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二:宿命之剑 别的东西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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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木桥上响起马蹄声,尤尔加连头都没敢抬。他生生咽下尖叫,丢掉打算重新装上的车轮铁箍,飞快地钻到马车下。他流着眼泪,背靠车下那层厚厚的污泥与粪便,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在惊恐中瑟瑟发抖。
马匹慢慢靠近马车。马蹄踏在长满青苔、腐朽不堪的木板上。尤尔加谨慎地打量着它们。
“出来。”看不到模样的骑手说。
尤尔加透过齿缝倒吸一口凉气,绞尽脑汁思考对策。马匹喷着鼻息跺跺脚。
“放松,洛奇。”骑手说,尤尔加听到那人轻抚马颈的声音,“出来吧,朋友。我不会伤害你。”
商人不相信陌生人的话,但那声音确实充满魅力又令人安心,只是语气不大悦耳。尤尔加向好几位神明默祷一番,终于战战兢兢地从马车下探出头。
骑手有一头牛奶色的白发,用皮革发带绑在脑后,身穿黑色羊毛外套,后摆落在栗色母马的屁股上。他没看尤尔加,而是在马鞍上侧过身,看着马车车轮,还有卡在桥缝里的轮轴。他突然抬起头,冷漠地审视着峡谷边缘的植被,目光从商人身上扫过。
尤尔加嘟囔着,从马车底下艰难地爬出。他用手背蹭蹭鼻子,抹去脸上修理轮轴时沾上的木焦油。骑手专注而阴郁地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有如一柄鱼叉。尤尔加沉默不语。
“咱们两个没法抬。”陌生人指指陷进缝隙的轮轴,开口道,“你是独自旅行吗?”
“原本三个,大人。”尤尔加结结巴巴地说,“我的仆人跑了,那些懦夫……”
“不奇怪。”骑手望着桥下的峡谷,“一点儿不奇怪。我想你也该跑路了,趁还有时间。”
尤尔加没有循陌生人的目光望去。干涸河床的牛蒡和荨麻间,散落着颅骨、肋骨和胫骨。那些黑暗空洞的眼窝让商人害怕,那些微笑的牙齿和破碎的骨头让他快彻底崩溃,让他仅存的勇气像鱼鳔般炸裂。如果再多待一会儿,他一定会忍不住逃跑,边跑边在心中尖叫,就像一个钟头前的车夫和仆人那样。
“你在等什么?”骑手掉转马头,低声发问,“等黄昏?那就太迟了。天黑以后,它们就会把你带走。或许都不用天黑。走吧,骑上你的马,跟我走。尽快离开这儿。”
“可是先生,我的马车怎么办?”尤尔加用尽全力大喊,响亮的嗓音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不清楚这是出于恐惧、绝望还是愤怒,“我的货物!那可是整整一年的成果!我宁愿死,也不能丢下它们!”
“看来你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朋友。”陌生人轻声说着,指指桥下的遍地尸骸,“你不想丢下马车?我得告诉你,等到黄昏,就算你坐拥德兹蒙王的宝藏,也没法保住性命。别再想该死的马车了,让抄近路穿过乡间的想法也见鬼去。你知道战争结束后,这儿发生了怎样的大屠杀吗?”
尤尔加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陌生人摇摇头,“但你看看下面躺着什么?不难发现,那些都是想抄近路的人。而你,却说不会丢下马车。我真想知道,你这了不起的马车里究竟装着什么?”
尤尔加没说话。他抬头看着骑手,犹豫着该回答“麻絮”还是“破布”。
骑手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他正在安慰不安甩头的栗色母马。
“大人……”终于,商人语无伦次地说,“帮帮我。救救我。我这辈子都会感激您……别让我……您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您开口……救救我,大人!”
陌生人突然转过头,双手按住马鞍桥。“你说什么?”
尤尔加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再重复一遍。”
尤尔加吞了口口水,闭上嘴巴。他后悔自己没细想就说出那句话。他在猜陌生旅人会提出什么要求。一切都有可能,甚至包括每月一次跟他年轻的妻子克丽丝蒂黛幽会。但与失去马车相比,这些似乎不算什么,更好过沦为谷底的白骨。商人的本能很快屈服于对现状的考虑。骑手看起来不像流浪汉,也不像战争结束后相当常见的强盗,更不像王子或王室顾问,或是那些自以为了不起、喜欢从邻居手里敲诈钱财的骑士。按尤尔加的估算,他的酬劳应该在二十金币左右,但他的商人本能阻止了他主动开价。
他决定再也不乱说什么“感激一辈子”了。
“我问你,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陌生人冷静地重复道,等待商人的答复。
他只能回答了。尤尔加用力咽了口口水,点点头。出乎意料的是,陌生人脸上并无得色,甚至没为自己谈妥买卖而面露微笑。他往山涧下吐了口口水,在马背上侧过身。
“我在干什么?”他悲哀地说,“是不是犯了个错误?我会尽力帮你摆脱困境,但我没法保证这场冒险中不会有人送命。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那你……”
尤尔加绷紧身子,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那你回家之后,”黑衣骑手飞快地说,“要把在你家里出现、你又不知情的东西送给我。能发誓吗?”
尤尔加迟疑地点点头。
“很好。”陌生人咧嘴笑道,“你最好藏回马车下面。太阳快落山了。”
陌生人跳下马,脱掉外衣。尤尔加发现陌生人背着剑,用皮带斜挎在肩头。他好像听人说过,有一群人就是这样携带武器。陌生人穿着黑色皮夹克,长及腰际,长长的金属护手镶满银饰钉,说明他来自诺维格瑞或附近地区。这样的打扮最近在年轻人中很流行,但陌生人已经不年轻了。
骑手取下马背上的行李,转过身。他用银链挂在胸前的徽章开始颤抖。他的怀里抱着个小铁盒,还有个长包裹,上系皮绳。
“怎么还不躲到马车下面?”他说着,走上前去。
尤尔加注意到,徽章上刻着露出獠牙的狼头图案。
“先生,您是个……猎魔人?”
陌生人耸耸肩。“没错,我是猎魔人。好了,躲到马车下面去。别出来,闭上嘴巴。我得独处一会儿。”
尤尔加照做了。他蹲在车轮旁边,躲到马车的油布下。他不想知道陌生人在马车另一边干吗,也不想看到峡谷底部的尸骨。他盯着自己的鞋,还有腐朽桥面上形状像星星的绿色苔藓。
猎魔人。
太阳消失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
陌生人一步一顿,从马车后缓缓走出,站到木桥中央。尤尔加看着他的背影。他注意到,陌生人背后的剑不是先前那把。这件武器很华丽:剑柄、护手和剑鞘上的装饰都闪着星辰般的光。暮色中,剑熠熠生辉。
笼罩森林的金紫色光彩渐渐淡去。
“先生……”
陌生人扭过头。尤尔加拼了老命才没叫出声。
陌生人脸色惨白,毛孔放大,像一块新鲜的奶酪。他的眼睛……诸神啊……恐惧传遍尤尔加的全身。他的眼睛……
“躲到马车后头,快!”陌生人低声命令。
跟他先前听到的嗓音不同。商人觉得膀胱一阵发紧。
陌生人转过身,沿桥往前走去。
猎魔人。
拴在车上的马喷了喷鼻子,一声嘶鸣,蹄子用力跺在桥面上。
一只蚊子嗡嗡飞过尤尔加耳边,商人甚至忘记伸手去拍。第二只蚊子飞过。一整群蚊子正在峡谷对面的灌木丛中集结。
它们在尖叫。
尤尔加壮着胆子偷眼打量,才发现那并不是蚊子。
渐浓的暮色中,小巧、可怕、畸形、高度不超过一厄尔<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如骷髅般单薄的身影占据了峡谷对面。它们步伐怪异,像苍鹭一样走到桥上,用生硬的动作高高抬起肿胀的膝盖。它们扁平而满是皱褶的脸上,有一对黄疸病人般的鼓胀双眼,青蛙似的小嘴露出森森獠牙。它们越走越近,嘴里发出嘶嘶声。
陌生人站在桥中央,平静得仿佛一尊雕像。他突然抬起右手,手指做出怪异的手势。小怪物嘶嘶叫着后退,随即再次前冲,速度越来越快,同时抬起木棍般细长的前肢,在空气中抓挠。
左边传来利爪破空声,一只怪物从桥下现身,其他那些也以惊人的速度飞扑而至。陌生人转身,剑光一闪,从桥底爬上来的怪物的脑袋飞到六尺高的空中,拖出一道血线。白发男人闯进剩下的怪物群中,长剑左右挥舞。怪物从四面八方向他攻来,尖叫着挥舞四肢。闪着寒光的剑如剃刀般锐利,但没能吓退它们。尤尔加贴着马车缩成一团。
有个血淋淋的东西落到他脚边。是一条瘦骨嶙峋的前肢,连着四根指爪,覆着母鸡般的鳞状皮肤。
商人尖叫起来。
他觉得有个东西悄然靠近自己。商人缩起身子,想躲到马车下。可那骇人的东西已经骑到他的脖子上,长着尖爪的前肢抓住他的太阳穴和脸颊。尤尔加闭上眼睛,尖叫着拍打它的身体,奋力挣扎,突然发现自己竟来到了木桥中央,周围的木板上满是怪物的尸体。猎魔人和怪物们激战正酣,但除了混乱的场面和不时闪过的银光,商人什么都看不清。
“救命!”他大喊道,感觉尖锐的獠牙已穿透兜帽,裹住他的后脑。
“低头!”
他将下巴贴上胸口,用目光寻找迅疾挥来的利剑。长剑嗡鸣,划破空气,擦过他的兜帽。尤尔加听到沉闷而骇人的破裂声,滚烫的液体当头浇下,洒在他肩头。脖子上骤增的重量让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商人看到,又有三只怪物从桥下跳上来,像蝗虫一样跃起,抱住陌生人的双腿。其中一只青蛙似的面孔被一剑劈成两半,僵硬地蹒跚后退,仰天栽倒。第二只被剑尖刺穿,瘫软倒地,痉挛不止。其余怪物像蚂蚁一样围住白发男子,将他逼到桥边。第三只怪物尖叫着从战团中飞出,身子阵阵抽搐。与此同时,猎魔人与怪物们一同翻下桥面,落进峡谷。尤尔加坐在地上,双手抱头。
商人听到,桥下先是传来怪物胜利的叫嚷,但随即被剑刃破空声、尖叫声和痛呼声取代。黑暗中响起石头的碰撞声,踩碎枯骨的噼啪声,然后又是利剑的呼啸,最后是一声令人血凝的绝望嘶吼,却又戛然而止。
一片寂静。只有森林深处的鸟儿不时发出一声惊叫。然后,连鸟儿也安静下来。
尤尔加用力咽了口口水,抬起头,略微直起身子。寂静依然笼罩着四周,就连树叶都静止不动。
整片森林都在恐惧中沉默。破碎的云彩让夜空愈加昏暗。
“嘿!”
商人猛地转身,双手本能地护在身前。黑衣猎魔人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手中举着闪亮的长剑。尤尔加注意到,他的身体正朝着一侧歪斜。
“大人,您打退它们了?”
猎魔人没有回答。他沉重而笨拙地迈出一步,摸摸左髋部,然后伸手扶住马车。尤尔加发现,反着光的黑血滴落在木板上。
“大人,您受伤了!”
猎魔人还是没回答。他扶着马车,对上商人的目光,缓缓地倒在桥上。
二
“轻点儿,小心……脑袋下面……谁来扶住他的头!”
“这边,这边,放到马车上!”
“诸神啊……尤尔加老爷,他的绷带下面又淌血了……”
“别说废话了!过来,快点儿!普罗菲,别慌慌张张的!还有你,维尔,给他盖上毛毯,没看到他在发抖吗?”
“喂他喝点儿伏特加咋样?”
“给昏迷的伤员灌酒?你疯了吧,维尔?把酒瓶拿过来,我得喝一口……你们这些懦夫!卑鄙、无耻、可悲!居然先跑了,只留我一个人!”
“尤尔加老爷!他在说话!”
“什么?他说什么?”
“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名字……”
“什么名字?”
“叶妮芙……”
三
“我在哪儿?”
“躺着别动,先生,不然伤口又该裂开了。那些可怕的怪物把您的腿都咬到见骨了。您流了很多血……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尤尔加!您在桥上救了我的命,还记得吗?”
“哦……”
“您渴吗?”
“渴得要命……”
“喝吧,大人,喝吧。您在发烧,身子很虚弱。”
“尤尔加……我们在哪儿?”
“在路上,坐着我的马车。什么也别说了,先生,先别动。我们必须穿过森林,去最近的人类定居点,再找个医师。您的伤口包扎得不够厚,一直在流血……”
“尤尔加……”
“怎么了,大人?”
“在我箱子里……有个瓶子……用绿色的蜡封口。打开封口,倒进杯子……拿给我。别碰其他瓶子……如果你们还珍惜自己的性命……快,尤尔加……该死,马车晃得真厉害……瓶子,尤尔加……”
“来了……喝吧。”
“谢谢……仔细听好。我会马上睡着,还会剧烈挣扎、胡言乱语,但过一会儿,我会像死尸一样安静。没什么的,不用怕……”
“睡吧,大人,不然伤口又会裂开,您的血会流光的。”
猎魔人躺在毛毯上,头晕目眩,感觉到商人把散发马汗味的外套和毛毯盖在他身上。马车颠簸不止,每一下都让他的大腿和屁股隐隐作痛。他咬紧牙关。头顶的夜空星辰无数,它们离他那么近,仿佛挂在树梢,触手可及。
他选择了离光芒最远的路,想藏身在摇曳的阴影中。这并不容易:这里到处都是点燃的松木堆,火把的红光点缀夜空,厚重的烟雾涌入黑暗。在起舞的身影之间,火堆噼啪作响,光芒闪烁。
杰洛特停下脚步,让朝他这边走来、挡住所有去路的游行队伍通过——他们情绪高昂,正疯狂地大呼小叫。有人抓住他的肩膀,塞给他一个小杯子,杯中液体浮泛着泡沫。他礼貌地回绝,把这个摇摇晃晃抱着一桶掺水啤酒的家伙推回人群。他不想喝酒。
今晚不想。
离他不远,那座用桦树干搭成、俯瞰大堆篝火的舞台上,金发的五月节国王戴着鲜花和树枝编成的王冠,正在亲吻五月节王后:他透过她被汗水打湿的纤薄束腰外衣,爱抚她的乳房。国王早已烂醉如泥,身子晃来晃去,全靠抱住王后才能保持平衡。他一只手拿着一大杯啤酒。王后也喝醉了,头上的花冠盖住了眼睛,但她只顾搂着国王的脖子,两只脚甩来甩去。人群在舞台上载歌载舞,挥舞着缠有花朵和藤蔓的树枝。
“五月节!”有个女孩在杰洛特耳边大吼。
她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进狂欢的队伍。她在他身边翩翩起舞,衣袍和插在头上的花朵随风摇摆。他没有抗拒,跟着她加入舞蹈。他灵巧地转动身子,避开其他正在跳舞的人。
“五月节!五月前夜!”
他们身边爆发了一阵骚动,有个男孩抱着一个女孩,跑向篝火光芒外的黑暗,女孩发出紧张的笑声和叫喊声,在他怀里不停挣扎。人们手拉手,高声叫嚷,沿篝火间的道路前进。有个人摔了一跤,破坏了队形,人们随即分成较小的几群。
女孩透过额头充当装饰的树叶打量杰洛特。她走上前,用力搂住他的双肩。他生硬地想要拒绝,手指贴上薄薄的亚麻衣物,按在她潮湿的身体上。她抬起头,闭上眼,牙齿在微张的唇间闪烁着耀眼的光。女孩身上散发出汗水、香草和烟的味道,还有欲望的气息。
有何不可,他心想,揉皱她背后的衣裙。他的双手享受着潮湿的温暖。这个年轻女孩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个子太小,衣服又太紧,裙子勒进了腰身。他用手指感受她浮凸有致的身体,虽然他不该抚摩那里。但在这样的夜晚……又有什么关系?
五月节……地平线上的火焰。五月节,五月前夜。
离他们最近的篝火处,人们把成捆的干松枝投进火中,黄色的光芒更加鲜明,将周围照得透亮。女孩对上杰洛特的双眼。他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身体突然绷紧,放在猎魔人胸口的手指蜷曲起来。杰洛特放开她。她犹豫片刻,马上挪开身子,但臀部没有立刻离开猎魔人的大腿。她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随后抽出双手,后退一步。
他们伫立片刻,就这么静静站着,对狂欢的人群视而不见。随后,女孩尴尬地转过身,飞奔而去,消失在起舞的人群中。她只悄悄回望了一眼。
五月节……
可我在这儿干吗?
黑暗中有颗星辰在闪烁,光芒耀眼。猎魔人脖子上的徽章开始颤抖。杰洛特本能地放大瞳孔,毫不费力地看穿黑暗。
那女人不是农家出身。乡下女孩不会穿黑丝绒斗篷。乡下女孩只会被男人推进或拉进灌木丛,她们会大呼小叫,咯咯直笑,像刚捞起来的鱼一样扭动和颤抖。她们不会采取主动,可这个女人正把舞伴拉进暗处——那个金发男人的衬衣已经敞开一半。
乡下女孩不会在脖子上围条丝绒缎带,缎带上也不会饰有星形黑曜石。
“叶妮芙?”
苍白的瓜子脸上,紫罗兰色的双眼闪闪发光。
“杰洛特……”
她放开金发男子的手,后者的胸口闪烁着汗水光泽,仿佛一块铜板。年轻男人摇晃几下,跪倒在地。他四下张望,抱怨一句,缓缓起身,用怀疑而尴尬的目光打量着他们,随后朝篝火走去。女术士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心无旁骛地盯着猎魔人,抓着斗篷边的手在颤抖。
“见到你真好。”他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
他能感到,两人间的气氛绷紧了。
“我也一样。”她微笑着回答,笑容似乎有些勉强,但他不能肯定,“我同意,这是个意外惊喜。杰洛特,你在这儿干吗?哦!抱歉,请原谅我的直率。你的目的当然跟我一样。五月节庆典。区别在于,这么说吧,你抓了我一个现行。”
“我打扰到你了。”
“我是个大活人。”她戏谑地说,“今晚还没结束呢,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再找一个。”
“可惜我就不行。”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勉强挤出一句,“有个女孩在火光下看到我的眼睛,然后就逃跑了。”
“等到明天一早,”她的笑容越来越显虚伪,“等她们彻底玩疯,就不会关注这些了。你可以再找一个,我相信……”
“叶……”
接下来的话如鲠在喉。
他们对视良久,真的很久。篝火的红光在他们脸上舞动。叶妮芙突然叹了口气,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挡住双眼。
“杰洛特,别。别再提了……”
“今天是五月节。”他打断她,“你忘了吗?”
她缓缓走来,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身子轻轻贴上他的胸膛。他抚摩着她头上像蛇一样蜷曲的乌黑发卷。
“相信我。”她抬起头,低声道,“如果我们只是……那我片刻都不会犹豫。但这毫无意义。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又像从前那样结束。毫无意义……”
“每件事都得有意义吗?今天可是五月节。”
“五月节?”她看着他,“那有什么分别?我们是被篝火和欢庆的人群吸引来的。我们想跳舞,想放松,想喝点酒,好好享受自由,庆祝自然周期的复兴。然后呢?我们碰巧遇见了对方……我们多久没见了?一年?”
“一年两个月零十八天。”
“我好感动啊。你特意记下的?”
“是啊,叶……”
“杰洛特,”她突然抽身后退,连连摇头,“让我把话说清楚: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