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五:火之洗礼 第七章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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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米尔瓦用箭头撩开额头的发丝,平静地说,“我只听到你们在讲传说故事。虽然我是个来自森林的蠢丫头,可就连我也听过一些传说。所以看到你不怕太阳,雷吉斯,当真让我吃了一惊。在传说故事里,阳光会把吸血鬼烧成灰。这个说法也是虚构的?”
“当然。”雷吉斯确认道,“你们相信吸血鬼只在夜晚才能构成威胁,相信阳光会将我们烧成灰烬。归根结底,这些传说源自你们的祖先在营火旁讲述的故事,源自你们的‘阳光情结’,也就是你们对温暖的热爱。毕竟你们的昼夜节律以白昼活动为主。对你们来说,夜晚寒冷、幽暗而又骇人,而且充满危险。朝阳则代表了生命里的又一场胜利,代表了崭新的一天和存在的延续。太阳会送来阳光,而阳光在激励你们的同时,还能摧毁对你们怀有敌意的怪物。在阳光之下,吸血鬼会化为灰烬,巨魔会变成石头,狼人会变回人类,侏儒会捂住眼睛逃之夭夭,夜行的猛兽也会躲进巢穴,不再威胁你们。直到日落之前,世界都是属于你们的。我要再强调一遍:这些传说源自你们的祖先在营火旁讲的故事。而今天,它就只是传说而已,因为现在,你们的住处也能提供光和热。尽管你们依然受到昼夜节律的支配,却成功地适应了夜晚。同样,我们高等吸血鬼也离开了古老的墓穴,适应了白天。完美的类比。亲爱的米尔瓦,我这样解释,能让你满意吗?”
“满意个头,”弓手又抽出一支箭,“但我确实听懂了。我也在学习。我早晚能当上个学者。社会学、神话学、狼人学、狗屁学。在学校里,他们会训斥你,会用教鞭抽你的屁股,但跟你们学习就愉快多了。我的头有点儿疼,但屁股至少完好无损。”
“有件事毋庸置疑,而且显而易见。”丹德里恩说,“阳光没能把你晒成灰烬,雷吉斯。你能赤手空拳从火里取出烧红的马蹄铁,太阳的温度自然更不会对你造成影响。但还是说回你的类比吧:对我们人类来说,白天始终是适合活动的时间,夜晚则更适合休息。这是我们的生理结构决定的。比方说,我们在白天比在晚上看得清楚。当然杰洛特除外,他什么时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是个变种人。你们能适应白天,也是因为基因突变吗?”
“可以这么讲吧。”雷吉斯承认道,“虽然我更想说,如果基因突变持续得够久,它就不再是突变,而是进化了。对我们来说,适应阳光的确是迫不得已的手段。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必须在这方面效仿人类。但我更喜欢称之为‘拟态’。因为这么做也会带来相应的后果。打个比方吧,我们就像躺在病榻上。”
“什么意思?”
“我们有理由相信,从长远来看,阳光对所有生物都是致命的。有种理论认为,据保守估计,大概五千年后,这个世界将只剩下在晚间活动的夜行生物。”
“还好我不会活那么久。”卡西尔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呵欠,“我不清楚你们怎么样,但昼夜节律提醒我该睡觉了。”
“我也是。”猎魔人伸了个懒腰,“再过几个钟头,杀人不眨眼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但在睡意征服我们之前……雷吉斯,以科学和传播知识的名义,再驳斥几个关于吸血鬼的谣言吧。我敢打赌,你至少还留着一个没讲。”
“的确。”吸血鬼点点头,“还有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但其重要性绝不亚于先前那些。就是由你们的性恐惧造就的传说。”
卡西尔哼了一声。
“我把这个传说留到最后,”雷吉斯上下打量他一番,“因为我本来没打算提。但既然杰洛特向我发出了挑战,那就别指望我会放过你们了。源自性的恐惧对人类影响颇深。处女被吸血时,会在吸血鬼怀中昏厥过去;年轻男子则会落入女性吸血鬼的魔爪,被她的嘴唇吻遍全身。你们就是这么想象的。即所谓的‘口奸’。吸血鬼利用恐惧,让猎物无法动弹,然后强迫他们给自己口交。或者说,某种对口交的拙劣模仿。这样的性交方式令人厌恶,因为说到底,它与生殖本身没有半点关系。”
“是你自己的看法而已。”猎魔人嘟囔道。
“这种行为与生殖无关,为的只是感官的愉悦。”雷吉斯续道,“而你们却把它改编成了恶毒的谣言。你们自己的男男女女会不知不觉梦到类似的事,却不敢跟你们的爱侣这么玩,于是只好推到吸血鬼头上。这就是你们虚构出来的吸血鬼——一种令人着迷的邪恶象征。”
“我说什么来着?”等丹德里恩向米尔瓦解释完雷吉斯刚才的话,她立刻大叫起来,“你们的脑子就不能装点别的?刚开始还假装又睿智又高深,结果转来转去又说回到女人的裙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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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鹤鸣缓缓消失。
到了第二天,猎魔人回忆道,我们出发时心情愉快了许多。可随后发生的事彻底出乎了我们的意料:我们再一次卷入了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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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过一片毫无战略意义又空无一人的乡村地带,这里覆盖着大片浓密的森林,对入侵者来说毫无吸引力。尽管尼弗迦德帝国就在不远处,只有大雅鲁加河宽阔的水面挡在他们与帝国领土之间,但这段路却相当难走。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如此震惊。
在布鲁格和索登,战争的景象蔚为壮观,地平线每晚都会被火光照亮,白天则能看到分割蓝天的一道道黑色烟柱。而在安格林,风景就没那么美好了。这里的战况更加惨烈。他们突然看到一群乌鸦在森林上空盘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叫。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死人。尽管尸体都被剥去了衣物,难以辨认身份,但从清晰的伤痕判断,显然并非自然死亡。这些人是战死的,而且已经死了一阵子。大部分尸首都倒在灌木丛间,还有些残缺不全的尸块挂在树上,躺在燃烧殆尽的柴堆上,或被木桩刺穿。尸体散发着恶臭。整个安格林都弥漫着可怕而可憎的暴行气息。
又没过多久,他们被迫躲进了溪谷和浓密的灌木丛。因为在他们的前后左右,大地因战马的蹄声而颤抖。越来越多的军队从他们藏身处附近经过,掀起阵阵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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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丹德里恩摇着头说,“我们都不清楚谁在打谁。我们不知道后面是谁,前面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往什么方向。不知道谁在进攻,谁在撤退。但愿瘟疫带走他们所有人!我忘了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在我看来,战争就像一座着火的妓院……”
“你说过了。”杰洛特打断他,“说过一百遍了。”
“他们到底在争夺什么?”诗人吐了口唾沫,“刺柏丛和野草莓吗?我是说,像这种乡下地方,也就只剩这些东西了。”
“灌木丛里还有精灵的尸体。”米尔瓦说,“跟以往一样,松鼠党突击队也在往这边进军。多尔·布雷坦纳和蓝山的志愿兵正通过这条路线去泰莫利亚。但有人想拦住他们。这就是我的想法。”
“有这可能。”雷吉斯承认道,“泰莫利亚军确实有可能在这儿埋伏,准备对付松鼠党。但要我说,这一带的士兵太多了。我猜尼弗迦德人已经跨过了雅鲁加河。”
“我也这么想。”猎魔人看了看表情僵硬的卡西尔,皱起眉头,“看看今早发现的那些尸体的伤痕,杀死他们的应该是尼弗迦德士兵。”
“两边都一样坏,”米尔瓦厉声说道,她竟出人意料地站到了卡西尔这一边,“所以别再敌视卡西尔了,因为你们都有过同样的经历。如果他落到尼弗迦德人手里,他会死;而你们不久前才刚刚从泰莫利亚人的绞架上逃脱。现在没必要分清谁在跟谁打了。谁是伙伴?谁是敌人?谁好谁坏都无所谓。因为现在,不管他们穿着什么颜色的制服,他们都是我们的对头。”
“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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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丹德里恩说。此时已是第二天,他们正藏在另一条溪谷里,躲避另一支从旁经过的骑兵队。他又补充道:“军队浩浩荡荡开过,雅鲁加河边的樵夫却在若无其事地砍树。你们听到没?”
“也许他们不是樵夫,”卡西尔猜测,“应该是军队的工兵。”
“不,是樵夫。”雷吉斯说,“很显然,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们开采安格林的黄金。”
“什么黄金?”
“仔细看看这些树吧。”吸血鬼的语气就像一位无所不知、高高在上的圣人,正为头脑简单的凡人指点迷津。他经常用这种语气说话,让杰洛特有些恼火。“这些树,”雷吉斯重复道,“是雪松、悬铃木和安格林松。都是昂贵的木材。这里到处都是木料码头,他们会把砍倒的圆木放进河里,顺流漂下。他们四处砍伐树木,斧子日夜不停。我们亲眼所见并亲身感受到的这场战争开始有了意义。你们也知道,尼弗迦德已经征服了雅鲁加河口、辛特拉、维登及上索登地区。眼下或许还要加上布鲁格和下索登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从安格林漂流而下的木材都供应给了帝国锯木厂和造船厂。北方诸国想阻断木材的运输,尼弗迦德人想尽可能砍伐并运走木材。”
“而我们一如既往地陷入了困境。”丹德里恩点点头,“因为我们必须穿过安格林和这场木材战争的正中央,才能赶到凯德·杜。就没有别的路能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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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马蹄声消失在远处,周围安静下来,我们也终于可以继续赶路了,凝视着雅鲁加河上方的落日,猎魔人回忆起来,我问了雷吉斯同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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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条去凯德·杜的路?”吸血鬼沉吟道,“好绕过山丘、避开士兵?是有这么一条路。不算特别好走,也不算安全,而且路程更长。不过我向你保证,那条路上不会有任何士兵。”
“继续说。”
“我们可以转道向南,试着穿过雅鲁加河的河曲低地。走伊格斯。猎魔人,你知道伊格斯吧?”
“知道。”
“你在那片森林里骑过马吗?”
“当然。”
“听你平静的语气,”吸血鬼清了清嗓子,“你好像赞同这个主意。好吧,我们有五个人,包括一个猎魔人、一名士兵和一位弓箭手。我们有经验,外加两把剑和一张弓。这点实力没法对付尼弗迦德的突袭部队,但穿过伊格斯应该足够了。”
伊格斯,猎魔人心想。方圆超过三十里的沼泽和烂泥,其间点缀着小湖。还有将沼泽分割开来的昏暗森林,里面长满了诡异的树木。有些树树干上长着鳞片,根部是洋葱一样的球茎形状,自下往上越来越细,最后是浓密而平坦的树冠。其余树木低矮畸形,树根如章鱼触手般扭曲,树身覆盖着胡须般的苔藓,光秃秃的枝头挂着干枯的沼泽地衣。这些“胡须”摇摆不止,但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有毒的沼气。伊格斯的意思是“泥坑”。更贴切的名字应该是“臭泥坑”。
那些长满浮萍与水草的沼泽、小湖和水道看起来生机盎然,但栖息在伊格斯的并不只有河狸、青蛙、乌龟和水鸟。这里还聚集着许多危险的生物,它们有钳子、触手和能抓握的肢体,能捕捉、伤害、撕碎或溺死猎物。这样的生物实在太多,没人能彻底辨别和分类。就连猎魔人都做不到。杰洛特很少来伊格斯追捕猎物,他更没到过下安格林。这儿地广人稀,沼泽边缘为数不多的人类居民早已习惯将怪物们看作地貌的一部分。他们与之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也很少会想到雇个猎魔人消灭这些怪物。很少,但不代表没有。所以杰洛特了解伊格斯和它的危险之处。
两把剑,一张弓,他心想,还有我的猎魔人技艺和经验。如果齐心协力,我们应该能顺利通过。我会骑马走在最前面,仔细观察每一样东西。腐烂的树干、茂盛的野草、矮树丛,还有其他的植物,包括兰花。因为在伊格斯,有时看起来像是兰花的东西,其实是剧毒的蟹蜘蛛。我还得管住丹德里恩,确保他什么都别碰。因为这里什么都缺,却唯独不缺想用肉类补充养分的植物。这些植物的芽与皮肤接触后,其毒性堪比蟹蜘蛛的毒液。当然了,还有沼气。更别提毒烟了。我们得想个办法捂住口鼻……
“怎么样?”雷吉斯打断了他的沉思,“你赞成这个计划吗?”
“赞成。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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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些原因,猎魔人继续回忆,我不想把穿过伊格斯的计划告诉给队伍里的其他人。我还要求雷吉斯也不要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说。到了现在,一切都彻底搞砸了,我完全可以说自己当时察觉到了米尔瓦的异样,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还有她显而易见的症状。但这些不是事实:我什么都没察觉到,即使察觉到了一些也选择视而不见。我就像个白痴。于是我们继续往东,拖延着转向沼泽地带的时机。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幸好我们选择了拖延,他一边想,一边拔出剑,用拇指拂过剃刀般锋利的剑刃。如果当初,我们径直赶去伊格斯,我也就得不到这件武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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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后,他们再没看到军队的身影,也没听到行军的声音。米尔瓦骑马走在前面,跟其他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雷吉斯、丹德里恩和卡西尔边走边聊天。
“我只希望德鲁伊能放下架子,帮我们寻找希瑞。”诗人担忧地说,“我见过德鲁伊教徒,相信我,他们就是一群执拗、沉默、冷淡又古怪的隐居者。他们也许根本就不会跟我们讲话,更别提用魔法帮助我们了。”
“雷吉斯认识凯德·杜的德鲁伊。”猎魔人提醒他。
“你确定这段友谊不是三四个世纪前的事?”
“我们的友谊比你想象的近得多。”吸血鬼露出神秘的微笑,向他们保证说,“而且德鲁伊往往很长寿。他们常年待在户外,被原始又无污染的大自然包围,而这一切会对健康产生神奇的功效。深呼吸,丹德里恩,让你的肺充满森林的空气,你也能健康起来的。”
“在这荒山野岭再多待一阵子,我身上都能长毛了。”丹德里恩用讽刺的口吻说,“睡觉时我会梦到酒馆、美酒和公共浴室。让原始的瘟疫带走这原始的大自然吧!我当真怀疑它对健康会不会真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尤其是心理健康。我们刚刚提到的德鲁伊教徒就是最佳的例子,因为他们是一群古怪的疯子。他们对自然的保护极其狂热。我见过他们向当权者请愿,次数多到我都数不清。不要打猎、不要砍树、不要把污水倒进河……还有类似的胡言乱语。最愚蠢的当属他们派去希达里斯王宫请愿的代表,他的脖子上戴着槲寄生环。当时我碰巧在场……”
“他要请什么愿?”杰洛特好奇地问。
“你们也知道,希达里斯的大多数百姓都以捕鱼为生。德鲁伊要求国王下令,只准使用规定网眼大小的渔网,并严惩用细眼网捕鱼的人,这让埃塞因王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然后,那个戴着槲寄生环的家伙解释说,限制网眼大小是防止鱼群灭绝的唯一办法。国王领着他走上阳台,手指海洋对他说,王国最勇敢的水手曾经向西航行两个月,最后因淡水不足被迫返回,可仍没能在海平线上发现任何陆地的踪迹。他问德鲁伊,在如此辽阔的海洋里,鱼群真有可能灭绝吗?当然可能,德鲁伊回答。虽然作为从自然界获取食物的直接手段,海洋渔业可以存在很久,但总有一天,鱼儿会被捕捞殆尽,而人类也将面临饥荒。所以使用大网眼的渔网捕鱼是完全必要的,这样就只能捕到发育成熟的鱼,小鱼苗则能幸免。埃塞因王问德鲁伊,在他们看来,可怕的饥荒时代何时才会到来。他说根据预计,大约会在两千年之后。于是国王礼貌地向他道别,叫德鲁伊过一千年再来找他,他会用这段时间认真考虑。戴着槲寄生环的家伙没能理解他的笑话,开始抗议,于是国王叫卫兵把他赶出了王宫。”
“德鲁伊全都这个样子,”卡西尔附和道,“在我的家乡尼弗迦德……”
“逮到你了!”丹德里恩得意地喊道,“‘在我的家乡尼弗迦德’!就在昨天,我叫你尼弗迦德人,你的反应还像被黄蜂蜇了一样!你是该好好决定自己到底是哪儿的人了,卡西尔。”
“对你们来说,”卡西尔耸耸肩,“我当然是尼弗迦德人。我也看出来了,我根本没法说服你们。但为准确起见,你们应该明白,在南方帝国,‘尼弗迦德人’这个称呼专属于首都及其周边地区,也就是阿尔巴河下游河段附近的居民。而我的家族发源于维可瓦罗,所以……”
“都给我闭嘴!”走在最前面的米尔瓦突然粗鲁地下令。
他们立刻闭上嘴巴,勒停了马。根据先前的经验,他们知道女孩看到、听到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或者是什么猎物,而且是能悄然接近并用箭放倒的猎物。米尔瓦的确抬起了弓,摆出准备放箭的架势,但她没下马。这说明她发现的不是猎物。杰洛特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
“烟。”她直截了当地说。
“我没看见。”
“用鼻子闻。”
尽管烟味非常微弱,但弓手的嗅觉没搞错。这烟也不是从他们身后的火场飘过来的。
这股烟味,杰洛特心想,闻起来很香。好像是营火,而且正在烤东西。
“要绕过去吗?”米尔瓦轻声问。
“先去看看再说。”猎魔人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丹德里恩,“最好弄清我们要绕开什么。顺便弄清我们后面是哪边的军队。跟我来,米尔瓦。其他人待在马背上。保持警惕。”
在森林边缘的灌木丛里,可以看到一片开阔的空地,地上摆放着成堆的圆木,木材堆间升起一股细细的烟柱。杰洛特稍稍放下了心,因为他的视野里没有东西在动。木堆之间的空间也很小,藏不下太多人。米尔瓦跟他看法相同。
“没有马。”她小声说道,“所以肯定不是士兵。我猜是樵夫。”
“我也这么想。但我要过去确认一下。掩护我。”
他轻手轻脚绕过木材堆,谨慎地靠近,耳边突然听到了说话声。他又走近了些,不由大吃一惊。与此同时,话语清晰无误地传到他耳中。
“梅花一对儿!”
“方块小满贯!”
“桶子!”
“过。你们先出!亮手牌!把牌放桌上!这他妈……”
“哈哈哈!只有一张J和几张小牌。这下你们惨喽!不等你们拿到小满贯,俺就叫你们好好吃点苦头!”
“走着瞧。我出J。什么?有人压我?嘿,亚松,你他妈真是个废物!”
“蠢货,你干吗不出Q?呸,俺真该拿棍子抽你……”
也许猎魔人本该再谨慎些。说到底,会玩桶子牌的人并不在少数,名叫亚松的人恐怕也有很多。但在这时,一个熟悉而粗哑的叫声打断了牌手激动的对话。
“真他妈带劲儿!”
“你们好啊,伙计们。”杰洛特从木材堆后钻了出来,“见到你们活蹦乱跳可真高兴。尤其是你们都在,包括那只鹦鹉。”
“活见鬼!”卓尔坦·齐瓦惊讶地丢下手里的牌,猛地跳起身,吓得蹲在肩头的陆军元帅话篓子翅膀拍打、尖叫不止。“真没想到,居然是猎魔人!俺不是见到幻觉了吧?珀西瓦尔,俺看到了猎魔人,你也看到他了?”
珀西瓦尔·舒腾巴赫、芒罗·布吕伊、亚松·瓦尔达和菲吉斯·梅卢卓围住杰洛特,与他连连拥抱,用力拍打他的后背。等到猎魔人的其他同伴从木堆后面走出来,欢呼声更是此起彼伏。
“米尔瓦!雷吉斯!”卓尔坦大叫着,给了每人一个紧紧的拥抱,“还有丹德里恩,虽然脑袋缠着绷带,却还活得好好的!你对眼下这老套的戏剧性场面有什么看法?看起来,现实的确跟诗歌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能承受所有的批评!”
“卡莱布·斯特拉顿去哪儿了?”丹德里恩四下张望。
卓尔坦等人闭上嘴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卡莱布,”最后,矮人吸着鼻子说,“正睡在一片赤杨林里,远离了他挚爱的卡本山。黑色大军在艾娜河边发起进攻时,他的腿脚不够快,没能逃进森林……他的脑袋中了一剑。等他倒下之后,他们用猎熊的长矛解决了他。好了,不用伤心,俺们已经为他哀悼过了,这样就够了。俺们应该高兴,毕竟你们都活着逃出了那个营地。嘿,你们的人数好像还变多了。”
面对矮人锐利的目光,卡西尔略微点了点头,但什么话也没说。
“来吧,快坐下。”卓尔坦邀请他们,“俺们正在烤一只羊羔。俺们几天前发现了这只孤单又悲伤的小东西。是俺们让它不用悲惨地饿死,也不至于被狼吃掉。最后,俺们好心地宰了它,让它变成了有用的食物。坐下吧。俺想跟你聊几句,雷吉斯。还有杰洛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木材堆后面还坐着两位妇人,其中一位正给一个婴儿喂奶。看到他们走过来,她难为情地转过身。不远处还有个年轻女孩,胳膊上缠着一块算不上干净的破布,正跟两个孩子在沙地上玩耍。等她抬起头,用朦胧而茫然的眼睛看向他们时,猎魔人立刻认出了她。
“俺们给她解开了绳子,把她从着火的马车上救了下来。”矮人解释道,“她差点就遂那个牧师的意了。你们知道的,就是想要她命那个。不过她也的确通过了火之洗礼。当时火烧到她身上,把她的皮肤都烧焦了。俺们尽最大努力给她包扎了伤口,还给她涂上猪油,结果搞得乱七八糟的。理发医师,你能不能……”
“我这就去。”
雷吉斯试图剥下绷带,女孩却呜咽着往后退,用没受伤的手遮住面孔。杰洛特走上前,想按住她,却被吸血鬼用手势阻止。雷吉斯凝视着女孩空洞无神的双眼,女孩立刻平静下来,不再紧张,脑袋缓缓垂向胸口。他小心翼翼地剥下那块脏布,又将某种散发着强烈怪味的油膏抹在她烧伤的手臂上,而她连动都没动一下。
杰洛特转过头,用下巴指了指两个妇人和那两个孩子,然后看向矮人。卓尔坦清了清嗓子。
“俺们在安格林遇见了这些小鬼和女人。”他压低声音说,“他们在逃跑时迷了路,孤单、惊恐又饥饿,于是俺们带上他们,照看他们。一切都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杰洛特微微一笑,“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利他主义者,卓尔坦·齐瓦。”
“咱们都有点儿毛病。俺是说,你不也一心一意想救你那个丫头吗?”
“的确。虽然情况比从前复杂了许多……”
“因为那个尼弗迦德人?就是先前跟着你们、现在又加进来的那个?”
“他只是一部分原因。卓尔坦,这些难民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在逃离谁的部队?尼弗迦德人,还是松鼠党?”
“很难说。俩孩子屁都不懂,两个女人也算不上健谈,而且总是没来由地害羞。只要俺们在她们旁边骂人或者放屁,她们的脸就红得跟甜菜根似的……所以你们最好也矜持点儿。不过俺们也见过别的难民——一群樵夫——他们说尼弗迦德人正在附近转悠。也许就是咱们的老朋友,在西边攻击营地的家伙们。不过说起来,这儿好像还有从南边来的部队。来自雅鲁加河对岸。”
“他们在跟谁打仗?”
“这就不知道了。樵夫提到一支部队,领头的叫什么‘白女王’之类。她在跟黑色大军作战。据说她和她的军队还开到过雅鲁加河对岸,攻击了帝国的领土。”
“会是哪里的军队呢?”
“不清楚。”卓尔坦挠了挠耳朵,“你瞧,每天都有部队从这儿经过,马蹄把道路踩得乱七八糟。俺们一直藏在灌木丛里,没敢问他们是谁……”
雷吉斯正在一旁处理女孩手臂上的烧伤,这时插了一嘴。
“包扎伤口的纱布必须每天更换。”他对矮人说,“我会把油膏留给你,还有这种不会黏住伤口的纱布。”
“谢谢,理发医师。”
“她的胳膊会痊愈的。”吸血鬼看向猎魔人,轻声说道,“再过一段时间,她年轻的肌肤甚至不会留下伤疤。但这可怜女孩脑子里的伤就严重多了。我的油膏治不好她。”
杰洛特一言不发。雷吉斯用破布擦了擦手。
“简直就像诅咒。”他低声说,“我能察觉到她血液里的疾病,能察觉它的本质,却没法治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