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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月升,新的一夜到来,鬼音逐渐散去,捕鱼船收网泊岸,豚族的行军又开始了。
按照预定计划,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两山夹峙的峡谷。队伍到达了天门山,这里已经离开扬子江摘星洞一百二十里之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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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着。长征的第八天,过武昌湖、黄泥湖,他们到达了石钟山。据老人们讲,在石钟山底,埋葬着豚鲟之战中牺牲的豚族战士们的尸骨。石钟山原本山底是空的,像口巨钟扣在江上。每当潮涨潮落之际,波浪拍打着空空的山底,发出铿锵的声响,故名。自从埋葬了豚族战士们的尸骨后,山下的洞穴被填满,这座山在江水的拍打下再也不会发出“咣咣”的声响了。老人们说,连山都通过噤声的方式向豚族的先烈们表达着默哀。
过石钟山,江面突然开阔,向左望去,水天茫茫,杳无边际,这便是鄱阳湖了。
这支豚族早先都生活在鄱阳湖附近,但并不生活在湖心。这里老家真正在鄱阳湖心的只有千山。
所以当队伍经过鄱阳湖休整的时候,阿璃拉着千山,开心地说:“走,带我去看看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呢。”
千山说:“这儿你又不是没来过,有什么稀奇的。”
阿璃说:“那不一样,你家我可从来没去过。”
千山说:“家里和这儿一样,没什么可看的。”
阿璃摇着他的手说:“可那是你生活过的地方啊,我好想看看,看你从小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阿璃说:“我们不曾有过共同的童年,去看看你家,就当补回些童年的记忆吧。”
千山不同意,说:“你现在大着肚子呢,能多歇会好一会,怎么能老想着到处跑啊,再说了,我家在湖心深处,从这里过去还远着呢,你现在要有这个力气还不如省着待会赶路用。”
阿璃叹口气说:“好吧,听你的。”
过了会儿,她又将脸凑过来,甜甜地说:“不过呢,我很快就可以看到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千山一愣,看她柔软的鳍抚着圆圆的肚子,心中充满了温馨,伸出鳍去轻轻揽住她。
他想起长征之前没多久的那个夏日,早晨的天空碧蓝碧蓝的,悬挂着两片雪白的云。微风吹皱了水面,榴花开欲燃。若耶溪边的鹅卵石上青苔湿润而柔软,绿油油的藤蔓爬满小河上苍老的石桥,桥上有玲珑女二脚对着远方轻声吟唱,空气中飘荡着明谣果一般的诱人芬芳。他们携手游了好久,直到杨柳岸歪歪斜斜的小河被傍晚粉红的霞光铺满,直到星星像灯盏一般一颗一颗被天上看不见的手一一点亮,在南津关中断的天空中,星空被裁成了一条流动的河。夜风吹到身上,又凉又暖。千山记得她的感叹,“今年夏意特别酽,”她抚摸着日渐鼓起的肚子说,“可惜小千山错过了。”
他还记得她逗趣说,“以后你和儿子吵架我一定站在你这边”,一脸的仗义。
这有点不真实的幸福让千山欢喜的满心满肺,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怎么也看不够,感叹道:“我的妈妈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像一个小姑娘那样地笑的。”
千山忍不住想起多年前,在痛水症还在疯狂折磨着这个少年的时候,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难以接受的噩耗,母亲因为胃癌去世了。
就在没多久前母亲还为他捕到了一条松江鲈,看着他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吞咽下去,忍不住在一旁偷偷地擦眼泪。
母亲说:“孩子,你要有个媳妇该多好啊。”
千山还笑着说:“要媳妇干嘛,有你就够了。”
他没想到当天晚上母亲就走了,甚至没来得及吞咽下他亲手捕到的一尾鲢鱼。
痛彻心扉的悲伤再次诱发了他的痛水症,他哭得撕心裂肺,痛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草草埋葬了母亲,一个人离家东行。这是他第一次决定离家远行。拖着那条疼痛感还没消除的尾鳍,荒山野水之间,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黯然东去,凄凄惶惶,说不尽的孤单寂寞。
后来,在潦倒绝望的路上,在他因为饥饿一头栽倒在大梓树下的时候,他遇到了阿璃,这位命中注定的女神。
她救醒了他,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就听她说:“真是天意,那次在湖口你救了我,这么快就给了我报恩的机会啦?”
他睁开眼,天空阴沉沉地,像他当时阴郁的心情。阴郁的天空下,他看到了她,一张洋溢着温暖的笑脸。
他感觉她的微笑像太阳一样暖和。
她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说:“怎么,不记得我啦?”
在她清澈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个又白又小的身影,他看见一只沾满泥水的鳍,很嫩的、青色的尾鳍。
江水浅黄,远处有一道隆起的波浪。她朝那里走,永远不可能走出他的视野。因为他也在走,他觉得她是个精灵,在前面引他。
他“簌”地一下睁大了眼睛,贴着她的脸,审视着说,
“是你!”
后来,他们俩走到了一起。每当他想起和她在一起的这个事实,总有种难以置信的不真实。
他觉得自己又丑、又瘸、又没本事,时不时还要发作一次痛水症,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跟如花似玉的阿璃在一起的呢?
他就柔声问她:“阿璃!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阿璃泯然道:“因为……因为你待我好。”千山向阿璃凝视半响,心想,就算我此时死了,也有了一个真正待我极好的知己。
他剖心剖肺地说:“阿璃,你是照进我生活的唯一一束太阳。我愿为此付出一切。”
阿璃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真傻,只记得人家对你的好,怎么就不记得你对人家的好?”
他对她好过吗?自然好过。很多年前,当那只很嫩的、青色的、沾满泥水的尾鳍在他眼前的波浪中起伏之际,他相信自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只不过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他这样的残疾,谁又会把他放在眼里?
虽然他救了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可是他从没以为这能让她爱上他。救她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后来当她的美貌惊醒他之后,他就在心里想着,“能让她一直记住我该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她柔声问他:“傻子,当初在湖口,你……你和我素不相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挡在我身前,差点送了命。”
他笑笑。当初的许多细节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当时在追一条花鲢,花鲢和他跑得差不多快,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追出去好远,一直追到了她遇险的地方。是的,其实是那条花鲢救了你,他心想。看到她遇险,他是毫不犹豫冲上去的,一下子把她撞开好远,然后替她重重挨了一下。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腹部血肉模糊。他在追猎的时候身上滚满了烂泥污物,现在伤口不断出血,血很多,把渣滓污物都洗干净了。他不想让她看见,转过身去,一把抓紧伤口,另一只鳍压在上面护着,正从身体里涌出来的鲜血又被他压了回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她还停留在刚才千钧一发地险象中没回过神来。
等她投入他的怀中,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唯唯诺诺地说不用谢。她没有注意到他说不用谢的时候,脸色煞白。
“能够活过来真是命大,”他想,“一定是母亲在天上保佑着我呢。”
※
离开鄱阳湖,队伍继续顺着大江向西北进发。
他们进入了荆江段。荆江是二脚南水北调工程的中线主要取水点。南水北调导致长江径流量急剧减少,污染负荷增加,豚们和其他所有水生动物们的活动空间被大幅度限制,更加直接面对二脚主航道,无可回避。来自夺命螺旋、鬼音和无泪水的威胁成倍增长。
游出湖口不远,就在他们正前方,一队结成长龙的钢铁船队经过,汽笛一拉,一群豚小心翼翼地隐蔽,瞬时变成石像。
船队从对面开过来,鬼音隆隆,水底下的豚都成了泥胎,定身在各自姿态上,直到汽笛声的回音也散失在江面上,豚们才恢复动作,各自活了过来。
十日,过赛湖,过赤湖;
十一日,过网湖;
十三日,过马口湖,过海口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