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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浅墨闻声一望,不由就面露喜色。
只见堂外,被东施弄破的大门口,一个少年正吊儿郎当地靠着门框站着。门外朦胧的夜色衬着他沾泥带草的衣履,让他显得格外潦倒。那少年的神色略显疲惫,这时望着堂上的铁灞姑,只见他脸上怔怔的,神情似乎欢喜又似乎烦恼无限。
李浅墨望见他的神色,不由也呆了呆。
只见那少年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左眼角下还挂着一道斜斜的疤痕,不是索尖儿,却又是谁?
李浅墨再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出现,更没想到,以他这般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竟然也会这般为情所困。
这两日想来他找得好苦,要不也不会这么衣履狼狈。只见索尖儿喊出了那句话后,似是自己跟自己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幽幽的,脸上表情又是决绝又是……凄惶,似是自己对自己叫出的话也无能为力。
却见柴婆婆迷迷糊糊地拿眼朝外一望,怔忡道:“怎么今儿来了这么多求亲的?子弟们,给我在外面好好搜一搜,看看还有多少少年郎在外面候着,一并都给我叫进来好了!”
堂中子弟想笑又不敢,只得虚诺了一声。
异色门中满门都是女子,虽说个个长相奇怪,可她们的驻地却布置得大有情趣。庭中草木修剪得花木扶疏,房宇之间更是一尘不染。何况,今日毛嫱敲响裁云板,发出九畹令,这可是她们门中盛典,虽是仓促之下,整个异色庵也显得隆重至极。这时只见天上七盏七色灯高悬,庭中的数十个异色门低阶子弟一个个垂首低眉地立在那里,神态恭谨之至,反衬得门口那个少年更加的形容潦倒,举止粗狂。
索尖儿见这时人人都在看他,却把脸上烦恼之色收起,嘿嘿一笑,慢步向堂上走来。
他一边走,一边还不停地用眼瞟着铁灞姑。
却见铁灞姑的脸色渐渐紫涨起来,似是越看他越气,气得眼中直要冒出火星来。她心里暗自恼怒道:他姓索的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捡便宜!居然说什么:“他不娶,我娶!”那他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眼见她越来越怒,索尖儿的神色反越来越正常起来。
这两日,他为了铁灞姑失踪一事,时时刻刻担心不止。他这样一个人,无牵无挂惯了,猛然发觉自己居然对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且还是止不住的担心,不由越想就越是对自己恼怒。
他倒不是恼怒别的,只是恼怒于自己居然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这时,眼见自己一句话居然可以挑动得铁灞姑如此动怒,却不由转怒为喜——少年人心性本来难测,索尖儿只觉得终究是自己占据了上风,一时再无被动之感,脸上烦恼之色一洗而尽,竟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如不是满门师长在座,铁灞姑真恨不得冲上前去,照这小子脸上来两个大耳刮子。
她自然不知道索尖儿这几日来的情怀转变,只道他仍是那个一见面就与自己斗了个天翻地覆的混小子,眼见他得意洋洋,只道他是趁机羞辱自己,不由得越看越怒,怒到后来,恨恨地把眼一挪,再不肯看他。
李浅墨眼见他两人如此神态,不由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
以铁灞姑那样的脾气,其刚强倔强处,只怕与索尖儿不相上下。而两人只要一见面,彼此神态就有如斗鸡一般。偏偏索尖儿还喜欢上了这个女子,这世事……当真不可逆料。
这时索尖儿已走上堂来。他与李浅墨一在堂上首,一在堂下首,只是这么一站,两个人之间意气感应,只觉一股少年男子的阳刚之气大盛。
异色门中,全是孤独的女子,此时不少人望望李浅墨,又望望索尖儿,见他们都是为铁灞姑而来,想想自己的身世经历,不由对铁灞姑大是羡慕起来。
却见严婆婆望了索尖儿一眼,不由皱眉道:“这却是哪儿来的小混混?”
她们柴、米、尤、严四个老婆婆,生性本就孤僻古怪,虽然各有际遇,但俱都不信任男人。这时她们看看索尖儿,再看看李浅墨,不觉心里就在做比较,越看越觉得索尖儿大不着调,对他恶感越甚。
索尖儿眉毛一跳,忍不住就要开口反讥。
李浅墨知他脾气,连忙抢先作答。只见他说话前先一肃手,极为庄重地介绍道:“各位,这位就是长安城中无人不晓的‘嗟来堂’的索堂主了。”
他此言一出,连索尖儿都被他弄得一愣。
严婆婆忍不住一皱眉:“嗟来堂?我怎么没听说过?难道老婆子我多年未出门,见闻越来越寡陋了。”说着,她望向李浅墨,“你认识他?”
李浅墨点了点头。
他眼见索尖儿适才喊出了:“他不娶,我娶!”虽知此语出自情急之下,却也知道正是索尖儿本心。又眼见他衣冠不整,遭人轻视,出于哥们儿义气,一意要与索尖儿撑足面子,忍不住随口开掰道:“不错,他就是索堂主,我是他堂中护法。”
——适才他飞身而进,于画后挟持异色门主一幕却是人人见到,个个都知他身手了得,这时听他说自己原来不过是堂中护法,而堂主却是眼前新来的这个少年,人人忍不住对索尖儿凛然生敬。
柴、米、尤、严四个老婆婆虽一直不得空,还是早听得身边那个小丫头见缝插针、叽叽喳喳地低声把李浅墨刚刚如何独斗三施与毛嫱之事说了个尽,言辞间把李浅墨描绘得十分英雄了得,知道正是他刚才解了门主被逼之困,不免多少对他心存感激。这时眼见他们堂主来求亲,也不得不庄容以待。
沉吟了会儿,只听严婆婆道:“你果然要娶我门下弟子铁灞姑?”索尖儿未答之前,一抬眼,先望向铁灞姑。只见这女子平日那么磊落英爽,这时却也被羞得个面红耳赤。
铁灞姑身材本就生得高大健壮,兼之皮肤黝黑,平日再不带一星半点儿女儿气,可这时,却见她那黑黑的脸上带上了一点玫红,双眼晶晶亮亮,正自含羞带怒。
索尖儿一见之下,只觉心中轰然作响。平日里,他本对见过的一干女子一向都略不动心,只觉得她们虚伪做作,装娇扮弱地十分无趣,可及至碰到了铁灞姑,却偏偏最爱看铁灞姑这样一个英朗不逊须眉的女子偶然间流露出的女儿之态。只觉得那样的女儿之态,才是铁干虬枝间,墨梅般的花朵偶然一绽,也才最意态天然。
他有意要多看看,所以故意延捱着不答。
铁灞姑越是羞窘,他反越似得趣一般。
似这般的少年心态,他自己怕也解释不清楚。足把铁灞姑折磨够了,他方才开口道:“正是。”
严婆婆不由一皱眉,回头低声与柴婆婆等几人商量了下。她们几个似都不喜欢索尖儿的形象,但门规所限,不得不耐着性子问道:“那、向我们异色门弟子求亲的规矩,你可知晓?”
索尖儿愕然摇头。
却听严婆婆嘎嘎一笑,伸手一摆,吩咐道:“拿规矩来!”
李浅墨听她口气,就已觉察不好。一转眼,就见有异色门下弟子恭恭敬敬地捧出了一个托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