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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药默然不语,许久,勉强控制住身体的抖动,她忍住眼泪,向鬼谷子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阿昕看着母亲从鬼谷子那里回来,待在家里怔怔地望着水底,一言不发。
阿昕问母亲出了什么事,母亲缓缓告诉他那个方位,然后对他说:“去找你的姐夫,让他带你去找你爸。还有,别忘了喊上你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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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已经跟阿璃结婚了。豚族的传统结婚年龄是五岁,阿璃他俩算是晚婚的了。
千山有严重的痛水症,只要剧烈运动,痛水症就会发作,肌肉会变得石头般僵硬,动一下钻心地疼,要躺在那里休息老半天后才会自己恢复过来。这个奇怪的病让千山的一生都活在一种别扭当中。他不敢全力捕食,不敢尽情畅游,不敢觅食过远,谁都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病会在什么时候发作,而一旦发作起来,剧烈的疼痛不说,整个身体像被点了穴道那样僵化在那里,随时都会发生危险。所以,他的日常生活简单而缓慢。慢慢地游动,慢慢地靠近猎物,慢慢地发动攻击。很低的捕食成功率让他成为别人的笑柄,缓慢的生活节奏更是让他跟这个族群显得格格不入。他充满了自卑感。确切地说,他从生下来的那天就是带着自卑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是头朝外先生出来的。
豚族都是在水中生产,尾部先出来,然后是身体,最后才是头部,只有这样的生产顺序才能让幼豚不会一生下来就面临窒息的危险。
千山头部先入水,还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但他却觉得很自卑,他从小就跟人家不一样。他生下来甚至不会呼吸,是母亲嘴对嘴把氧气灌进了他的肺里。他的生命中第一口空气便是来自于母亲。他永远忘不了他的母亲,伟大的母亲。
当同龄豚早已经可以独立捕食的时候,瘦小的千山甚至连一种顺畅的游泳姿势都不会。他自己都看得出来,他的游泳姿势又蠢又笨,像一只老年的乌龟,游着游着一会侧向这边,一会倒向那边,别说捕猎,就是能够控制自己不被水流冲撞到礁石上去就谢天谢地了。
让千山感激的是母亲从来没有说过他的笨拙,她总是鼓励他,为他的每一点点提高而高兴。“千山,”母亲总是微笑着看着他说,“别气馁,三天前你连绕过礁石都不会,可刚刚你已经学会冲刺了,多么漂亮的冲刺!”母亲隐约皱了皱眉,又重新打开微笑,赞许地对他说,“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你就可以做到独自捕猎了。”
千山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母亲的胃癌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尽管胃部强烈的疼痛让她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但面对儿子,她总是保持着最慈爱的笑容,让他在这个不幸的世界里总能够在内心的最深处感受到那无形的温暖。
痛水症是在他学会冲刺之后尝试第一次捕猎时发作的。那时他对自己的冲刺已经觉得很有把握,他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能够如此自如地掌控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是的,母亲的不断鼓励让他的进步很快,使他从一开始的沮丧到现在的充满信心。他认为是时候展现出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的能力了,开始了生命中的第一次捕猎。
结果当然是失败。
尽管事先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向猎物慢慢靠近,算好了猎物会发现他的时间点和距离,算好了猎物发现他以后的反应速度,它会向哪个方向跑,他将从哪个方向截击,它的冲刺速度会有多快,他从慢慢靠近到突然加速的反应时间有多长,它会不会在中途突然变向。他算好了,他全都事先计算好了。于是他出击。
然后他在刹那间感到了浑身肌肉的僵硬。像是突然间身体被石化了一样,就在那一瞬间,动不了了,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像突然扎根一样定在原地,任凭大脑一直指挥,就是不动。
接下来就是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
那是痛水症的第一次发作。后来他知道,从他与众不同的头先出来的那一天开始,痛水症就伴随着他同步来到了这个世界,像是觉得豚类的痛苦还不够似的,上天让这个族群再加上一种难捱的怪病。
那一次发作,过了大半天才恢复过来,千山被这个怪病吓坏了,差点淹死在水里。他完全没有想到事先练习成功的冲刺变向和变速这些看起来极为复杂的技巧会在突然之间全部失灵,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眼前逃走,路线完全在他的预判之内。本来他一定可以成功的,一定可以。
他遗憾地看着猎物走远,对自己这个僵硬而痛苦的身体忽然生出了深深的厌恶。
只有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
母亲总是能有办法捕到他最爱的松江鲈。每次都是让他吃而她自己不吃,她总是说自己在捕猎时已经先吃过了。可千山从来都不清楚母亲到底有没有真的吃过。
他是后来才发现母亲在一天天瘦下去的。
那时候他只知道只要离开了母亲,他一定会饿死。痛水症让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很快遗忘了刚刚掌握的冲刺和变速的技能,又回复到游泳一歪一歪的蠢笨姿势的状态,躲在偏僻的角落里,一直靠着母亲的捕猎而活着,看着母亲精疲力竭地捕猎到一条条肥美的鲈鱼,然后用慈祥地目光看着他整条吞下去,再打一个美味地饱嗝,然后母亲就会微笑起来,仿佛这个饱嗝是她打的一样。
如果那个时候你要跟他讲,嗨,你将会有一个媳妇,就是阿璃,他肯定以为是你疯了。一个连豚族本能的游泳都不会的豚还指望媳妇,做梦吧你。甚至,他都开始逐渐淡忘了自己曾经满心向往过的在江面上逐浪,唱着最美好的歌谣在浪花中跳跃,他淡忘了自己曾经还会在礁石群间敏捷的变向,他觉得自己是个被世界抛弃了的豚,什么本事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都要靠母亲,他觉得所有的豚都会笑话他,不敢去认识朋友,不敢去豚多的地方,他怕别的豚会看不起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待在江边的梨花树下,静静地望着天空出神。那时候他在想:
除了母亲,这个世界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他认识了阿璃。
他相信这是天意。
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干涸的鄱阳湖口一带觅食。不经意地抬头,就看到了阿璃。
救阿璃纯粹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像箭一般冲了过去,他都根本没想过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快的冲刺速度。事后回想起来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他的满脑子的颓丧就在那么一瞬间被推翻了,只想到救她。
至于整个过程,乃至他为此差点送命他都不记得了,或者说不想去记得,他唯一记得的是后来阿璃对他救命之恩的感激。
阿璃娇弱的身躯紧紧地拥抱着他,在他的怀中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