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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那名子弟突然高叫道:“京老大,不必管我,我手筋脚筋俱断,就是救活了我也没有什么生意。”
篓子里在金明街的街尾,是住龟奴的地方,口小肚大。厮杀声就被拘在那大肚子里,闷闷地传来,像钝刀子剁肉,一下下剁在骨头上的闷响。
他挣扎了身子一挺,竟向那又刺来的钩子尽力迎去。那小混混手一抖,连忙后抽,脸上油笑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今早的金明街却出奇的平静,但远远的街尾篓子里忽然传来厮杀声。
桅杆顶争杀忽起,巫毒的大袖里铁网突出,笼压一片。
虽说,他现在已是号令斩经堂下千余子弟的老大。
京展已与他搏杀在一起。
看到这样的地方,总会让他觉得自己的脏,骨头已黑得不能再黑的脏。
底下码头的人却看不清他们快得几乎分不清人影的出手。只见到斩月轮那道窄光忽明忽暗,明时是破隙而出,暗时就是被绞在了巫毒的“铁网阎罗”里。
京展已见惯了这些景象,他就是从这些充斥着污泥的暗巷、满是汗腥味的脚行、拥挤的运河码头、廉价的烟花巷里混出来的。
空中不断地有血溅下。那血滴在下面被吊在桅杆低处斩经堂子弟的脸上。身边的混混正在一片片地割他的肉,这种疼痛就是他一个硬骨小子也承受不起的。那弟子却全不在意。他忽伸舌一舔落在自己颊侧的血滴,大笑道:“这个酸臭!一定是那什么巫老鬼的。”
上午的金明街说不出的邋遢与平静。金明街是个烟花之地,每到夜晚才会被灯光脂粉涂上一点华艳,但那一场华艳在早上以前就已消散了。然后,直到下午申时以前,这条街都会显得那么的臃肿与累赘,像一个陈年老妓身上的肉。
然后又一舔:“这个铁腥铁腥的甜,那是我大哥的。”
话没说完,他已当先冲了出去。
说起“大哥”两字,他语气里掩不住的骄傲。
接着他脸色猛然一变:“不好,这里有文章!”
毕竟他也熬不住痛,是在借着这大叫发泄出身上的痛意。
京展想了下道:“他该没这么大胆。”
却见空中的京展忽盘旋而下,似在巫毒铁网缠身之下还想救出他堂下的兄弟。
“一开始,我叫小顺子去拿这个头钱。没想那家伙失心疯,居然把小顺子给赶了回来。我就叫铤子带着城南的三十多个在家的兄弟去了。今天,非要灭了他不可!要都这么反起来,嘿嘿,还有谁来交咱们头钱?!”
那斩经堂子弟忽然扬头道:“大哥,我帮不了你。不要救我,救你自己!”
京展平静道:“那你怎么做的?”
京展在上头怒道:“我不是救你,是救我斩经堂的义气与志气!”
“老陈鸨”名叫老陈保,是金明街一带操妓户生涯的黑帮老大,盘踞一街,就是他在罩着那些窑子的平安。斩经堂的人瞧不起他,都叫他老陈鸨——虽然,他其实是个大男人。
那弟子哈哈笑道:“不错,你救的是志气。我忍不住了,先自废了,大哥,记着,你说过,我斩经堂子弟要死也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不要死在外人的折辱里。”
只听跛脚区怒冲冲地道:“老陈鸨真的瞎了眼。大哥你出门才三个月,他就当真以为不回来了,还当真反了起来。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他还真搞不清这开封城是谁的!”
说着,他突一咬舌,然后,张口一喷,半条断了的舌头猛地就向巫毒追袭在京展身侧的身子上喷去。
但他们却是黑吃黑,这些生意,他们并不真正插手。那些行当里,每一行也都各有它那一行的香堂或大哥。斩经堂的生意才真的叫做“平地抠饼、铁公鸡身上拔毛”。每到月尾,他们都直接伸手冲那些各街坊、各行当的香堂主要钱,名之为“头钱”。
巫毒本能地一闪,以为是什么暗器。
斩经堂在开封府底层的势力极大。所有开赌局、鱼锅伙、抄手拿拥、粮栈、口上的,以及立私炉、开窑子这些下九流的事他们都有插上一脚。
京展却眼中一红,他已来到那名堂下兄弟头顶不足两尺之地,却见那断舌子弟忽冲自己一笑,口里含混不清道:“求你,给我个爽快的!”
冲进来的人是跛脚区。
他这话痛极而发,已是极端含混与惨厉。
正说着,猛地一个人冲了进来,急火火地道:“老大,今天金明街的陈鸨儿真的疯了,居然敢不交我们的头钱!”
京展一声怪叫,斩月轮从空而降,一劈,已劈进了那名弟子的胸口里。然后,空中旋身,回刀,一刀已抹了那名混混的脖子。他双脚倒挂,一下缠住了一根悬索,接着挥刀迎向那巫毒的追袭,嘴却倒挂着凑近那兄弟胸口,就着那喷溅而出的血狂饮了一口,然后飞身直上,口里痛呼道:“一世人,两兄弟!镐子,只要我京展一天不死,你一天就还活在大哥的血管里。”
“黑”——为什么故十爷总这么在意这个“黑”字呢?
巫毒追击而上,他已拂落了沾上他衣服的那半根舌头,京展忽然那么静静地看着他。那眼光,就是凶悍如巫毒,也感觉得出里面那不死不休之意。
平日里他的眼光总是近而急迫,逼着人,带着一种强力的干涉。但这一刻,他望向那铁塔的塔尖时,目光中却忽现苍远。
这个怨,算是结下了。
京展沉默地没有吭声。
空中的阳光一炸。京展的脑中也微微一花。死——面对巫毒这等高手,虽然他有自信可以毙他于刃下,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死。
故十爷道:“京爷此举一旦成功,斩经堂就大业已成,从此就不用再捞毛似的收下面那些头钱了。斩经堂的势力也就终于可以脱出开封,慢慢洗清掉堂子口沾染的这个‘黑’字了。”
可在他想到死后的那一秒,脑中却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一幕:
——北地粮贵,南方粮贱,开封城及皇都这么些年可以说全都是靠南方漕运来的粮养活着的。这是京展与故十爷筹划已久的大事,他们要在这条运河上作一篇大文章。何况,这里面还关联着利润那么厚的私盐交易。
……他忽想起那日那个陋屋中,那个瘤面的女人躺在他身下,喘息止处,他闭眼睡了,而她临走之前,嘴唇轻轻一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京展回过头微微一笑。
“我的名字,叫阿榴。”
天空不时有鸽哨的声音划过。故十爷望着站在院子里的京展——只要能站着的时候,这男人就绝对不愿意坐下。他问道:“京爷这次南下,运河沿岸各码头的势力,可已疏通尽了吗?”
……她以为他睡了,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听到。
斩经堂就坐落在一个乱巷里,从这里向北面可以望见开封城那高高的铁塔。薄灰的晨光中,那铁青的色泽给人一种很强力的压迫。
他当时心底却突然异样地牵动了一下,不为别的,只为觉得,这个叫阿瘤的女子,在命运中与自己其实有着太多的了解与相似……
『1.头钱』
“匪精”一摆头,斩月轮已从袖中全露而出,盯着巫毒——“灾星九动”的老大,狠狠道:“你自尽吧,要么就说说,你想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