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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发现他们做假账,这才是根本原因啊。”
支行长浅野匡深深地叹息道。半泽直树感觉到了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微妙含义,但是他没有作声。
这里是大阪市西区,坐落在四桥路和中央大街交汇的十字路口处的东京中央银行大阪西支行行长室。即使在被誉为<a id="d" href="#d1">巨型银行</a>一大支柱的东京中央银行里,大阪西支行也是屈指可数的支行之一。宽敞的房间里面摆放着成套的接待专用办公桌和皮沙发。
沙发上并排坐着融资课长半泽和他的部下中西英治。浅野坐在他们对面的扶手椅上,脸上一副苦恼的表情,交叉着双腿。
现在是下午七点半。支行长和副支行长,半泽和中西这四个人聚在一起,是因为融资方西大阪钢铁今天出现了第一次空头支付的情况,他们正在讨论如何回收这笔贷款。
“说说吧,到底该怎么办,半泽?回收的可能性有多少?”
浅野旁边的副支行长江岛浩问道。和曾任人事部代理部长,而且在本部工作了很久的精明的浅野相比,一直在支行奋斗的江岛有着魁梧的身材,烫着小卷发,是个名副其实的“武斗派”。据说他刚调过来第一次去拜访客户的时候,差点被保安当成黑道人物挡在了门外,这个传闻看来也并不是空穴来风,不过跟外表不符的是,他有着一副尖细的高嗓门儿。
“虽说是回收,这五亿日元可基本上都是‘裸贷’啊!”
在银行界的专有词汇中,“裸贷”指的是信用贷款。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担保措施的贷款——一旦对方破产就会变成坏账,造成严重损失。
半泽接着说道:“到目前为止还没能跟东田社长取得联系。今天早上一发现不足额,就一直在联系他了……”
估计现在更不可能找到他了。这里的不足额指的是对应账户中存入金额不足的情况。
“嘁!”江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半泽意识到,江岛那不耐烦的态度不像是针对卷款跑路的东田,反而更像是针对半泽本人的。
“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对方财务报表作假?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身为融资课长,必须要承担责任才行!”
江岛这么说,跟提供融资时的过程以及发现对方提供假账的情况可是完全不符的。“首先,连假账都没看出来,这么丢人的事情该怎么向总行汇报啊?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我可是信任你才会批准这次融资的啊!”
“因为相信我才批准融资的?”半泽吃惊地反问道。
“这还用说吗!”
江岛的脸腾地涨得通红,狠狠地盯着半泽。
这家叫西大阪钢铁的公司,半泽本来是有所顾忌的,原本并没有融资给他们的打算。要不是迫于浅野决意贷款的强硬态度,无奈之下只好听从,半泽一定会拒绝给他们贷款。
他们最终以紧急融资的方式向总行做了书面请示后,强行获得了总行的批准。
这一切都源于浅野那疯狂的功利心。没能适时制止他那份暴走的功利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半泽也是有责任的。然而,就算这笔贷款无法收回,最终变成呆账,也不能把全部责任都推到半泽一个人的头上,这种说辞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这难道不就是“功劳都是自己的,过失都是部下的”的典型案例吗?
“还有呢,债权凭证都齐全吧?”江岛不顾一切地继续追问。
“这些我都确认过了。”
所谓凭证,除了贷款主合同之外,也就只有金钱消费借贷合同和东田社长个人的保证书各一张而已。
江岛恶狠狠地盯着桌上摊开的企业和社长个人资产负债表,那眼神仿佛能在纸上挖出个洞来。他似乎想从中找出能作为担保的不动产之类的资产。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有可冻结的存款吗?”
“没有。在我行的存款已经全部和融资相抵销了。但总共也不过二百万日元左右。虽然他们在关西城市银行也有存款,不过估计也已经和那边的贷款相抵了。”
“他家的房子也作为担保让关西城市银行查封了吗?他们的损失额度才三亿日元,比我们少啊!难道堂堂的企业法定代表人就这么点资产吗?他就没有别墅之类能作为担保的不动产吗?”
“听说没有。”
江岛不可置信地挑起眉毛:“那他老婆的娘家呢?”
半泽不由得叹了口气。破产社长的老婆娘家,跟融资没有任何关系。江岛简直就是一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算强抢豪夺也要收回贷款的架势。
“如果找到社长本人的话,也许可以试一试,但他个人负债总额也相当高,我估计会很困难。”
半泽那冷静的语气,更让江岛怒从心头起。
“什么叫‘估计’!这都是你认为的?你到底有没有责任感!就是你这种态度,才让人占了便宜的吧!再说,发现假账的时候立即就讨论债权回收对策的话,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吧!”
半泽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岛的脸。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吗?
别说讨论债权回收的策略,刚刚发现有做假账的情况,半泽就立刻连续数日登门与西大阪钢铁和东田社长交涉。
但是,面对拿着财务分析结果来追究假账问题的半泽,东田社长只是东拉西扯地一味逃避话题。等意识到顾左右而言他是抵赖不过去的时候,东田干脆使出假装不在、闭门不见等手段。结果直到最后,半泽也没有找到机会质问他债务重组的具体方案,这才是事情真正的经过。关于这件事,他明明已经巨细无遗地以备忘录的形式向浅野和江岛都汇报过。
事到如今反而被江岛质问。
“然后呢?这样下去的话,我们银行的四亿九千八百万贷款就收不回来了。”
支行长面沉似水地冷冷盯着半泽总结好的<a id="e" href="#e1">授信拨备</a>表,转而带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接着说道。
“看来是要变成这么个情况了。接下来,大概只能等着处置以后的破产财产分配了。”
“还能指望得上什么分配吗?”江岛立刻说道。
破产财产,是指处置破产企业全部资产之后清偿债权人的资金。如果持有十亿负债的企业破产了,资产拍卖之后或许能剩下三亿左右。然后以这部分变现资金按比例向债权人清偿,这就是破产财产分配。当然,这是不可能全额清偿的。
“太不像话了,半泽课长。”
浅野支行长说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这样一句指责。半泽强忍住没有说话,因为对方的表情里已经充满了对他的冷淡和憎恶。
2
在大阪市中心的西侧和大阪湾之间有一条呈扇形的区域,就是钢铁批发商一条街。东京中央银行大阪西支行,正好位于扇柄部位。
被誉为巨型银行支柱之一的东京中央银行,总行位于东京,在关西有大约五十家支行。其中,大阪西支行与大阪总部、梅田、船场并列为四大支行,也就是说,具有核心经营单位的地位。
浅野是在人事升迁道路上久经历练的精英银行职员,来到支行时恰恰是他入行的第十八年。如果能够在支行长的职位上发挥经验,并且有良好表现的话,离高级管理层的位置就不远了,因此他工作起来格外卖力。当然,众所周知,东京中央银行也是合并而来的银行,所以与职位相比,职员就太多了,正所谓僧多粥少。资历相对较浅的年轻人中,原本出身于一流大学的毕业生早已顺理成章地登上课长的位子,但这同样意味着,对于一帆风顺地度过银行职员生涯的浅野来说,晋升部长的道路比年轻一辈更加狭窄。
机会稀缺,转瞬即逝。如果没有把握住时机的话,运气好也不过就是在支行长的位置上平调,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要面临被派遣到关联企业的命运了。
对于浅野这种,在同期入职的平辈中一直是佼佼者、迅速登上高级精英地位的野心勃勃且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在进一步出人头地的道路上如果出现什么闪失,那绝对是不可忍受的屈辱。
浅野被任命为大阪西支行的行长是在去年六月。半泽接到命令从总行审查部调任此处则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但是,浅野去年的业绩并没有一鸣惊人。最后,以“全身心投入为业绩差的前任支行长擦屁股”为由,结束了雷声大雨点小的一个财年。
当时,浅野把系长以上级别的管理层员工召集起来喝酒时,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今年是没戏了,明年再赌一把吧”。
正是浅野,在今年二月的时候,搭上了位于大阪钢铁企业林立的立卖堀地区、年营业额五十亿日元的中坚企业西大阪钢铁公司,并开始与之拓展业务。显然,这家企业是他“来年赌一把”的绝佳目标。
半泽在业务科新客户发展小组担任外勤的时候,在资料上见到过西大阪钢铁公司的名字,所以也知道这家企业。
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家优秀企业,银行把西大阪钢铁公司作为积极开拓的主要业务对象,但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坚攻不破。然而就在大家都一致对这家企业表示放弃的时候,在某天的会议上,浅野突然一语惊人——“昨天,我跟西大阪钢铁的社长见过面了。”不仅半泽,新客户发展小组的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您见到他们的社长了?”
“他终于肯见您了吗?”业务课长角田周不可思议地问,“我们曾多次登门拜访,连一面都没见到。”
“是嘛。我看也没那么困难嘛。”浅野得意地说道,“听说他们正好需要一些资金。”在场的人更加震惊了,因为初次见面就能谈到如此深入的地步,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说会派业务代表前去洽谈的。半泽课长,你能去跟对方社长把这件事落实一下吗?这次的业务代表嘛……”
他环视了一圈坐在会议桌边的年轻人,说道:“也该让中西去锻炼一下了。”
中西是刚刚入行第二个年头的年轻人,迄今为止,他一直按照前辈们的吩咐,做些维护既存客户的跑腿工作。
“我觉得这对他来说还太早吧。”
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中西,半泽委婉地拒绝道。但是,浅野并没有让步的意思,“哪有这回事。要学习当然不能总去什么小企业,就要到那样的大企业去才能得到真正的锻炼。这第一次就请半泽课长带着他一起去拜访洽谈吧。就这么定了,交给你们了哦。”
浅野就是这样一个人,个性相当顽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轻易改变。半泽没办法,只好接受了。
* * *
第二天早上,中西开着公务车载着半泽,一起去了西大阪钢铁公司。
他们在前台出示了银行的名片,然而对方连句“欢迎”或者“请稍候”这样的话都没说,直接就把二人带到了接待室。虽然本来也没指望亮出银行的招牌就会被奉为座上宾,但看起来这家企业对来访客人的态度既不殷勤也不友好。
公司里面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积极向上的气氛,给人一种缺乏紧张感、散漫的印象。有的人一边抽烟一边聊天,电话响了也没人接,任由电话铃声在耳边聒噪地响个不停。当然,面对来访的半泽二人,别说走过来打招呼了,甚至都没有人抬头多看一眼。
实在看不下去啊,半泽心想。
<b>所谓公司,终归是人的集合,看了员工的状态,就能大致想象出这家公司是什么样子了。</b>
虽然已经提前预约过,但是他们仍然在接待室里等了十分钟左右。
终于,社长东田姗姗来迟。他是一个个子不高但体格魁梧的男人,走进房间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还没开口说话,先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然后保持着那副架势,不耐烦地说:“今天想怎么着啊,你们银行?”
“听说您有融资需求,所以我们特地前来拜访。”
“融资?有这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