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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会错。我们向银行提交文书资料的时候,是根据客户银行的数量重新复印的,绝不可能单单给东京中央银行的资料出错。曾根崎先生为什么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来?”
“真是非常抱歉。”半泽深深地低头道歉,“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特地把您请来。看来,是我们自己内部出了差错。请您原谅。”
7
“这次的事情,有点儿麻烦啊。有小道消息说,纪本常务可是在幕后活动着呢。”
“幕后活动?活动什么?”
向渡真利询问的,是和半泽他们同期入行的近藤直弼。作为宣传部次长的近藤,虽然最近正为银行最新的活动企划忙得焦头烂额,但也被渡真利约了出来。三人才刚刚碰头。
银座小巷里的酒吧内,他们选了一张桌子,这里正好位于宽阔店堂的一角,和往常一样,在这里说话不用担心隔墙有耳。每当银行职员要八卦行里内幕的时候,他们就会选择这样的位置。
渡真利喝的是兑水的波旁酒,半泽要了冰镇单一纯麦苏格兰威士忌,而近藤则选了一款据说最近很流行的<a id="d11" href="#a11">莫吉托</a>鸡尾酒。
“当然是关于这次的听证会。”渡真利答道,“说这次金融厅突袭是曾根崎解围了,而半泽你的对应却有问题。”
“为什么啊,他这么做?”近藤再次问道。
近藤一来就喊肚子饿,所以点了份比萨,此刻他认真听着渡真利说话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曾经得过精神疾病。
近藤生病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大约两年前,几经波折他才好不容易调回了本部,接手的新工作也总算开始迈上了正轨。
“从结果来看,纪本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把帝国航空的负责大权重新揽回审查部吗?或者,半泽,他只是想让你从负责组出局也说不定。”
听渡真利说完,近藤扬起脸来,双眼凝视着酒吧昏暗的空间陷入了沉思。但最终还是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唉,因为只要半泽多负责一天,这件事情他们就难以操控一天呗。”渡真利答道,“因为关于债权放弃一事,半泽显然会在会签文件上提交拒绝的意见。或许,这一点在债权放弃赞成派的纪本先生看来,是绝对难以容忍的吧。”
“想要更换负责人的话,只要他们开口,随时都可以换。”半泽说道。
“你这么说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很遗憾,还是得拿出足够说服行长的理由才行。”渡真利一针见血地说,“那个理由,借着这次金融厅的听证会自己送上门来啦。”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啊。费了这么大劲,就算真的如愿换掉了负责人,一旦放弃债权,我们不是照样损失惨重吗?我可不觉得这对我们银行来说有任何的好处。”近藤追问道,“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真是个谜啊。”渡真利小声嘀咕道,“半泽,你知道吗?”
“唉,谁知道呢。想必总有让他不得不赞成的理由吧。”
听了半泽的话,渡真利扬起脸却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但是搞不懂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理由”,便又把视线收回了手里的玻璃酒杯上。
“对了,金融厅的那份意见书,听说内容会相当严厉啊。”近藤换了个话题。
“也许吧。”参加过听证会的渡真利答道,“根据事态的发展情况——不,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半泽的‘下一次’可是要受到影响了。”
在银行,人事大于天。所有的工作回报,都在下一次的人事安排上得以体现。评价高就荣升,升迁无望就只能外调。如果在次长的位置上栽了跟头,则意味着出人头地的路基本上已经到头了。
“我想,金融厅在媒体面前下达意见书的同时,一定打算把里面的内容概要也透露出去。按照我的推测,那一定是些把我们银行贬得一文不值的内容吧。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那些媒体会怎么写我们可就难说了。所以,有没有办法可以巧妙地掌握相关信息,避免那样的情况出现呢?”
“总之,你的意思就是想办法让报纸或者电视不要说那些批判的话,是吗?”
看渡真利点头确认,近藤也不禁低声夸赞。作为宣传部次长,他的日常工作就是和媒体打交道,具体业务包括制作银行的宣传广告、新闻公告,应对媒体的采访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从结果上来说,我们就是要把影响降到最小。”近藤说道,“你们也知道,我们银行每年都向电视、杂志支付相应的广告宣传费用,所以也不是没有机会让部分媒体停止直接的、批判性的报道。但是,话说回来,也肯定有部分媒体不吃这一套,比如说《周刊潮流》之类的。”
“没什么不好的呀,让他们报道去好了。”
听了半泽的话,渡真利刚吞进去的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
“说什么呢,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啊。”
“多谢啦。但是,最终该来的不还是会来嘛。”
“现在是这么悠然自得的时候吗?”渡真利吃惊地说道,“这可是关系到你作为银行职员未来的大事啊。”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未来。而且事先说明,我这可不是什么悠然自得。如果你这么觉得,那一定是你的错觉啦。”半泽说道,“我这个人啊,能做的事情一定会努力去做。但是,我能做的事情也总是有限的。”
“你不会是打算举手投降了吧?”
面对满腹狐疑的渡真利,半泽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我说你真的没问题吗?”这次,渡真利非常认真地问道,“这回可是要让咱们行长在媒体面前当众出洋相啊。而且现在整件事情的起因又都指向了你,变成是因为你处置不力才造成的恶果。无论如何,情况都非常不妙啊。”
“也许吧。”
半泽怔怔地看着昏暗酒吧里空空如也的某一点,沉默着继续喝完杯子里的酒。
8
审查部的曾根崎给帝国航空的山久打电话,说“想拜访您一下”时,已经是在金融厅的听证会结束后的第二天。
电话里没有说什么事。本来嘛,这种事也不方便在电话里讲。
下午两点,按预约的时间前往拜访山久的曾根崎,被带到了他还是负责人的时候就已经熟门熟路的财务部接待室。
真是个好天气,窗外东京湾上往来航行的船舶以及港湾里的作业设施一览无余。如果不是俗务缠身,这样的美景看上一整天也看不厌。
“好久不见。一切都还好吗?”
走进接待室的山久,对曾根崎这位前负责人的到访稍微感到有点儿意外,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打着招呼。
“托您的福,还算过得去。您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拨冗接见,真是万分感谢。”曾根崎一边低头寒暄,一边寻思着如何开口。
虽然他自己打死不承认窜改数据,但典型窝里横的个性,让曾根崎在行内一向横行霸道,到了顾客面前却温顺得像一只猫。
两人开始聊一些漫无目的的闲话。山久讲的大多是一些行业整体情况之类的内容,似乎在刻意避开特别调查委员会有关的话题。对他来说,现在的曾根崎是“不在其位则不能谋其政”,能如此精准地把握好分寸,不愧是大公司的财务部长。
“其实今天来,是有特别的事情想要拜托您。”
也不知道这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还要说多久,眼看着山久丝毫没有主动询问来意的意思,曾根崎决定不再等什么话头,终于直接说明了来意。
“曾根崎先生一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可是相当紧张啊。”山久半开玩笑地说道。
但是,实际上真正心里紧张的却是曾根崎,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前几天,金融厅就与贵社有关的敝行业务举行了听证会,这个过程中发现敝行上次在金融厅检查中提交的数据有些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
听到有问题,山久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和蔼表情。
“不知道怎么搞的,似乎我把数据给填错了,结果造成提交给金融厅的内容与实际的重振方案内容有些出入。”
真是满嘴跑火车的托词。不过,就曾根崎而言,自己恶意窜改了重振方案这样的话,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
“金融厅对这方面的指摘让我们非常头疼。经过银行内部的充分讨论,最后拿出的意见是希望帝国航空这边能鼎力相助。”
“是什么样的帮助?”
在山久的催促下,曾根崎终于说到了重点:“能不能当作是由于帝国航空的失误,把重振方案定案前的草稿交给了我们呢?”
山久并没有马上回答。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曾根崎,兀自陷入了沉思。至于他在想什么,曾根崎是不可能知道的。
“是希望我们向金融厅这么解释吗?”好一会儿,山久方才语气生硬地问道,“既然是权宜之计,也不用特意过来跟我们打什么招呼吧,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了。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不是不是。”曾根崎一双手掌伸在胸前连连摆动,“我们是有苦衷的。金融厅要求我们附上贵社的情况说明书,所以务必请你们帮忙出具。”
“情况说明书?”山久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以贵社的名义出具一份报告书,就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错把重振方案的草案交给了敝行之类的——”
“请等一下。”山久有些震惊地说道,“那时候,我的的确确已经把重振方案交给你了啊。怎么,里面的内容有错吗?”
“那没有。”曾根崎心下惭愧,但还是觍着脸皮答道。
“明明没错的事情,肯定不能硬写成有错啊。”
山久的话合情合理,但是曾根崎听得脸色铁青。
“您说得当然有道理。但是,我们万万不能向金融厅报告说,我们提交了错误的数据啊。”
“那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吧。再说了,那些数据怎么能搞错呢?没道理会弄错啊。”山久满脸不解地问道。
“为了应付金融厅的检查,我们也是搞得焦头烂额。如果傻傻地照原样提交数据,说不定对贵司的贷款就会被打入‘分类’一列。我们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保护帝国航空啊。”
“真的是为了我们吗?”山久怀疑地问道,“难道不是为了你们自己吗?你们到底是故意窜改还是失误出错,这个我不知道。但是,就算是失误出错,放在谁身上都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吧?错了就是错了,干吗不能大大方方地承认错误呢?”
“干吗不能……那是因为……”
“真是搞不懂。”
面对充满反感的山久,曾根崎真是骑虎难下。
山久继续说道:“承认自己的错误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你说的那份情况说明书是要提交给金融厅的吧,也就是说那是一份正式公文。如果出具那样一份文书,就变成了是我们公司造假。我们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啊。”
心下焦躁的曾根崎,绞尽脑汁寻找着可以让山久改变主意的办法。最终他说道:“你们正在找我们要贷款吧?我们希望今后还能继续给你们提供贷款支援,我想贵公司也一样希望吧。”
山穷水尽的曾根崎说出了一句难以启齿的狠话。
终究还是一个小气的男人。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刻沉不住气,说出一些极端的话来。
果然,山久闻言脸色大变。
“你这不是赤裸裸地仗势欺人吗?”
但是,此时的曾根崎已经失去了理智,“随便你怎么理解。”他火上浇油地回了一句。
“不错,是否提供支援确实还要通过会签文件来决定。但是,如果在这件事情上帝国航空能够仗义相助,那么贵司在行内的好感也自然会提升的,对吧?如此一来,今后的贷款支援不就能顺畅地推进了吗?”
“哦?”
山久原本探出的身子又重新靠回了扶手椅中,看向曾根崎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轻蔑。
“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呢。曾根崎先生,您什么时候又重新担任敝公司的负责人了吗?”山久郑重其事地反问道。
“不,那倒没有。”
“那么,你刚才说的贷款支援之类的话岂不是很奇怪吗?贷款支援这些事情,应该是半泽先生负责的吧。这并不是你该出面的事情,请半泽先生来谈。”
听到半泽的名字,曾根崎就心下着慌。
“不不,请等一下。这件事情,不是半泽,而是由当时的负责人我来全权处理。所以和半泽没有关系。”
“和半泽先生没有关系?”山久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那刚才说的贷款支援之类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不,这个——那是——”
曾根崎一改刚才的蛮横霸道,开始惊慌失措、支支吾吾起来,“我不是说要作为贷款支援条件的意思,所以,那个——”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曾根崎先生。”山久摸不着头脑,他“啪”的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说道,“算了,无论如何,那种文书我们是不会出的。请回吧。”
9
走出帝国航空本部大厦的曾根崎,神情恍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车站,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走得非常吃力。每踏出一步,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源源不断地吸走他身体里的能量。
坦白说,曾根崎过去真是太小瞧帝国航空这家公司了。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家业绩恶化的企业罢了,没有银行的支援根本就撑不下去。所以原本以为自己只要一声令下“给我写”,一两份文件这样的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吗?大意了。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不能拿到帝国航空出具的情况说明书,那么他曾根崎——这位人们口中的救世主,可就要颜面扫地了。不,如果那样就能收场也算是万幸了。万一被发现在金融厅的听证会上所说的都是谎话,可不是简单受几句叱责就能够了结的事情。最坏的情况,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糟糕透顶。
原本一片光明的银行职员前途,现在却被可怕的乌云笼罩着。陷入绝望境地的曾根崎,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一个人。
回到审查部,曾根崎立刻致电董事办,确认纪本在办公室之后,脚不沾地地冲了过去。
“常务,您现在方便吗?”
看见曾根崎进门,纪本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随手往沙发上指了指。
“其实,是关于那份文书的事情。刚才去了一趟帝国航空,不过山久部长不愿意写那份说明……”
纪本眼中的神采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令人糟心的无尽空洞。
“我讲得嘴巴都快干了,可他就是不松口。”
纪本吊起眼梢抢白道:“事到如今,你说这些还顶什么用啊?”言语之间充满着盛怒。
“这些事情,在听证会上放话之前就该搞定啊。”
“对不起!”
曾根崎从沙发上弹起来,腰立刻弯成了九十度。
纪本没有理会。
曾根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面向窗户阴沉着脸认真沉思的纪本。他鼓起勇气看着纪本的侧脸继续往下说,“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常务。能否借您金口帮忙跟对方交涉一下?”
然而,纪本仍旧跷着二郎腿,用手撮着下巴,没有回答。对曾根崎说的话置若罔闻。
终于,传来了纪本沙哑的声音:“别再跟我说这种混账蠢话了!”
听到这冷冰冰的回答,曾根崎像被子弹贯穿了身体一般,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你是要我跟你合伙骗人吗?”
神经质似的纪本太阳穴上的血管根根暴起。
“今天跟山久部长交涉,我感觉他认为我是在越俎代庖。无论如何,恳请常务能够亲自出马——”
若在以往,曾根崎早就识趣地退下了,今天却一反常态死咬不放。因为除了靠纪本以外,他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纪本满心愤懑地沉思苦想。
曾根崎在金融厅听证会上的应对表现,被纪本到处宣扬,成了为东京中央银行力挽狂澜的壮举。假如这一切最终被戳穿,大家发现那只是无凭无据的谎言,那么费力抬举曾根崎的纪本自己,又将颜面何存?纪本虽然气得暴跳如雷,但是如果弄不到情况说明书,他也一样头痛。
所以,就算在这里被骂得狗血淋头,最终纪本还不是得出来为山久活动吗?曾根崎就是吃定了这一点。
“山久部长是怎么说的?”
果然,短暂沉默后纪本开口了。
“假话是不会编的,他说——”
纪本挥起右手拍着椅子的扶手,发出“嗒嗒”的声响。
“真是的,平时白白给了他们那么多关照。”
“可是山久部长似乎怎么都转不过弯来呢,估计就是个顽固的家伙。我为他指明和银行之间的利害关系,他却反而好心当成驴肝肺,根本说不通。”
听完曾根崎为自己说尽好话的报告,纪本心下开始拿着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