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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却是竭力自床上撑起,垂落的乌发衬着苍白的面色,尤其的可怜。她的脸埋在发里,泪水顺流而下,声音低而轻仿佛是被水洗过一般:“记得小时候,父皇常常抱着昌平,为昌平梳发念诗。您曾说‘朕有两颗掌珠,同是朕之所爱、天下无双’。您还说要为昌平寻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君。父皇,父皇.......您怎么忍心让您的昌平远嫁他国,让她再也不能看见您、看见大越?”
皇帝心软了一辈子,此时被幼女这般哀求,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用袖子掩了掩面。
昌平却还不愿停下,她拉起皇帝颤抖的手指按在自己已经渗出血的脖颈上,迟缓而艰难的说道:“父皇,您摸一摸,我身上流着的是您的血啊。您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您的女儿去死?”
若是皇帝不来,狠一狠心,一切自然还是照原先的打算继续。只是,亲眼看到这样哀哀恳求、几乎泣血的女儿,为人父者,于心何忍?
皇帝终于叹了口气,点头道:“等你伤好,就去寒山寺对面的积云观带发修行吧。”积云观乃是皇室公主出家修行的地方——据说祖上有一位公主恋上了寒山寺的年轻僧人,求而不得才在对面立观,带发修行、终身不嫁。
等皇帝回寝宫,马上便颁了谕旨:昌平公主夜梦观音,与佛有缘,不日将入积云观修行,终身不嫁。册封成王郡主为宁国公主,和亲西漠。
谕旨一下,成王连夜入宫,偏偏皇帝闭门不见。皇帝的心思很好理解:我不舍得嫁女儿,只能嫁别人的女儿。骨肉亲情在前,兄弟之情反倒暂时排在了后面。
周清华赶去成王府的时候,容洁正躺在榻上,在自己的院子里面休息。她看上去还是那样明媚鲜亮,如同如同一朵颜色鲜亮的玫瑰一般带着明亮的光彩。
周清华让人搬了榻与她并排躺下,轻轻的去拉容洁的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容洁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聚会的时候,她们说我喜欢崔二郎吗?”
周清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还记得一点。”
容洁静静地看着那攀在墙上的绿叶和绿枝,忽然放低了声音:“其实,我只见过他一面。现在想来也依旧是记忆犹新。他站在树下的时候微微仰头去嗅枝头的梅花,侧面看过去他的五官俊美至极,身姿挺拔如青松,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在我梦中出现过一样。我那时想,那朵梅花多好啊......”
那朵梅花多好啊?对于情窦初开的容洁来说,那已经是再美不过的梦了。
周清华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的握着容洁的手,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怜惜和支持都传递给对方。
容洁闭了闭眼,慢慢的说道:“后来他从军了,我很高兴。我从小读史书,最敬佩的就是那些为国为民的英雄。没想到,”她顿了顿,睁开眼的时候却露出一丝坚定的笑容,容光耀人,“我等不到他成为英雄,只能自己去当英雄了。”
周清华忍着眼泪轻声道:“你再等等,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宗室女,说不定皇上明天就改主意了呢?”顿了顿,她又柔声安慰道,“再过几年,等崔二郎回来,说不定崔国公府还要来向成王府提亲呢。”连她自己都知道这话根本就只是自欺欺人,皇帝已经出尔反尔了一次若是再收回自己颁下的谕旨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脸撕下来自己踩。再者,宗室之中身份尊贵的适龄女孩真没有几个,不是身有残疾、就是容貌有缺又或者血缘偏远,容洁是最合适的。
容洁却摇了摇头,仿佛说完那段让她牵挂的心事之后就可以松口气的样子:“清华,我生在这天下第一等的权贵之家,又有天下最尊贵的姓氏,从小到大尊贵不下公主却有着公主也没有的自由。书上有句话我很喜欢,‘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 ,正在今日’;换句话说,家国养我十多年,为国献身,义不容辞。”
可是,和亲从根本上说就是错的啊!家国天下,本就不应该让一个弱女子承担。周清华几乎要反驳出口,话到嘴边却还是犹豫了:现今朝中两党相争,内阁争权,皇帝又沉迷于道学,哪怕是作为当朝第一名将的谢怀州谢国公,依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再冒着皇家的忌讳上战场。边疆之地本为国之壁篱却频有战事;江州本为富饶之地如今却因大水而灾民遍地;而其他地方有些有豪强、有些有巨盗,百姓生计尤为艰难。整个国家便宛如一个虚弱的巨人,空有手脚却没有力气。况且,现在的国库是真空了,江州大水修坝、安置灾民要用钱;皇帝修道、建道坛、炼丹要钱;若是要再拿出钱去打战怕是就要加赋税了。
和亲西漠,看上去是皇帝本人的软弱之举,实际上没有驳回谕旨的内阁何尝不是对此听之任之——如今的大越实在是经历不起一场大战了。能够把西漠打到服输已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再打下去不过是逼西漠鱼死网破。
这样一想,周清华便更加忍不住眼泪了。她忍不住去抱了下容洁,轻轻地道:“你说的很对。”她第一次发现,和容洁比起来,她骨子里依旧还是那个软弱自私的周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