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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一晃过了十几年,世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攒到大队集体耕种的庄稼地,如今又承包到各户自己去务弄了。大队自然不能再叫大队,改叫村委会了,队长改叫村委主任,小队改叫村民小组,小队长改叫组长,人民公社改叫乡或镇,公社主任改叫乡长或镇长。没了公社,社员也不能叫了,改叫村民。只有一个叫法没变,村党支部的负责人还叫书记,乡党委的负责人也还叫书记。
晚秋的夕阳红彤彤地照在张庄村街心的老槐树上,槐树已经皮粗枝老,合抱粗的身子顽强地撑持着巨大的树冠,树叶已现枯黄,零零星星开始掉落,树根部砌了砖台,正好给坐街闲聊的老头、老婆们当座位。
曾经婀娜多姿的小闺女已经成了头发花白的半截老婆子,因为供销社被人承包,如今叶落归根,跟老黑子回张庄来生活。她母亲曹寡妇和公婆早已作古,来有子爹娘手里留下的老院子被老黑子整修一新。她估摸孙子该放学回来了,就寻思站到街上瞭瞭。拉开黑漆街门,就见赵长山、白鲜、朱全义、髙桂花几个老村民坐在树台上闲聊。
“长山哥,天凉了,恁腰不咋好,就早点回家吧!”小闺女心里还是跟长山近乎。
“妮子俩口下地掰玉米去了,这会儿还回不来,俺回去也是一个人,待会儿再回吧。”长山头发已然全白,身子佝偻着,显出龙钟老态。
全义已经像槐树一样苍老,说话漏风,笑着打趣:“白鲜老婆子不回,他也舍不得回去呢。”
长山笑着骂全义:“恁这个老绝户头,老大年纪了,嘴上还发sao。”
白鲜制止长山:“全义哥现在是书记的爹,干部家属呢,恁咋还说人家绝户?”
全义嘿嘿坏笑:“他是揭俺那老底,说俺那孩子不是俺蹬腿抽筋亲生的。俺就给恁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俺胎娃不是亲生的,他也得给俺棺材头子上摔砂锅。恁倒好,种人家地下得都是好籽,发芽冒叶、根粗苗壮的;轮到种自家地了,就下些捂蚫种籽。到头来那砂锅还得叫女婿摔。”
几张缺牙少齿的嘴笑成了几口空洞,几具佝偻的身子笑得东倒西歪。
长山擦了一把笑出的老泪:“说得是呢,俺爹一直都愧疚得慌,时常说,咱家因为骟蛋配种才坏了门风,报应得没有孙子,往后子子孙孙都不敢再操骟蛋配种的营生了。桃花临走也说,她没给俺生下小厮,对不住俺老赵家呢。”
几个老家伙又爆了一阵笑。
全义说:“要说落得好,还是人家白鲜老婆子,一根秧子发了两枝。”
白鲜说:“可不是,俺公公、婆婆把俺看成他李家的福星,临走说是大得到死也没生养,俺两个小嗣,正好一门一个,把水生过继给大得。小得咽气前还说多亏俺传了他李家的香火。”
小闺女说:“俺姐功劳大呢,而今木生在乡里当乡长,水生在县里当干部,老李家光景在村里是头一份,谁看了不眼红。要没有俺姐拉扯,老李家咋能有今天。”
“嗨!木生和水生能成人,多亏长山和全义这些老哥们招呼呢……”白鲜说着,情动于衷,竟有些哽咽,浑浊的老眼里掉下几滴老泪,赶紧抄起衣襟去擦。
“要说招呼也是人家长山招呼,俺可不敢贪功。长山那些年多英武啊,一根担子两头挑。现在成了老次怂了,在女婿手里过日子,不定咋受罪呢!”
“恁那老泊池嘴就冒不出好泡,人家长山有情有义,家里外头都落下了呢。”髙桂花嗔怪全义。
“妮子两口和孙子们对俺孝顺着呢。二妮虽说嫁得远点,也经常惦记俺吃穿,个头把月就回来看俺。”
“木生和水生两家也时常惦记他长山叔呢,逢年过节都去看望。弟兄俩都说,要孝顺长山哥呢。”
全义皱纹丛生的老脸上又漾了坏笑:“到底是自家孩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孩们能不孝顺么?”
白鲜脸上漾了幸福的笑,深情地看了长山一眼。
村南小学里响了几声铃,孩子们放学了。小闺女的孙子直奔老槐树而来,离老远就叫奶奶。小闺女见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就说:“天凉了,该慢慢回了,明天再来拉呱吧。”
四个老人互相招呼:“回吧,回吧。”
全义和髙桂花家在北街,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土,髙桂花搀着他,蹒跚地往北走去。
长山和白鲜家在东街,白鲜搀起长山,替他拍拍屁股上土,俩人互相搀扶着,往东走去。
残阳把西天的晚霞烧得红彤彤的,给老槐树和长长的村街镀了一层红光,长山和白鲜走出老槐树的影子,撵着自己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村街的尽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