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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所有人都在本能地回避死亡。但此生要经历的一百零八难,唯生、老、病、死无法跨越。那些注定要流逝的生命,连时间也没有办法挽留。

除了坚持不忘,除了把怀念停在心上,再不能做任何事。

当程潇开始和教员搭组,建立左座的航线经历,顾南亭在一个晚上被梦惊醒后猛地想起,这一年正是萧语珩和冯晋骁分手,她遭遇流产的时候。

在此之前,顾南亭的注意力都放在程潇的机长训练上,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想到赫饶和双十案,自己虽然“预知”却无力阻止,他陷入天人交战。

作为兄长,顾南亭当然不愿意萧语珩经历那样的痛苦。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改变历史。上一次,对于冯晋骁,对于萧熠,他可以倚仗他们的信任不解释,敷衍了事。这一次却事关冯晋骁,能成功固然皆大欢喜,万一失败了,自己要怎么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况且,在发生那样的变故之时,即便他愿意解释,谁又能静下心来听?一切是不是真的不可避免?顾南亭没有把握。忽然很恨自己拥有“预知”的能力。却控制不住要逆转事情走向的决心。

顾南亭开始频繁地回家,似乎是在寻找萧语珩不同寻常的反应。可表面看来,她和平常无异,依然天真快乐,傻里傻气。他给冯晋骁打电话,那位除了因要组建特别突击队忙得不可开交,也一切如常。

同为男人,顾南亭甚至直言不讳地说:“和珩珩在一起时有做措施吗?她还在上学!”

冯晋骁服了这位大舅哥,他哭笑不得地说:“我倒是想做,可我这忙成狗的状态,哪有时间回去看她啊!”

没时间最好!顾南亭松了口气。又一个回家吃饭的周末,他故意给萧语珩夹鱼,见她并不抗拒,饭后,他又把一袋酸梅状似随意地丢给她,“程程落在车上的,别浪费了。”

萧语珩一脸不悦地向顾长铭告状,“爸爸你看,自从有了程姐姐,哥哥连我喜欢甜食的习惯都忘了。”显然很抗拒酸梅,然后她忽然想到什么,贼兮兮地问:“程姐姐怎么吃这么酸的东西啊,她是不是……难道我要做姑姑啦?”

顾长铭与萧素对视一眼,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顾南亭警告萧语珩,“不许胡说八道。”才回应顾长铭,“程程还在进行机长训练,我没准备……”他顿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我们结婚再说。”

萧语珩哈哈笑,笑完故意气他,“是程姐姐不肯吧,我看啊,飞行对她来说,比你重要。”

经过几次试探,顾南亭基本可以确定,萧语珩没有怀孕。但双十案时间的改变,始终让他放心不下。这一天,他去机场接程潇时遇见了叶语诺。此时,她已经和冯晋庭结婚,成为海航女主人。

面对造成萧语珩流产的元凶,顾南亭很想警告她见好就收,毕竟,她已经是冯家的女主人,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现下,人家冯夫人什么都没做,他这样说的话反而可能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让叶语诺心存怨恨,报复到萧语珩身上。逼得顾南亭只能忍下所有。

从没这样憋屈过。顾南亭那一刻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叶语诺却主动走向他,她身穿海航的空乘制服,妆容得体,笑容温和,“你好,顾总。”

顾南亭神色清冷地回应,“虽然晚了,还是要说一句恭喜。”

叶语诺立即明白他是在恭喜自己嫁给了冯晋庭,“顾总一定奇怪像我这样的灰姑娘,是怎么拥有了一双水晶鞋吧。”

顾南亭注视她看似蕴含笑意,实则透出冷漠的眼睛,“冯太太多虑了,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实在没精力关心你的人生际遇。”

叶语诺有所感悟似地说:“也是,萧语珩都厉害到得到冯家所有家长的认可了,顾总也不必担心她嫁过来会被我欺负。”

“成为冯太太后,连说话都变得委婉了。”顾南亭眸色沉湛,“珩珩和冯晋骁恋爱并不妨碍你的幸福,甚至于,她有嫁进冯家的一天,还要恭敬地称呼你一声:大嫂。所以冯太太,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年少不懂事的她。”

“年少不懂事?”叶语诺面上带笑,语气却有讽刺之意,“那全世界就都要迁就照顾她吗?果然是有哥哥疼,有家世倚仗的人,都有恃宠而娇的权力。”

顾南亭忍不住爆发时,一道熟悉的女声插话进来,“你有老公疼,有冯家可倚仗,何必在意别人有怎样的权力?”

叶语诺转身,见身穿飞行制服的程潇走过来。

刚刚下航线的程潇在顾南亭身边站定,看着叶语诺更显成熟的眉眼,“没想到凭中南的实力也会错失像冯太太这样优秀的人才。不过,冯太太得遇良缘,相信也不会计较我们曾经的误会。”

她这样说,是提醒叶语诺:你安守冯太太本份,你曾经用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机,我们不会提。可惜,叶语诺不懂感激,她说:“是误会,还是我人微言轻,我是懂的。从前,我没有任何倚仗都没有畏惧,现在,程机长,你觉得我还会害怕什么吗?”

既然如此,程潇也没客气,“有冯总撑腰,你的确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冯太太,我欣赏光明磊落的对手,赢得漂亮,输也服气。像萧语珩那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实在没什么战斗力,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拿她开刀,你说是吗?”

“不是所有事都要和骨气划等号。毕竟,”叶语诺注视程潇犀利的眉眼,一字一句,“冤有头,债有主。”

这根本就是在向萧语珩宣战。程潇几乎控制不住要上前给她点实质性的教训,却被顾南亭扣住了手腕,他以眼神提醒她:顾及冯晋庭的颜面。

叶语诺见状微微一笑,“我替晋庭谢谢顾总了。”

见她以一种近乎得意的姿态转身离开,程潇都觉无奈:“看来她是真的以为冯太太的身份无所不能。”

想到冯晋庭,顾南亭感慨,“对于自己的妻子,哪个男人不是尽其所能地维护!”

“对于妹妹,你这个哥哥也是尽其所能地护着。我就说当年你为什么执意裁掉身为佼佼者的叶语诺,原来是她和萧语珩有过节!”程潇甩开他的手,“或者成为冯太太是下下策,她最初的目标是你?”

顾南亭闻言笑了,他把程潇搂过来,“我的程程这是在吃醋吗?”

大庭广众之下程潇不好发作,她看着顾南亭,“不要以为转个话题这事就过了!”

顾南亭一手接过她的飞行箱,一手牵住她,语带笑意,“回家再说。”

程潇和他较劲,无奈他力气太大,仅凭单手之力就把她牵得牢牢的。到停车场上了车,程潇的手才重获自由,顾南亭已倾身过来,深深地吻住她。

连发作的机会都不给她。

直到程潇软化,热烈地回吻,并伸手去扯他的衬衣,顾南亭才停下来,与她额头相抵,恋恋不舍地一下一下啄她的唇,“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即便她有所图,也被我洞悉判出了局。这种满腹心机的女人,怎么能和我的程程相比,嗯?”

程潇其实意不在叶语诺,但她还是负气似地说:“谁知道当年是她恶意抹黑你,还是你没得逞,我还傻乎乎的替你出头。”

顾南亭却真的以为她是在吃叶语诺的醋,他温柔地轻责,“我讨厌她都来不及,哪里会想要得逞什么。程程,不要冤枉我。”

程潇沉默了几秒,说实话:“我心里不舒服。你不顾身份和一个女人计较,竟然不是为我!顾南亭,你是为另一个女人!”

偏偏这个人是他妹妹,还是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她有心结完全能够理解。顾南亭心疼她的委屈,语气温柔地说:“对不起程程,我没考虑你的感受。但你要相信,一旦你遇到麻烦或危险,我是愿意舍命相护的。当然,我并不期待有这样为你的机会,因为我不愿你承受任何挫折,经历任何险境。”他执起程潇的手抵在自己左胸口,“程程,你懂我的意思,也能感受到我对你的爱的,是吗?”

程潇懂。然而——

顾南亭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来电显示偏偏是:珩珩。

程潇退出他的怀抱,“先接电话。”她觉得自己也需要冷静地想一想。

顾南亭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但他不能不接电话,“什么事珩珩?”

萧语珩以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哥哥,爸爸住院了。”

程潇听见了。这种情况下,无论她心里有多别扭,又联想到了什么,当顾南亭挂了电话,和她说:“陪我去趟医院。”她只能把一切臆想暂时放下。

顾长铭昨天就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未免萧素担心他才没说。结果今天午休后下楼时头突然有些晕,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幸好没有骨折,但血压却升高了。

顾长铭确实患有高血压,但顾南亭对于他每年体检的结果很了解,知道他只属于第一期,临床无心、脑、肾损害的征象。是萧语珩听医生让顾长铭做X线、心电图什么的,吓到了。

见顾南亭匆匆赶来,萧素说:“刚做了超声心动图,都是正常的,现在在打点滴。”

她眼睛也红着,显然是哭过,顾南亭像安慰母亲一样拍拍她肩膀:“还有没有摔到别的地方?”听萧素说没有,他说:“我去问问医生具体情况。”

程潇表示:“你去吧,我在这儿陪萧姨。”

萧素闻言不用顾南亭介绍,主动问:“是程潇吧?”

程潇客气地说:“萧姨您好。”见萧语珩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抹眼泪,她没再说什么。

顾南亭适时松开她的手,“别乱跑,在这儿等我。”说完先去医生办公室了。

萧素眼里有明显的歉意,“你伯父是老毛病了,我的意思是先不惊动南亭,等水血压降下来再说,偏偏珩珩不听话。”

程潇说:“伯父身体不适,应该让他知道。”

病房里顾长铭要喝水,萧素进去照顾他了。

程潇没有跟进去,她倚着窗台站到萧语珩对面,沉默。

萧语珩哭得差不多了,抹了抹脸,抬头叫了声,“程姐姐。”

程潇的目光落在萧语珩稚气犹在的脸上,在所难免地想起先前机场的一幕,她语气不太好,“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先别急着哭,把情况说清楚,免得你哥担心。他以时速160的速度飙过来,出事就是大事。”

或许,萧语珩以为得到的该是安慰而不是批评,她有点委屈地解释:“医生说得那么吓人,我担心嘛。”

“越是担心越该冷静。万一当时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的担心帮不了伯父,你要采取必要的措施才行。如果哭能救人,医生都失业了。”程潇觉得有必要给她上一课,“萧语珩,类似于今天这样的事情,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以后可能时有发生。你应该学会坚强,我们虽然不是医生,救不了人,但至少在家人需要时,可以为他们争取更多一点的时间。在必要时,时间等同于生命。”

程潇本身给人的印象就有些冷傲,加上语气又有点重,萧语珩虽然眼圈红了,却没敢再哭。程潇见她垂着头的可怜样,忍了忍,到此为止。

顾南亭向主治医生详细了解了顾长铭的病情,确认父亲虽暂时没有大碍,仍然需要留院观察几天,于是他安排:“我回家一趟,给爸收拾些东西,晚上我留下陪护。萧姨,等我回来让司机送你和珩珩回去。”

顾南亭白天要工作,留下来陪护根本休息不好,萧素执意留下。但顾南亭坚持让她白天来替换自己。萧素见顾长铭并不反对,深知他们父子体念她的身体,只好答应。

程潇和顾长铭说了几句话,和顾南亭先走。回去的路上,她神色淡淡地说:“以前觉得她挺可爱,今天忽然看不顺眼了,我真是喜怒无常。”

顾南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这个“她”是指谁。

程潇自嘲地笑了笑,语气里有自我嫌弃的意思,“亏我刚刚才警告过叶语诺别对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姑娘动手,我竟然就付诸行动了。”

顾南亭微怔,“你说珩珩?”

“不是她还能是谁?以前她一口一个程姐姐的叫,还挺稀罕她的。结果刚刚,”程潇长舒一口气,“趁你不在,我欺负她了。”

顾南亭失笑,“怎么欺负的?”

“训她呗,难道动手打她吗?老爹住院找老哥是没错,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哭个没完没了,把眼泪当救命仙丹的做法我是无法苟同的。”眼前交替浮现萧语珩清甜灵动的笑容和泪眼婆娑的可怜,程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难怪叶语诺敢下战书,你那个妹妹啊,柔弱得像个小孩儿,恨不得满脸都写着任人揉捏的字样。”

她此时批评萧语珩的样子像是个孩子,而她骨子里天生的那种保护弱小的善良,也是顾南亭珍视的。他单手扶方向盘,腾出右手摸摸她发顶,“珩珩从小被我们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独自面对和经历过什么。但你说得对,她是个大人了,应该学会坚强和保护自己,不能总是倚仗他人。要不以后你多欺负欺负她,帮助她成长起来?”

“不好意思,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她作为顾家的女儿,你们一家宠她保护她都是理所当然,如同老程对我。只是,”程潇冷静了一下,“你对她的维护,勾起我一些不好的记忆。让我没办法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待她,和面对你。”

有关萧语珩的,对她而言,不好的记忆?那是,什么?

顾南亭意识到,她先前所说:“你不顾身份和一个女人计较,竟然不是为我。”不是撒娇,而是真的介意他替萧语珩出面。

如果自己没有喜欢过萧语珩,顾南亭一定会笑她身为嫂子却和妹妹争宠有多孩子气。事实却是,他确实曾对萧语珩动过超越兄妹之情的爱情的期待,而且还对程潇隐瞒了这件事。

她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天生敏感地发现了端倪。顾南亭忽然之间没了底气,但他还是把车停在路边,神色认真地问:“告诉我是什么不好的记忆让你心有不快。”

既然他问了,程潇也无意隐瞒,她说:“我进行改装训练期间听到过‘未来顾太太或许是顾家二小姐’的传言。”

顾南亭闻言神色一凛。

程潇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被证实。

却还是要他一句话。

视线与他深沉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她问:“不是空穴来风对吗?你真的,”短暂的停顿过后,她一字一句,“喜欢过萧语珩?”

顾南亭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此时面对程潇如此直接的提问,有那么几秒他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即便现在不是坦白的好时机,触及程潇充满了疑问的视线,他没有动说谎否认的念头。他扣住程潇的手腕,说了一个字,“对。”

车来车往的街道,喧嚣在侧,程潇的心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胸臆间陡然涌起的被坐实的欺骗的感觉让她倏地抬起了手。连顾南亭都以为自己是一定要挨这个耳光的。他甚至不躲不闪地等着程潇打下来,解气。结果,她的手堪堪停在距离他脸寸许的位置。

最后,程潇只是说:“有些心事藏在心里久了,自己也会找不到。顾南亭,去把你的心事找回来,再谈我们。”

她显得很平静,连语气都没变,但顾南亭听出来,她因为萧语珩,确切地说,因为证实他隐瞒了喜欢过萧语珩的过往,动了不要他的念头。

她是认为他对萧语珩还存有男女之情?

“程程!”顾南亭按住程潇要开车门的手,“你让我去找什么?!无论此前发生过什么,我对你的心意你还要怀疑吗?你冰雪聪明,不会看不出来我有多爱你,多想和你在一起。”

程潇没给他机会继续,用六个字打断了她:“我也可能看错。”拨开他的手,她推开车门,“另外,千万别在这种情况下和我谈信任,我对你的信任建立在你对我的坦诚和尊重上。没有这个前提,你对我再好,也是砒霜里放糖,改变不了它是穿肠毒药的事实。还有,这个时候,你最好让我走,免得我说重话伤了感情。”她说完,下了车。

顾南亭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和挽留。直到随后不久收到一条信息,程潇说:“抱歉,本不该在伯父住院期间给你添乱,但我没忍住。顾南亭,我们都静一静,等伯父出院再谈。”

曾经,她那么咄咄逼人地说:“我顾及你的感受,谁来顾及我?”现在,面对他的刻意隐瞒,她明明气得都要动手了,却还在压抑,还在安抚他,这份体谅,让顾南亭愧疚。

程潇坐在出租车里,看见他回复,“我爱你,原谅我。”心酸难抑。

当年,倪湛怀着目的结识她,又在误以为自己是程厚臣儿子时拒绝她那天;夏至在街上撞见斐耀与商语举止亲昵地在一起,她得知自己被劈腿那天,没有像现在发现顾南亭喜欢过萧语珩这般难受。

无论是倪湛还是斐耀,无论有多喜欢,相识多久,挥手说再见时程潇没有丝毫不舍。轮到顾南亭,只要想到他曾对别的女人,还是一个此生都不可能划清界线的女人像对自己一样好过,只是想想,都觉得接受不了。

分手的话分明到了舌尖,硬逼着自己咽回去。

顾南亭,这世上,应该只有你能让我如此难受和委屈。

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对于萧语珩,其实在程潇进入中南的第一天就曾听人提起,说那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子,虽然只是老顾总的继女,却深得顾家人宠爱,尤其是顾家长子,未来的中南掌舵人,对她的呵护比恋人更胜。

程潇因此确认,被商语泼咖啡那天,顾南亭手上的甜点是他买给继妹的。而那个他带在身边出席商语订婚宴的小姑娘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深得顾家人喜爱的萧语珩。

从那个时候起,程潇记住了萧语珩。

接着不久,顾长铭携爱妻出国度假的消息,不知怎么也传到了公司。正在接受改装训练的程潇在洗手间听人笑言:“老顾总带夫人出门了,小顾总在家陪未来的小夫人,这种安排真心不错。”

对于顾南亭,从他捡到自己的登机牌时起,程潇并不讨厌他。他那样一个男人,且不说人有多俊朗有型,单单是那双充满睿智与城府的眼睛,都让人抗拒不了。尤其他超出年龄的稳重与成熟,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对她的兴趣和迁就,敏感如程潇早有所觉。但是,在似乎是全天下皆知的他对继妹有意的信息包裹下,程潇怎么可能接受他的示好?

却依然无法对叶语诺对他的诬蔑坐视不理。在程潇看来,即便她叶语诺年轻漂亮,优秀如顾南亭亦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对她有所图谋。这份维护,是出于对他人格的信任。

但是,叶语诺敢以一己之力与中南航空高高在上的副总为敌,程潇当然要了解一下她究竟是什么人。于是,程潇有请程厚臣的助理查过她,然后发现,叶语诺与萧语珩是姐妹。于是程潇猜测,顾南亭与叶语诺的矛盾点可能是萧语珩。而她在出国培训那天,林子继说:“难道顾总上了去古城的飞机。”时,在没有任何探听的情况下,程潇几乎可以肯定,他之所以要去古城与萧语珩有关。从那一刻起,程潇决定,远离顾南亭。

趁心尚未完全给出去,尽量毫发无损地拿回来。

他却没有去古城,而是不远万里去了M国,出现在她的病床前。程潇是感动的。尤其他在明知萧语珩遇险的情况下,坚持留在训练基地,直到她完成本场训练,并亲自带她飞回国,以业内最高礼遇纪念她被正式聘用,让程潇在心底否定了那些关于他与萧语珩的传言。

没有想到会与萧语珩有所交集。飞机上相遇,小姑娘的伶俐可爱让程潇也心生喜欢。顾南亭却在电话里质问她,怎么遇见了萧语珩没有告诉他。程潇于是又记起了那些令她犹豫迟疑的记忆。也是在那时,程潇意识到,顾南亭在自己心里,有了位置。

顾南亭在当天晚上赶到了A市,程潇断定他为萧语珩而来。他那么坚定地否认,程潇信了他。他在罗永事件中表现出来的对她的担心,他在自己和萧语珩同时在酒吧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朝她伸手,程潇在为他拎酒瓶子砸人时,已完全认可了他。

赫饶的出现才是让程潇多心了一次。可他那么坦然,甚至没在她面前遮掩过丝毫,这份坦然让程潇压下了心中所有的疑问,静观其变。后来,赫饶经历了那么惨烈的生死之劫,顾南亭的无力、自责,让程潇心疼不已。赫饶的坚强、坚决,也让程潇心生佩服。她当时就在想,如果顾南亭与赫饶此前确实相爱过,只能说明,他们彼此都很有眼光。分开,或许是因为相处过后发现彼此性格不合?所以,面对赫饶的“失踪”,面对顾南亭的忧心忡忡,她愿意为他们做点什么。

却还是没忍住问了顾南亭。当他发誓否认与赫饶有过爱情,程潇是欢喜的。

既然动了心,何必再矫情?在确定了自己和顾南亭的心意后,程潇不再矛盾,坦然地接受了他,也付出自己。

中南成立40周年的纪念酒会,他带她见了家长,她给了他最期待的惊喜。那个雪夜,他们牵手走在江畔,不知不觉就白了头。程潇在心里笑自己,竟然也会如此渴望一个男人,和这个男人的爱情。

他给她的一切,美好到让她丢盔弃甲。

他却为一个毫发无伤的萧语珩与叶语诺一介女流为敌!过往的传言,他所表现出来的点点滴滴,瞬间涌入程潇脑海里。

这个身为她男朋友的男人,不顾身份,不顾媒体,不顾中伤,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传言是真的!他喜欢过,身为他继妹的女子。这个真相对程潇而言可谓是一种打击,击碎了她对顾南亭的满心信任。

我不介意你有过去,一如你看我斩断与斐耀和倪湛的曾经一样,依然对我真心以待。我难过的是,你把对萧语珩动过的心思隐藏起来了。如此的不坦然,是对过往的念念不忘吗?

这种猜测形成一道无形的隔阂,让程潇甚至不想听他解释一句。险些控制不住要当场甩他一个耳光,和他说:再也不见。

却舍不得做太狠。

那是因为你,顾南亭。

顾南亭先去了程家,确认程潇到家了,他才回顾家,收拾好顾长铭的东西带去了医院。

顾长铭睡着了,萧素和萧语珩坐在病房的外间休息。顾南亭见萧语珩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说:“冯晋骁不是晚上回来嘛,等会儿回家打扮一下,去约会吧。”

萧语珩低着头,小声嘟囔:“爸爸在生病,我哪有心情去见他。”

“你去不去爸也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与其愁眉苦脸的在这,不如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想到程潇,顾南亭说:“是因为程程说你了不高兴吗?”

“程姐姐没说我。”萧语珩否认,“她是教我,我懂。”

顾南亭欣慰地点点头,“知道就好。她人是比较尖锐厉害,但她对待家人和朋友都是非常好的,你听她的,不会有错。”

萧语珩嗯一声,“我知道了。”

得知顾长铭住院,冯晋骁直接从机场赶到医院,在病房里完成了拜见家长的程序。萧素见他人稳重,待萧语珩又体贴,自然无可挑剔。所以,送萧素和萧语珩回家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冯晋骁身上。

顾南亭送他们下楼。

冯晋骁意识到他有话要说,让萧语珩先带萧素上车,他以上洗手间为名和顾南亭在花园里聊了几句。

顾南亭先开口,“有双十案在先,我说的话,想必你能听进去。不过,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不会解释什么。”他抬眼看着冯晋骁,“你还想听吗?”

冯晋骁眼底有疑问。

顾南亭深呼吸,“我不确定你对珩珩和叶语诺的感情有怎样的判断,依我之见,修补姐妹之情只是珩珩一厢情愿。叶语诺非旦不会接受,反而对她充满敌意。当然,她面上不会表现的太明显,至少你爷爷和冯晋庭不会看出异样。你是警察,职业的敏感让你稍加用心就能发现。我的建议是,在你和珩珩结婚前,避免让她单独去你们家。尤其不要让她接触叶语诺。”

冯晋骁眉心聚紧,“你的意思是我大嫂会伤害到珩珩?”

有了双十案的教训,顾南亭没有像面对萧熠那样隐晦,而是直言不讳地说:“你可能认为有你在,她即便有害人之心也无法付诸行动。但你记住,你不能二十四小时守在珩珩身边。而从此前她能瞒着我们一家三番五次去A市,你应该了解,她虽然人小,主意却很正。叶语诺恰恰会利用这一点,在自己临近预产期时制造机会与珩珩见面。”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一旦她得逞,不仅会造成你和珩珩的误会,也会让你遗憾终身。”

冯晋骁闻言脸色就变了,他说:“既然话都到了这份上,不如说得再明白些。”

“很多事情都有出入,像是赫饶。冯晋骁,双十案时,我真的尽力了,可是……”顾南亭坐在长椅上,抽完一根烟才说:“我只能提醒你,叶语诺因为萧姨在离婚时选择珩珩放弃了她的抚养权心存怨恨,而这恨意让她一直在伺机报复在珩珩身上。能让珩珩受伤的,无非就是你。你不在G市,珩珩有事,你鞭长莫及。能避免伤害的办法唯此一个,别让珩珩见她。”

这对顾南亭而言,已经足够直白。而他之所以还是有所保留,是因正常的时间轨迹里,叶语诺本该在下个月末就会生下儿子图图,但顾南亭回想在机场与她见面时她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此时的叶语诺似乎还没有怀孕。至少他看不出来。

这样的时间偏差不再是阳历与农历之差,顾南亭难以预料事情究竟如何发展。

冯晋骁会怎样平衡萧语珩和叶语诺之间的关系,顾南亭此时不愿再多想,他在病房里看着顾长铭吊完水,用轮椅推着父亲到花园吸引新鲜空气。

顾长铭是过来人,隐隐发现儿子情绪不对劲,他问:“是和程潇吵架了吗?你是男人,宽容大度是必须的,别放不下身段哄她,向自己喜欢的女人低头,不丢人。”

顾南亭点头,“我知道,在她面前,我从不拿乔。”

“那就对了。”顾长铭又说:“你和程潇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要是彼此认定了对方,你就抓紧时间,求婚这种事,当然要我们男人主动。”

顾南亭坦言,“我是准备在她通过二检成为机长那天向她求婚。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才说:“我瞒了她一件事,她很介意。”

顾长铭偏头看他,目光里有猜测的意思。

顾南亭移开了视线,垂下了头。

顾长铭隐隐懂了,但他还是需要确认:“程潇知道了你喜欢过珩珩的事?”

原来,这真的不是个秘密。从公司的传言来看,他的那段的心事几乎天下皆知。

自己却还试图隐瞒。

顾南亭苦笑,“您也看出来了。”

顾长铭叹气似地说:“也怪我糊涂,始终抱着乐见其成的想法。或许我早和你聊聊,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顾南亭说:“如果不是遇见程程,谁劝我都没用。”

顾长铭语重心长地说:“既然珩珩那一页在你心里彻底翻过去了,就没什么解释不清。去好好和程潇说,那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一定会原谅你的。”

顾南亭竟然没了信心,他像个孩子似的问父亲,“她会吗?”

顾长铭注视儿子的眼睛,“你爱她吗?”

落日的余晖中,顾南亭笃定地回答,“爱。”

顾长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她就会。”然后他看看天色,“我也累了,送我回去休息吧。”到了病房,见顾南亭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问:“还不走?”

顾南亭不解。

顾长铭微微嗔道:“有些事情不能拖,要趁早。或者你以为,儿子和女朋友吵架了,我还能心安理得地让儿子陪护?”

顾南亭扒了扒头发。

顾长铭催促他,“快走吧,去和程潇说清楚,请求她的原谅。我可是还等着她那杯儿媳妇茶呢。你呀,加把劲。”

顾南亭从医院出来,直奔程家。当时程厚臣正在客厅看杂志,当李嫂把顾南亭带进来,他抬头看了下时间,语气不悦,“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顾南亭实话实说:“我惹程程不高兴了,过来向她道歉。”

程厚臣当然发现了程潇的异样,但他心疼女儿飞得辛苦,什么都没问,晚饭过后就任由她上楼休息了。现下,顾南亭登堂入室地表明是他惹了程潇,程厚臣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手上的杂志毫不客气地甩到了顾南亭身上,程厚臣以严厉的语气责问他,“你就是这么喜欢她的吗?才在一起多久,就已经开始欺负她了?这要是结婚,你还不得上天啊?”

顾南亭只能认错,“伯父,是我不对……”

程厚臣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叫我伯父!”

顾南亭又一次吃憋,只好改口道:“程总,我……”

“你什么你?你不是故意的对吗?如果你是故意的,你以为我会让你站在这吗?”程厚臣起身,底气十足地教训道:“对她好不是用嘴说,我等着看你用行动来表示,你却给我来这么一出!顾南亭,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不顾父女情分硬拆散你们是对你的认可?”

顾南亭无法对他老人家解释更多,又不能反驳,他站在客厅里,洗耳恭听着未来岳父的训导,“您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程厚臣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断定他理亏,更来气了,“不要以为程程喜欢你,我就不能对你怎么样!她是我亲闺女,为了她的幸福我可以妥协,但前提是,你得让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她。但凡你有一点不用心,顾南亭,我不惜让女儿恨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伯父……程总,对程程,我只怕用心不够。”顾南亭再一次对程厚臣表明心态,“我爱她不是一朝一夕,我是希望和她共度此生。或许我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但请您一定不要质疑我的努力和诚意。我认识程程,”顾南亭差点脱口而出“十一年”,他迅速改口道:“快四年,她是什么样的姑娘我有足够的了解,她的坦诚和真实让我愈发地爱她。您作为程程的父亲,可以不放心我,但我请您一定不要剥夺我接受考验的机会,让我证明,我对程程没有半分不认真,不用心。多久都行,我愿意等。”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程厚臣明明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比当事人更加生气,他提高了音量说:“我女儿的青春是你一句愿意等就能随意耗费的吗?共度此生,谁恋爱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谁就是混蛋!但多少例子证明了,那是人这辈子最难办到的事。你对程程现在的用心,不及当年我对你伯母的十分之一,我们能否继续共度余生都还不确定,你小子敢给我说‘多久都行’?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顾南亭觉察到未来岳父的心情很差,或许是因为他与程潇的矛盾令老人家想到了自己的婚姻。他意识到这场谈话持续下去只会越来越糟,可他不想就此离开,他不希望程潇的不悦,延续过今夜,持续到明天,他硬着头皮说:“程总,我……”

程潇在这时出现,她身穿居家服从楼上走下来,没好气地说:“你们吵什么啊,让不让人睡觉了?”她看向顾南亭,眼里有责备之意,“这么晚了还过来干嘛?我今天在航线上和教员吵了一架,心情不好不想见你都不行?”

再看向程厚臣时,她语气缓和下来,“你和他生什么气啊,这都几点了还不去休息,要是我妈在家,你敢这么晚睡,房都不让你进。”然后推推她爹,“快去睡觉吧,熬夜衰老快,你的妃妃那么年轻漂亮,你变成糟老头儿的话,她更看不上你了。”

程厚臣还没骂够顾南亭,却还是很给女儿面子,他朝顾南亭哼了一声,转身回房了。

听到他的关门声,程潇转身上楼。

顾南亭灰头土脸地站在客厅里,不知何去何从。

程潇见他没跟上来,她回头,“站那干嘛呢,上来啊。”

顾南亭才明白过来女友大人邀请他进她的闺房呢。

大床上放着散落的被子,昭示她之前确实在休息。顾南亭抱歉地说:“我猜你不会接我电话,才没打招呼就过来了。”

“我关机了。”程潇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他,“我在想,你在打不通我手机的情况下,不主动送上门来让老程骂一顿,我就不原谅你。”

顾南亭也坦白说:“我不请自来也是希望被程总骂一顿,给你解解气。”他握住程潇的手,“但我确实没把握你会出面为我解围。”

程潇没有半分矫情地说:“不是没分手嘛,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顾南亭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程程!”

程潇回视他,“你自己或许没发现,你的眼神里除了睿智精明,还有超乎年龄的成熟沉稳。它告诉我,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并不介意在我之前你有多少故事,只要你完全走出了那些过往。但你坚持说,前女友那种生物,你的世界里不存在。事实是,你不仅打了自己的脸,还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怎么都没想到,萧语珩会是你的过去。你曾喜欢过她的事实,让我觉得你现在对她的保护,不仅仅是出于兄妹之情。这个我控制不了的一直盘旋在我脑子里的想法,让我不想再和你继续下去。顾南亭,我说服不了自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顾南亭当然不能任由她继续扩大这个想法,他说:“我承认喜欢过她,我承认我隐瞒了你。但是程程,我对你的隐瞒不是因为我对她还残存着念想。当年你对我的抗拒表现得那么明显,我实在不想给你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为了赢得你,我选择了避口不谈,我以为,那是一个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至于现在我对她的保护,程程,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真的只是以兄长的身份,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程潇有几秒钟没有说话,然后她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其实我让你上来,心里面是希望你否认的,至少你可以说只是年少冲动,没有多喜欢。可笑吧,我程潇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她赤脚下床,站在窗前,“你却承认了。”

顾南亭起身,注视她的背影,“程程,从我追你的那天起,我就确定,我爱的人是你。”

程潇她微微仰头,“我知道了。”

顾南亭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希望在这一夜哄好她,哪怕她打他骂他一顿都行,就是别让这场不愉快持续下去。他第一次开始害怕,夜长梦多。

程潇却说:“你让我想想。”

正常的时间轨迹里,那个他表白遭拒的夜晚,她站在雨里质问他:“你凭什么这样?你说你喜欢我,我就要答应在一起,哪有这样的道理?”然后在他试图用强吻征服她时,她手扇过去,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决绝地表示:“我没有给你这样的权力!顾南亭,你不要试图冒犯我!”

之后一周,顾南亭没有在公司见到她的面。当他控制不住去飞行部找人时,林子继说:“程潇休疗养假了。”

顾南亭当时气坏了,他甚至忘了林子继是有权直接批示飞机员疗养假的请示的,责问他,“谁批准她休假的?”

林子继顿时被问懵了,静了几秒说:“我。”

顾南亭转身就走。

再打程潇的电话,她终于接了,冷冷地问身为上司的他:“什么事?”

顾南亭冷静了一下,深邃的眼眸深处透出歉意,他说:“对不起。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出于对你的喜欢,绝无冒犯之意。我不会再那样了,除非获得你的允许。但是,程潇,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要追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程潇没有马上回应,也没有挂断电话。

顾南亭听着她轻浅的呼吸透过听筒传过来,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程程?”

程潇才说:“你让我想想。”

她没有一口拒绝,这给了顾南亭无限希望。然而,他因时间错位回到了七年前,他们相识的原点,近而错失了她想想后的答案。

又是四年过去,错位的时间里,因为发现他对萧语珩曾经的心思,程潇又一次说:“你让我想想。”

想想,要不要和他继续。或者,怎样继续吗?

明明好好的,顾南亭都准备在她通过二检,正式被聘用为机长那天,向她求婚。感情突然就被什么扎破了一个洞,心像是有血开始往外渗,疼得顾南亭措手不及。

他看着在夜色中纤瘦又倔强的背影,走过去,从背后把她裹进了怀里,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你生气可以,发脾气可以,我做错了事,你打我脸也行。但是程程,我的心,在你这里。”

程潇站在夜色里,一言不发。

顾南亭走出程家后,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车里,身体前倾伏在方向盘上,挫败无力的样子让站在二楼窗前的程潇心酸不已。

顾南亭,如果你曾经喜欢的是赫饶,是叶语诺,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偏偏是萧语珩!一个这辈子都始终会和你保有亲密关系的人。

现在,在她不肯明言原谅他的情况下,他就那么坐在车里,许久都没动一下。让程潇否定他,怎么能?!当没发生……程潇意识到,自己竟也是个小气的女人!

顾南亭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呆了多久,他抬起头,看向二楼的窗户,程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顾南亭在这一刻恨透了自己的隐瞒。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坦诚,程潇或许会生气,会发脾气,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伤害。他爱的程程,被他伤害了。

不是谁都有机会对别人造成伤害。除非那个人爱你。越深爱,越伤心,

顾南亭右手握拳抵在胸口,竭力压抑住那里边涌起的酸涩和疼痛。许久,他拿出手机,拨通程潇的手机。

程潇接了,她说:“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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