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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不大,窗户还开着,雪白的窗帘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波斯菊的芬芳,光洁的木地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温暖的阳光洒在窗边小小的婴儿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她们,圆鼓鼓的小肚皮上盖着一块薄薄的白色棉被,一呼一吸睡得正沉。
“看看,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小宝吗?都长这么大了!”
冯欢欢像偷地雷似的躬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嘴里还嘀嘀咕咕念念有词,逗得她身后的女人笑个不停,
她终于走到小床边,趴在床栏杆上偷看孩子酣睡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皱着眉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一遍站在门口的女人,瘪着嘴失望地摇摇头,
“不像,一点儿都不像你啊赵小柔!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儿子是不是长得像他那个死人爹?”
这个问题赵小柔从来没有想过,孩子从出生起一天都没离开过她,他在她眼里就是一天天长大而已,但光是长大这一件事就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至于像谁不像谁,她还真没考虑过。
她歪着头陷入沉思,但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小宝其实也不怎么像他父亲,小宝的五官没那么凌厉尖锐,但这不是最不像的地方,她觉得他们最不像的地方是表情和神态,小宝看谁都是柔柔的,腼腆地笑着,你要是一直盯着他看,他就会羞答答地把头别过去,过一会儿再转过来偷看你一眼,要是发现你还在看他,他就会咯咯咯地笑着捂住自己的脸,或者把脸埋在妈妈怀里。
可那个人不一样啊,隔着老远就发现你了,然后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你想不理他都不行,等你站到他跟前和他说话的时候,那长长的锐利的眼睛就一寸一寸扫过你的脸,你想随便撒个谎或者敷衍两句,他立马就能抓住破绽,皱着眉头咄咄逼人地质问你,明明是医生却脾气暴躁,耐心也差,总之是极其不好相处的那一类人。
“也不像啊……”赵小柔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换来冯欢欢一声不屑的嗤笑,
“不像?不像你想这么半天?唉……芭比 Q 了,这小宝以后也是个负心汉呐!好了好了咱俩出去吧,别打扰孩子睡觉。”
她说着拽住赵小柔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
“唉我跟你说啊,小宝可是我给接的生,于情于理都得认我做干妈,长大了可得给我养老送终!听到了没有?”
冯欢欢屁股还没挨到沙发呢就先威胁赵小柔一波,威胁完了又开始笑意盈盈地拆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她给赵小柔动完手术就奉命去北京进修两年,等她回来了孩子也两岁了。
“喏!给你买的 beaujewels 耳夹,好看不?知道你喜欢这些老古董,北京刚好有一家 vintage 古董店,就买了几样,这是我给自己买的胸针,明天院里开大会我就戴上!让那几个老秃驴也见识一下咱们中年女人的魅力!”
赵小柔静静地笑着看冯欢欢拆东西,那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冯欢欢初中那会儿就是班里最活跃的,人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追她的男生乌央乌央的,但说实话那个时候她们关系很一般,只短暂地坐过同桌,要不是赵小柔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差点流产,不得不离开甘孜回老家,她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也没想到冯欢欢只在医院走廊里瞥了她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更想不到她会那么强硬地要求由她亲自给赵小柔开刀,毕竟浑身光环的女孩子和丑小鸭一样的女孩子是两个世界的人。
“唉我说你还是戴眼镜好看哦!这是真话!短头发也好看,你啊,都二十年了,真是一点儿没变。”
冯欢欢用牙签戳一块西瓜瓤塞进嘴里,像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借着落日余晖端详赵小柔的脸,金灿灿的夕阳洒在赵小柔的脸上,她三十六岁了,她们都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岁的女人不可能真的一点岁月痕迹都没有,经年累月的色素沉着让她眼下布满斑点,还有浓重的黑眼圈,胶原蛋白的流失让她的眼窝更深邃,眼神也更疲惫,圆圆的脸蛋凹陷下去,再不复青春风采。
可有些东西在她身上从未变过,那就是纯真和善良。
这年头纯真善良意味着傻,意味着吃亏,所以大家拼了命的磨掉这些原本最珍贵的品质,二十年了,她冯欢欢,还有班里那些同学,大家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最鄙视的样子:在现实面前下跪,像妓女一样媚笑着逢迎这个残酷的社会,到了婚育年龄又基于物质考量和一个不那么爱的人凑合着过日子,再鸡飞狗跳地养一个和自己一样平庸的孩子,回头看的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这辈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