直接忽略他没营养的话和做作的表情,径直去冰箱里拿果汁,苏晓鸥见我不答理他,便自动结束碗的话题,凑到我身边,一脸谄媚地问:“有我的份儿吗?”
我看着他一脸饥渴的样子,觉得好笑,“你想喝就喝,我什么时候小气得连果汁都不给你喝?”
苏晓鸥眼睛一翻,想到什么,突然一拍大腿,“还果汁呢,你画的那个画稿我给金田看了,他说不错,让你好好画,故事要明快点!”
“我有时间就会画的,最近太忙了。”
“名字取好了吗?”
“没决定好。”
苏晓鸥的小眼睛对着我精光一闪,笑容灿烂得不可一世,“我就知道,作为朋友我这时候就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了,我啊,都替你想好了,叫《初恋的那个男人》怎么样,好听吧?”
我的果汁差点没喷出来,“拜托,你能不起那么恶俗的名字吗,你以为每个人的作品名字都要跟你如出一辙啊!”
“你画的不就是你自己的初恋吗,你当我白痴啊,取这个名字是让大家产生共鸣,言简意赅,主题明确,而且很抓眼球,你懂不懂什么叫商业价值,取名字的商业价值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俗!”
苏晓鸥很较真,不像是平时说说玩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他:“那你说真心话,你看了我那些完稿的情节,有没有想到你的初恋,有没有共鸣?”
苏晓鸥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当然有共鸣啦,看你的稿子时,我就在想我小学暗恋的那个女生,瘦瘦高高的,她很会穿衣服,每次看到她穿漂亮的衣服我都很开心,比拿了压岁钱还高兴。可是,她这个服装大师也有偶尔失策的时候,有几次穿得很难看就来学校了,那几次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浑身难受,心里很烦,都不想跟她说话。”
我对着苏晓鸥投入回忆中的专注表情无语凝噎,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就连暗恋一个人都可以这么势利眼,“你啊,不是暗恋她,你是暗恋她穿的漂亮衣服吧,真是服了你。不过你小学的时候喜欢女生,我倒是很意外,我以为会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生。”
苏晓鸥抓了抓脸,一脸崩溃,“你意外个屁,我倒是意外你这个男人婆,明明是个男人,你画风那么细腻你是忽悠谁啊,你年轻时候还那么腻歪地暗恋一个人,我可告诉你,暗恋就是闷骚的极致表现,你……”
我打断他的话,“我今天……见到他了。”
苏晓鸥一脸惊吓状地指着我,“那个冤大头终于出现啦,被你在心里问候了那么多次他还活着?”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没看见我。”
苏晓鸥的嘴巴一下夸张地歪了下去,“那你?”
“我没去跟他打招呼,机场人这么多。”
我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只是我没想到,苏晓鸥竟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一阵吼,一改之前不正经的态度,“要是没缘分遇到也就算了,遇到了你连个屁都不放,你以为老天爷会给你几次机会?平时一副爷们儿样在我面前特横,关键时候你就是一包!”
我耷拉着肩膀,一声不吭,这个夜晚,我注定是一夜难眠了,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我选择拿起画笔,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苏晓鸥的话,他说得很对,在这份暗无天日的情感里,我一直就是包。
屋外白茫茫一片,雪花在深夜落得更厚了,却是无声无息。
我看着画架上那幅没来得及撤下的画仿佛是悠长的时光胶卷,我眼睛有些模糊,画中修长的身影在我眼前缓缓动了起来,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白色的围巾在寒风中飘摇,他却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漫步,那样轻松自在。
记忆里那是高一冬天的一个清晨,因为罕见的大雪,离学校近的同学几乎都是走着来上学,也许是来得太早的缘故,那条道上只有他和我,他走得很快,我却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年少的我身着红色的大衣,白色的毛线帽子因为太大,很快便滑落至眼前,我有些狼狈地喘着气,仿佛这漫天的雪地怎么也走不完,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停下来戴好帽子,低下头,眼睛缓缓垂了下来,看着雪地里往前绵长悠远的脚印。
我不知为何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空气里满是我嘴巴里呵出的雾气,缥缈地在我面前周旋,我轻声喊他的名字,明知道远远在前的他不可能听到。
我就这样看着雪地里的一步一个脚印,那样深,且定型,我顺着那个只属于他的脚印踩下去,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窸窣声,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永远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跟随着他走下去,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虽然我的傻笑还有那些涌动的情怀,他并不知晓。
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握得紧紧的画笔,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努力地想让情绪平复,水珠顺着刘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流在瘦弱的锁骨上,冰冷无比,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雪地里的脚印……”
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在这世上仍旧活着,都逃不过这座叫做记忆的城池?
各人的城池,各人自知。
我的那方小小的城池里,有我第一次的悸动,有第一次爱上的人,有第一次知道何谓思念,尽管,这一切的第一次重要如生命,而那个人可能永远都无从得知。
就像那雪地里的脚印,永远落在自己的心底,而他却不可能知道这般细微的故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倦得没有一丝力气。
我曾经试想过,在茫茫人流的大街上和他不期而遇的场景,我应该会装作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心里隐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兴奋和激动。可是,当真正遇到他时,我才明白,原来念想着能见一面的人,站在不远处,自己却僵硬得难以向他挪出一步。
这么多年,我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倒退了很多。以前的我,起码能与他自如地说话聊天,现在呢,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就连面对面的勇气也没了。
时间,抹平了年少时心中的伤痛,却也更残酷地拉远了我们的距离,远得无边无际了。我只能站得这样远,远远地看着他。
我关掉水龙头,残留的水哗啦啦流入下水道,那样匆匆。正如我这些年的感情,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我对他的感受,有增无减,却那样义无反顾地流入了下水道,他从未得见。原来,越是深爱,越是怯懦。
我真是一个可笑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