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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区长重新鼓起了勇气,就自己的案子又给主教写了一封信,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在蒂博跑来找他提议私了后,他再次给主教写了一封信,还是没有得到回复。到了十二月初,那两个受人钱财后指证格兰第的人被叫到普瓦捷接受审问,法官们原本很看重这两个人,可他们给人的印象实在是不敢恭维。尔后接受审问的是格兰第的下属神父热尔韦·梅斯钦,以及那个偷窥狂——他曾窥见格兰第与德·德勒女士坐在一处。这二人的证词在法官们看来跟布格罗、谢尔博诺的证词一样不可取信。就凭这样的证据指控一个人有罪,似乎是完全不可行的。不过德·拉罗什波扎伊阁下可不是那种会因司法公正和法律程序等琐事影响自己决定的人,于是在1630年1月3日,宗教法庭宣布了裁决,责令格兰第在每周五禁食,只准吃面包和水,为期三个月;禁止他五年之内在普瓦捷教区行使神职;终生禁止他在卢丹市行使神职。
对教区长来说,这一判决意味着他要蒙受经济损失,也意味着他晋升的希望彻底破灭。但是,他至少重获自由,可以自由居住在自己温暖的房子中,可以吃上丰盛的晚饭(周五除外),可以与自己的亲友叙谈,可以接待那位自称他妻子的女人来访(她得何等的小心谨慎啊!),最后,他可以自由地向德·拉罗什波扎伊的上级,波尔多的大主教申诉了。
格兰第给普瓦捷方面写了一封信,言辞虽倍显尊重,态度却依然决绝。他宣称,将把自己的案子上诉到大主教处。遭到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冒犯之后,德·拉罗什波扎伊怒发冲冠,却不能阻止。《教会法》承认连蠕虫也有权利,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还鼓励它们扭动身子呢——世上还有比这更大逆不道的吗?
对于特兰坎和其他阴谋小组的人来说,格兰第将上诉的消息更是不受欢迎的。大主教与德·阿曼涅克关系密切,并且很讨厌德·拉罗什波扎伊。他们很有理由担心,格兰第一旦上诉就会成功,如此一来卢丹市就将永远被这位教区长折磨了。为了阻止格兰第上诉,格兰第的敌人们自己也开始寻求上诉,倒不是向更高的宗教法庭,而是向巴黎最高法院,毕竟主教和他的鉴定官都是宗教法官,只能予人精神上的惩罚,比如禁食,或在极端情况下将人逐出教门。如果没有民事法官的判决,一个罪犯不可被吊死,也不会受肉刑或烙刑,也不会坐监。既然格兰第已经犯了相当多的罪,得到了停止执行圣职的处分,那么他也极有可能在最高法院被判定为有罪。最高法院接受了这次上诉,并定于在未来的八月底予以审理。
这次轮到教区长寝食难安了。仅仅在六年前,一个名为勒内·索菲尔的乡村神父因“精神上的乱伦和渎神的猥亵”而被活活烧死。这件案子教区长记忆犹新,公诉人特兰坎也不曾忘记。幸亏德·阿曼涅克在自己的乡村别墅里——在这里他度过了绝大部分的春夏时光——再次为格兰第解忧,让他安心,毕竟索菲尔是被抓了现行,而此人在法院里也没有任何朋友。格兰第就不同了,他没有任何实际的罪证,而首席检察官也已承诺会给予帮助,或至少保持他仁慈的中立。一切都将平安无事。确实,当案件庭审时,法官们做出了一个判决,这个判决正是格兰第的敌人们绝不愿意看到的:法官们要求对普瓦捷的那位“刑事中尉”予以新的审判,这一次,法官们将是公正的,所有的证人需要接受最细致的盘问。眼看前景不妙,谢尔博诺干脆玩起了失踪,而布格罗不仅撤回了他的指控,还承认自己是在收受贿赂后才在证明文件上签名。至于那两位作证的神父,年长的马丁·布利奥早已否认了公诉人特兰坎强加给他的那些证词。而在新的审判开始前几天,较年轻的那位神父热尔韦·梅斯钦在一阵恐慌或许还混杂着悔恨的情绪中找到格兰第的兄弟,口述了一份声明,大意是他上次所言有关格兰第不敬神的罪名,诸如与女仆和主妇们在教堂的地板上嬉戏,午夜时分与妇女们在自己的住所幽会等,完全是不实之词,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全是受那些调查此事的人的暗示和怂恿。另一份不那么致命的证词,来自圣克鲁瓦教堂一位自愿作证的神父,他现在却揭露说特兰坎曾偷偷找到他,先是甜言蜜语诱哄,后是恫吓威胁,要他对格兰第进行不实的指控。
于是到了庭审那日,针对教区长犯罪的证据一个都没有了,倒是那些原告被发现有不少的罪证。公诉人颜面扫地,骑虎难下。如果他讲出自己女儿的事情,格兰第将罪不可恕,而他本人的那些不智之举,从某种程度上,能得到解释和宽恕。但说出真相将使女儿菲丽璞难以抬头做人,而他自己也将被人蔑视,成为他人或嘲弄或可怜的对象。
权衡之后,他选择了沉默。于是菲丽璞保留了体面,而格兰第,那个他憎恨至极的混账,被宣告无罪。至于他自己,作为绅士、律师和公诉人的荣誉,无可挽回地被玷污了。
现在,格兰第再无因“精神上的乱伦”被活活烧死之忧了,但停止执行圣职的禁令仍然有效,既然德·拉罗什波扎伊阁下无意怜悯他,格兰第也就只有继续向大主教上诉了。
那时候,波尔多大主教的职位还是埃斯库本·德·苏迪家族的传统营生。
弗朗索瓦·埃斯库本·德·苏迪的母亲名叫伊萨贝·巴布·德·拉布尔黛西耶,她是加布里叶·德·艾丝缇斯的姨妈,而后者又是亨利四世最宠幸的情妇,因此弗朗索瓦·埃斯库本·德·苏迪在他的职业上晋升极快。在23岁那年,他就被授予了主教的礼帽;次年,即1599年,他就当上了波尔多的大主教;1600年,他前往罗马,在那里人送绰号“下流红衣主教”或“妓院大主教”——这是有点刻薄了。返回之后,他将自己的时间用在了两个方面:一是大兴土木,建修道院,二是与本地的最高法院因各种琐事而凶猛地争斗,为此,他曾一度以教堂钟、经本、蜡烛的神圣之名,一本正经地宣布要将法院里所有人逐出教门。
1628年,在统治波尔多将近三十年之后,他弃世而去,大主教的职位由弟弟亨利·德·苏迪接任。
有关这位亨利大主教,塔勒芒<a id="ch23-back" href="#ch23"><sup>(23)</sup></a>是这么记录的:“德·苏迪夫人临死时告诉亨利,他其实是德·希伟涅大臣之子,而她已经为其争取了迈勒泽地区的主教职位和其他一些利益。她请求他,满足于已有的财富,不要再向他的继父索取任何东西。而他是这么回答的:‘母亲,我从不愿意相信你无法超越自己,但是现在我看出来了,原本你是一个更好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像其他的异父兄弟姐妹一样取得法律赋予的财产继承权,共计五万克朗——因为他打赢了财产官司。”
作为迈勒泽地区的主教(这是德·苏迪家族的另一个传统营生,在亨利之前任此职位的是他叔叔),亨利·德·苏迪是一个快乐而年轻的朝臣,他暂不受婚姻责任的束缚,自然也就无需拒绝享受风流韵事的乐趣。正因为他在这些韵事上开销很大,以至于迪蒂耶小姐用典型高卢风格的简约语言建议她的嫂子让娜·德·苏尔蒂,与迈勒泽主教阁下——也就是她的小叔子,那位花花公子——要多搞点私情。德·苏尔蒂太太大吃一惊,“上帝啊!这位小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在说什么?我是在说,钱白白流出自家的大门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的婆婆对她的小叔子也是这般做的,他就是前任的迈勒泽主教。”
在风流韵事的间歇,年轻的主教主要忙于战争,首先是在陆地上,作为一名军需官和炮兵军备监督官;后来他将战线拉到了海上,成为了数艘战舰的舰长,并成为海军大臣,事实上,他几乎是一手创建了法国海军。
在波尔多,亨利·德·苏迪与他过世的兄长一样,继续与德艾培农市长争吵。大主教要求控制本地报关登记的权力,而市长则宣传他有首先挑选最新鲜鱼肉的权力。双方你争我夺,到了如下的程度:有一天,市长命令随从截住大主教的马车,并将马车往回赶;大主教自然要报复这样的羞辱,于是,他将德艾培农的警卫们全部逐出教门,并命令任何一个神父都不得在德艾培农家中的小礼拜堂做弥撒。作为回应,大主教还命令,波尔多所有的教堂里都必须进行公开的祈祷,以促使德艾培农公爵改宗。愤怒的公爵立刻予以反击,他发布禁令,凡在大主教宫殿附近有任何超过三个人的聚集,都属非法。当德·苏迪得知了这条命令后,立刻冲上街头,号召民众起而保护教堂的自由。市长立刻从自己的住处出来,意欲平息这场骚乱,于是便与大主教当面对峙。在一阵暴怒中,市长用自己的手杖打了大主教。德·苏迪阁下宣布,据此事实,市长已成被逐出教门之人。二人的争端被提交给了黎塞留,黎塞留决定支持德·苏迪。于是,德艾培农公爵被逐回自家的领地,而大主教则以胜利者的姿态控制了波尔多。只是到了后来,德·苏迪阁下自身也蒙受耻辱,塔勒芒写道:“在流亡中,他终于学会了一点儿神学。”
像亨利·德·苏迪这样的人物最能与格兰第相互赏识。自身原就是纵情声色的大主教,对这位教区长的诸种小罪过自然能同情、容忍;自身原本就是斗士的大主教,在下属中发现好斗者,自然也就大加欣赏。除此之外,教区长言辞风雅,嘴上没有一句俚语,说起话来多是有用的消息以及逸闻趣事,总而言之,他是大主教极妙的同伴。在教区长拜访完德·苏迪阁下之后,德·阿曼涅克写信给教区长,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极其喜欢您。”这次拜访,时间是1631年的春天。大主教对教区长的喜欢之情很快得到了验证,他下令由波尔多宗教法庭重审教区长的案子。
一直以来,由红衣主教黎塞留掀起的民族主义革命稳步开展,现在,几乎是突然之间,凡是被卷进这场琐碎的外省戏剧之中的显贵,无一例外地都感觉到了这次革命开始影响到他们的私人生活。为了打破新教徒和封建寡头的权势,黎塞留说服国王和议会,命令拆除王国之内所有的堡垒。于是,数不清的塔楼被铲平,壕沟被填平,城墙改为两边绿荫的小巷。现在,轮到卢丹市的城堡了。
城堡最初由罗马人建造,在整个中世纪不断被修建、扩建,它是整个普瓦图省<a id="ch24-back" href="#ch24"><sup>(24)</sup></a>最坚固的堡垒。卢丹市建在一座山上,外围是一圈城墙,由耸立于山上的十八座塔楼予以保卫;在这道外围的城墙之内,是第二道城墙和壕沟。城中最高的建筑就是那巨大的中世纪城堡的主楼,1626年,刚由现任市长德·阿曼涅克刚刚将其修复。修复工程与城堡内部的改造花了德·阿曼涅克好大一笔钱,但作为国王的第一宫廷侍从,他得到了国王私下的承诺,即使城堡的其他部分都被拆毁,主楼将得以保留。
但黎塞留对此事持另一态度。对他来说,德·阿曼涅克只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小朝臣罢了,而卢丹市却是一批具有潜在威胁的胡格诺教徒的巢穴。不错,在最近的暴动中,这些胡格诺教徒表现得很忠诚;但在南方,德·罗汉公爵与英国人结盟,领着胡格诺教徒与法王的军队正混战于拉罗歇尔<a id="ch25-back" href="#ch25"><sup>(25)</sup></a>。所以说今日的忠诚决不能保证明日就不背叛,无论如何,这些胡格诺派都是异教徒。不,不,城堡不得保留,必须被铲平,城堡一铲平,顺带着也要废除一些这个城镇自古以来的特权,因为,既然剩下来的人主要是新教徒,这些旧日的特权也就毫无意义了。
黎塞留的计划是,将卢丹市拥有的特权转移到他自己的祖宅所在地。此地就在卢丹市的附近,还处于设计建造阶段,只能说是一座想象中的城市,将被命名为黎塞留市。
在卢丹市,铲平城堡的意见遭到了公众的强烈抵制。在那时,法国国内仍然动荡不安,和平还是个新鲜事物,倘若堡垒被铲平,那么城内的居民无论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都会觉得自身(照德·阿曼涅克的说法)“将任由各路军队蹂躏,受到各种暴徒劫掠”。此外,有关红衣主教黎塞留存有私心的谣言传得连国外都知晓了。等他完成他的计划,可怜的老卢丹市只怕连个村庄也不如了,顶多算是一个半荒废的村子。因为与市长关系密切,格兰第旗帜鲜明地站在卢丹的大众这边。而他的敌人们,几乎无一例外全是黎塞留的支持者,他们对卢丹市的未来毫不关心,只想着如何拍黎塞留的马屁。于是,他们鼓吹铲平城堡,协力对抗市长。
此时的格兰第似乎正要取得诉讼的最终胜利,但他却遭到了一股巨大势力的威胁,这势力远胜于他一直以来所应付的那些敌人。此刻,教区长的地位甚是尴尬,他已被命令停止执行圣职,但却仍然是圣彼得教堂的本堂神父。在圣彼得教堂,他的兄弟是第一神父,行事自然站在他这一边。他的那些朋友们对他仍然不错;但他的敌人却视其为一个被主流社会所驱逐者;而在幕后,这个被驱逐者行使着皇家政府大部分的权力。因为,德·阿曼涅克要服侍国王,大部分时间被迫在宫廷供职,当他不在卢丹的时候,行政事务由其夫人和一个忠心的副官负责执行,市长明确告诉这二人,任何重要事项都务必与格兰第商量。这位被贬停职的神父,实际上担当着本城的副市长职务,是本城第一市民的家庭守护人。
在1631年夏天,特兰坎先生隐退了。对格兰第的第二次审讯中披露出来的种种事实,他的同工们和一般的公众都感到极大的震惊。为了报私仇,一个人居然做伪证、收买证人、篡改书面证词,很明显,这种人不适合承担法律职务。面对虽然沉默,但非常持续的压力,特兰坎只能辞职。原本他有权将自己的职位出售,但他却将这职位让给了路易斯·穆索,但有一个条件,这位年轻的律师只有娶了菲丽璞·特兰坎才能成为卢丹市的公诉人。对于亨利四世来说,举行一场弥撒就能取得巴黎,是很值得的<a id="ch26-back" href="#ch26"><sup>(26)</sup></a>。对于穆索先生来说,为了获得这么好的一个职位,要去忍受他的未婚妻失去童贞的事实,并忍受新教徒们的下流话,也是很值得的。
在举行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婚礼之后,菲丽璞终于安定下来,去承受她的惩罚——四十年无爱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