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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穿越黑暗的飞行结束之时,有种已成定局的决然感。在数小时远离尘世的轰鸣声中与你切肤相伴的一切,戛然而止。飞机前端向下,两翼紧拽着地面上更牢不可破的气流帘幕,机轮触地,然后引擎叹息着陷入沉默。当生长在世俗世界里的牧草与盘旋的尘埃出现,在蹒跚而行的人类与扎根的树木无限的耐心面前,飞翔的梦想突然消失。自由再次弃你而去,片刻之前你曾拥有的双翼不亚于猎鹰,甚至比鹰翼更为迅捷,如今它们再一次还原为铁与木,呆滞而沉重。
距离破晓还有一小时,南格威的空地出现在地平线上。隔着一千英尺的距离看来,摇曳不定的火把光只不过划出了一条窄窄的跑道——蔓延不绝的广袤原野上一条细小的伤疤。
我盘旋了一周,看着火焰屈服于渐长的风势,以推断风向。移动的人投下阴影,交错在空地上,变幻不定,最终定格。
轻轻牵引油门,让引擎发出放松的低鸣。我将机头对准指路的火光,直到地面在机身下渐渐加速,然后机轮触到坚硬的土壤,在一团混乱的烟尘和闪烁的橙色光芒中,飞机被猛然推向跑道。我熄掉引擎,在座位上稍作休息,让耳朵适应寂静的空茫。
因为生命正消逝其间,所以空气凝重不堪。人声穿过跑道传来,越来越响。习惯了飞机深沉的轰鸣,它们听来就像芦笛尖锐的颤音,或是竹林里的哨声。
我爬出驾驶员座舱,看着一群模糊的人影背对跳跃的火光走近。以他们的举止和衣着判断,我能看出他们中大多数都是黑人——卡韦朗多人,他们半裸着健壮的大腿。跟在他们后面的两个白人则踩着更为快速迫切的步伐走过空地。
有辆老爷车在某处轰鸣着发动了引擎,老旧的活塞和轴承的声音像敲击的鼓点。炙热的晚风在空地周围的刺柏和灌木丛间徘徊不去,夹杂着沼泽地与维多利亚湖的味道,还有野草丛、酷热旷野与纷乱灌木丛的气息。它抽打着火把,紧攥住机身。但这风里还夹杂着孤独以及迷惘,仿佛它的经过只是无果的过场,甚至都没带来有关雨水的承诺。
我靠在机身上,看着一个矮胖的人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走来,他的脸逐渐变大,最终定格在我的面前。那脸长在灰发下,肌肉松弛,一双棕色的眼睛像是困在皱纹织成的蜘蛛网里。
这张脸的主人微笑着伸出手来,我握住了。
“我是医生。”他说,“是我发的信号。”他朝站在他手肘边的另一个白人侧了下头:“这位是艾伯特。有什么需要都找他:茶、食物,随便什么。都算不上好货色,但你请便。”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转过身,嘟哝着去料理患者了。夜色中,箱型福特车正缓慢踉跄地穿过跑道,过来装载氧气。在他的带领下,走来半打卡韦朗多人,随便哪个都强壮得足够拎起小个子的医生,其实单手就能抄起他,就像抄起只小山羊。但他们都尽职地垂首站在他身后,相隔一小段距离。我想这距离保持得如此精确,一定是出于纯粹的畏惧与诚挚的敬重,这两者完美地掺和在一起。
“你来得很早,”艾伯特说,“很及时。”
他高大瘦削,穿着带污渍的灰色衬衫与打了很多补丁的宽松灯心绒裤子。他的语气中带着道歉的意味,好像我这个来自遥远而浮华的内罗毕文明的访客,有权觉得自己受到的招待逊色于预期。
“我们修理了跑道。”他说,“尽我们所能。”
我点点头,看向一张清瘦而黧黑的脸庞。
“干得不错。”我想让他宽心,“比我料想的要好。”
“我们还装了个风向袋。”他扬手指向一根纤细的杆子,底下围着半打火把。杆子顶部挂着一个由廉价“美国”棉布缝制的圆筒,颤巍巍的,看着像条被锯下来的睡裤腿。
在这样的风力下,风向袋应该完全鼓起,但相反,它藐视基本的物理定理,只是垂着,对风力与风向显示出不知羞耻的漠然。
走近些我才发现,风向袋的底端用针线尽可能牢地缝住了,如此这般,作为一件本该用来指示风向的工具,它还真不如一条睡裤来得有用。
我向艾伯特解释了这个技术性失误,在火把暗淡的火光中,满意地看到他的脸庞放松下来,展露出我怀疑是许久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是‘短袜’这个词,”他说,“让我们弄不明白了。我们没法想象,一双像样的袜子脚趾上会有洞——就算是风向袋也不应该啊!”
在陷入深思的小个子医生的帮助下,我们解开了氧气瓶的带子,从前排驾驶室将它抬了下来,放到地上。它虽不是重得可怕,但卡韦朗多人欢快地捡起它朝福特车走去的样子,让那只厚金属做的气瓶看起来轻得像一卷铺盖似的。
正是这种身体的强壮和对劳动的自愿,让卡韦朗多人成了东非最驯良可靠的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