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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我更了便装，一领恤衫，一顶太阳帽，架副深色墨镜，背只小巧的尼龙绸折叠包，一身旅游者的打扮，来到车站出站口。
这时客车还未到，出站口就成了闹市。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人头攒动。人流中浮动着五颜六色、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迎宾牌”，牌上写着五花八门的会议名称和形形色色的宾馆、酒楼、饭店的雅号。旅客一出站，不论是接会的接客的还是拉人坐车的就扯着嗓子喊：
“喂！参加电子会议的在这里！”
“开防汛会议的请到这里集合！”
“喂，开计划生育会和兽医研究会议的请到那边上车！”
“住店不？同志，住店不？新新酒家开张营业……”
“坐车不，坐车不？有到蜘蛛地万寿宫将军岩的请上车……”
大家比着音量，比着频率，比着笑脸的真诚，一片噪音，一片混乱。
其实，有的是爱喊。象接会的举了迎宾牌，不喊他也会找来；然而他们克制不住，象乘火车的农民和赶公共汽车的市民，不管人多人少都争先恐后地往上挤。更可笑的是有的国家干部和知识分子也不例外，明明买好了软卧硬卧，又无行李，不存在床位和货架的紧张，然而他们一进站也兵荒马乱地瞎跑乱挤，好象中了邪！这实在是这种无须复归的人的原始性和恐惧症。
我在人群中窜了窜，却没发现张小曼，连“夜来香”的牌子也没有。
怪事，难道她们满员了？
不可能。广州的豪华和超豪华宾馆的床位年利用率才50uff05，杭州更低，只30uff05，其趋势还可能下跌。原因很简单，各行各业都想挤到旅游事业去发财。而洋人和港商终究来的有限，中国人腰包充实的又不多。即使党政官员、公司经理、工厂厂长，一晚宿费就百几八十的，与一个处级干部月薪相差无几，就算公家能报销，那种工资与住宿费的心理逆差也承受不了，住进去也不免有些“打尿颤”。“夜来香”虽算不上豪华型，但从舞票就可看出，房费也低不了，能满员么？
我溜达了一会，又过去了三趟车，还不见“夜来香”的小姐露面。时近子夜，我决定离去，明晚再来。
谁知我刚准备走，人群中突然喧哗起来，对开来的两辆日本工具车指指点点。我一看，打前一辆的车头上挂着“良宵宾馆”，后一辆正是“夜来香”的。
车一停，张小曼从车上跳下来，随后下来七八位与张小曼芳龄相近的小姐，都穿着一样的大红宽松衫，一样的青色健美裤，一样的粉面朱唇，各自手中还拿着条一样的洁白绸巾，远远望去象群矫健的驯虎女郎，哪象宾馆、酒楼的接客员，更不象夜生活过多的暗娼。
她们一出现，怪事！那些拉客的个体户司机，那些单枪匹马拿着小牌牌拉客的小店女接待，都停止了喊叫，象突然降临了一批外星人，都直愣愣地望着她们，有的小接待还畏畏缩缩地往后躲。
张小曼抬腕看看表，向同伴招招手，就领队向检票口走去，那阵势好象是专程来迎接什么国宾，说多神气有多神气。
这时，105次快车的旅客正好出站了。黑黝黝的一片人头，潮水般从地道口涌出。站外各种叫喊又连成一片，也象潮水似的往出站口涌去，酷似电影上那兵荒马乱的场面。
张小曼她们或许与车站有关系，这时早抢好了有利地位，分两路列在检票口不远的两旁。
“先生，辛苦了！去‘夜来香’吧？‘夜来香’有舞厅、酒吧，保证先生满意！”
“先生，去良宵宾馆吧！良宵食宿方便，服务周到，祝先生欢度良宵……”
一见有人停步，她们忙上前热情地接过行李，递过去香喷喷的手绢，请客人擦脸，好象邂逅重逢的老朋友，一下亲密无间。
我发现旅客中也确有寡廉鲜耻的“流哥”、“烂仔”，对她们不时甩来黑话：“喂，有没有‘陪’字号？”（陪人）
她们竟笑脸作答：“决不会把你凉起来。”
“夜壳子？”（过夜）
“只要你不怕‘醒了门子’‘跌进去’。”（发现了抓起来）
“是不是开玩笑？”
“开玩笑的我们更加欢迎……”
妈的，好象她们是一伙的。
她们就凭着这身打扮和不真不假的调情，不出半小时就拉了三十多位穿着不凡的客人。前呼后拥，结队而行，活象个丽人陪伴的高级代表团。两台面包坐不下，张小曼手一招，又叫了两辆“的士”，一溜风开走了。
她们一走，一些小拉客立即聚拢来，响起一片叫骂声：
“臭婊子，摆什么威风，只不过长得‘靓色’点（即漂亮点），有什么了不起！”
“臭×，看哪天抓到‘号子里’（牢里）去！”
“现在公安局也不管一管，让她们这样公开抢男人。”
“对，我们联合去告，不能让这些臭×把我们的饭碗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