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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震的声音不大,可听在我的耳朵里却不啻惊雷。我惊得差点没拿住话筒,刘老爷子一直精神矍铄,怎么也得奔着一百岁,可……怎么,怎么这么突然就……
方震道:“前天老爷子在家里睡下,没什么征兆,次日便再没起来。”
话筒对面的声音低沉下去,尽管不带任何感*彩,可我听得出来,那是极力压抑后的平静。我握紧话筒,闭上眼睛,心中一阵锥心的剧痛。难怪之前那次五脉家宴他没参加,原来身子骨在那时就已经不行了。
刘老爷子对我一直关怀备至。许家能回归五脉,他厥功至伟。即使我后来犯了大错,把五脉置于危难之中,他也没过多叱责,反而谆谆教导。尽管有时候我也受不了他云山雾罩的说话风格,但他无疑是五脉之中我最信任的人,一位长者,一位亲人。
他永远那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让人心安。有他在,五脉有再多幺蛾子事,都不会让人心慌。
五脉的山岳之镇,就这么走了?
短短几年时间里,药来自尽,刘一鸣去世,黄克武也是风烛残年,昔日撑起五脉的三巨头,一一谢幕。五脉的三巨头时代,终于到了终结之时。
我脑海中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一瞬间泪流满面。我涌现出强烈的冲动,想放弃手里的一切,赶回北京去参加刘一鸣的葬礼,最后送他一程。
“你不必赶回来。”方震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心思,“这边有刘局主持大局,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不过刘老爷子留了一封信给你,在我这里保管。”
“给我留的信?”我一阵错愕。
“对,应该是刘老爷子之前有所预感,先写好的,可能是一份草稿。我得知他去世后,立刻掌握在手里了。”
听方震的口气,刘一鸣的去世,似乎还引发了其他一系列动静。不过想想也合理,他执掌五脉这么多年,又一手主导了商业化运作,牵扯利益极广。他骤然去世,必然会产生混乱。看五脉那些人,又少不得会有争权夺利的情况发生吧,恐怕老朝奉也会蠢蠢欲动。
方震到底是老公安,没有深陷在悲痛中,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我忽然皱眉道:“我多问一句,老爷子……真的是自然死亡?”
方震道:“我们当时也有疑问,所以做了一次全面尸检,结论是自然死亡,没有问题。其实你在香港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出现问题。但当时是五脉的关键时刻,他一直没对外公布。”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和刘老爷子的最后一次交谈,是我在上海查《及春踏花图》。当时我掌握重大线索,急于验证,打电话回北京。刘老爷子尽管疲惫,仍然给予指导,还告诉我黄克武在香港被素姐刺激入院的噩耗。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刘老爷子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只要秉承求真之心,手握无伪之物,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凭着这句话的力量,我才在香港作出了最正确的抉择,击破了百瑞莲的阴谋。
从香港回北京后,按说这么大的事了结,刘老爷子应该会见我一面,可一直却没动静,我还纳闷过一阵。如今看来,那时候他的状况已不太好。
“你手边有传真机没有?我可以现在把草稿传给你。”
“我在绍兴的公安宾馆,应该会有设备。”
“你怎么跑到绍兴去了?”方震难得地多问了一句。
我强收住悲痛,把我在杭州、绍兴的遭遇跟方震说了一下。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这个细柳营我知道,可是背了不少人命官司在身上。你最好重新考虑一下,风险太高。”
“不这么做的话,没法打入他们内部——现在刘老爷子没了,若不尽快铲除这个毒瘤,恐怕日后更没办法压制了。”
方震似乎被我说服了,他没有继续劝说:“我在绍兴公安有一个熟人,我让他提供协助,但你自己千万得小心。”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对了,我想起一个侦查细节,也许能帮到你——细柳营,应该也是一个青花人物罐子的主题。”
我大惊,再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老朝奉的山头,似乎是以五罐来命名:有“鬼谷子下山”罐,所以卫辉是鬼谷子一派门下;药家家传“三顾茅庐”罐,药不然可能隶属茅庐一派;那么柳成绦自称细柳营,自然也是因为有个青花罐子叫作“细柳营”,说不定和柳成绦还有什么关系。
周亚夫屯兵细柳营,是一个著名的历史典故。汉文帝去视察军队,到其他军营时,都可以直接骑马直入,但到了周亚夫驻屯在细柳的营地,却进不去了。守门士兵说必须有周将军的军令才能开门,文帝没办法,只能等待军令。等到军营门开,守门士兵又说,营内不得骑马,文帝只能下来自己走。左右大臣都说要惩罚周亚夫,文帝却赞扬说这才是真正的治军之才。
柳成绦这一支起名叫细柳营,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方震这个细节提供得太及时了,之前我说要打入老朝奉内部,还没想到什么具体计划,现在经他这么一提醒,一个绝妙的主意涌上心头。
“对了,药不是怎么样了?”我问。
“他被当场抓住了,吃了点苦头。不过沈云琛出面,经过斡旋,表示不会发起民事诉讼。现在反倒是药家自己打得不亦乐乎。有的痛斥药家这两兄弟都是败家子,要开革出家;有的坚持要连沈家一起告,告他们保管不力,总之吵成了一锅粥——不过这两天突然都不说话了,似乎受到什么人威胁。”
我心想这大概是药不然的杰作。那些药家人个个屁股都不干净,碰到药不然这种不按规矩出牌的横货,只能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