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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远端笼罩在大山脚下的迷雾中,宛如一片岩石的海洋。高原的起伏形成了山丘与山峰,看起来就像锋利的暗礁,而周围的船只残骸更强调了这一印象。这里有数十堆残骸,包括划桨帆船、轻型帆船和长船的残余部分。有些似乎只出现不久,另一些只剩下几块木板和船体骨架,几乎难以辨认,显然已经搁置了数十年,甚至几个世纪。

有些船底部朝天,另一些侧翻在地,像被巨大的风暴或龙卷风刮过来的一样。另一些船则给人一种仍在海上航行的感觉。它们嵌在岩石中间,船身笔直,桅杆骄傲地指向天空,破碎的船帆仍在横杆上飘动。有些船上甚至还有幽灵船员——死去水手的骸骨卡在腐朽的木板里,缠在缆绳间,像被宣判了永久航海之刑。

高原上出现了一位骑手的身影,沉重的马蹄声惊动了栖息在桅杆、帆桁、缆绳与骸骨上的成群黑鸟。它们呱呱叫着,振翅飞走,在悬崖上方盘旋。悬崖底部有一片湖泊,湖面灰白光滑,仿佛水银。而在那座耸立于这片残骸的原野、边缘位于湖面正上方的悬崖上,有一座气氛阴郁的黑色城堡。

凯尔比跺着脚,喷了喷鼻息,耳朵转向脑后,怀疑地看着船只的残骸、船员的骸骨和这片死亡之地。黑鸟又回来了,再次落在破碎的桅杆、横杆、骨骼、颅骨和甲板上。鸟儿知道,它们用不着担心区区一个骑手。

“放轻松,凯尔比。”希瑞说,“这里就是旅途的尽头了。这里是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间。”

*******

她凭空出现在城墙前方,仿佛被风从那片充斥着闹鬼沉船的原野上刮来一样。首先察觉到她的,是在城门前站岗的哨兵——寒鸦的叫声让他们提高了警惕。他们打着手势,指指点点,高声呼唤着同僚。

等她来到城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每个人都抬头看着她,其中有几个认识或见过她的人,比如波利亚斯·穆恩和达克瑞·希利凡特,但数量远远不及那些只是听说过她的人,那些由史凯伦从艾宾和周边地区雇来的佣兵和强盗,而他们此刻正惊讶地看着身背长剑、脸上有伤疤的女孩。漂亮的黑母马高昂着头,喷了喷鼻息,不安地踩着城门前的石板路面。

嘈杂声停止了,周围突然一片死寂。母马像舞者一样抬起腿:它的马蹄铁发出鸣响,仿佛锤子敲打铁砧。又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走上前去。其中一人犹豫而胆怯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缰绳。母马喷了喷鼻息。

“带我去见城堡的主人。”女孩朗声道。

波利亚斯·穆恩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帮忙扶住她的马镫,伸手请她下马。其他人拉住喷着鼻息、挣扎不止的母马。

“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波利亚斯轻声道,“我们见过面。”

“在哪儿?”

“冰面上。”

她直视他的双眼。

“我当时没注意你们的长相。”她面无表情地说。

“你就是湖中女士。”他非常严肃地点点头,“孩子,你为什么来这儿?”

“为什么?为了叶妮芙。还有我的命运。”

“你这是送死。”他轻声说,“这里是斯提加城堡。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逃跑,趁还有时间。”

她又看了他一眼。波利亚斯立刻明白了她这眼神的含意。

史提芬·史凯伦出现了。他双臂抱胸,盯着女孩看了很久,最后用力挥挥手,示意她跟上。她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全副武装的人们将她簇拥在中央。

“真是个怪女孩。”波利亚斯咬着牙,颤抖着说。

“幸好她的事不需要我们烦心,”达克瑞·希利凡特尖刻地说,“你居然还跟她说话,真让人惊讶。这个女巫杀了瓦加斯、福瑞普和奥拉·哈希姆……”

“是灰林鸮杀了奥拉·哈希姆,”波利亚斯打断道,“不是她。她在冰上放了我们一马。她本可以像杀狗一样把我们全杀光的。我们全部。包括灰林鸮。”

“好吧好吧。”达克瑞朝石板地吐了口唾沫,“灰林鸮、邦纳特和那个巫师会回报她的仁慈的。你就等着瞧吧,波利亚斯。他们会活剥了她的皮,一小条一小条地剥。”

“这是肯定的,”波利亚斯嘀咕道,“因为他们都是恶棍。但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我们是他们的手下。”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没有。”

突然,史凯伦的一个雇佣兵尖叫起来,然后是另一个。有人咒骂一声,叹了口气。另一个沉默地指了指。

在城垛上,在他们目力所及的枕梁、屋顶、塔楼、栏杆、排水槽和石像鬼上,落满了黑色的鸟。它们无声无息地从沉船堆放场飞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停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它们察觉到了死亡。”一个雇佣兵嘀咕道。

“还有腐肉。”另一个补充道。

“我们别无选择。”希利凡特机械地重复道,看向波利亚斯。后者只是看着那些鸟。

“或许,”他轻声回应道,“是时候去找别的选择了。”

*******

他们爬上一段中途有三个楼梯平台的宽阔楼梯,经过一条在两旁成排的壁龛里摆放雕像的过道,又穿过一条环绕大厅的走廊。希瑞毫无畏惧地走着,既不害怕那些武器,也不害怕押送她的人。她说她不记得冰封湖面上那些人的长相了,但这是谎话。她还记得。她记得史提芬·史凯伦——也就是此刻带着她穿行于城堡内阴暗走廊的家伙——在冰面上瑟瑟发抖、牙齿打战的模样。

而现在,当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她时,她仍能感觉到他在害怕。她松了口气。

他们走进一座大厅,高大的圆柱支撑着拱顶,天花板上悬挂着硕大的枝形吊灯,看起来就像巨大的蜘蛛。希瑞看到了正在等待她的人,恐惧如冰锥刺进了她的胃,开始搅动。

邦纳特离她只有三步远。他用双手抓住她胸前的衬衣,让她身体悬空,正对他苍白的死鱼眼。

“地狱一定很可怕。”他喘着气说,“不然你不会想回来见我。”

她没答话。她从他的呼吸里嗅到了酒气。

“也可能地狱不想要你,你这小畜牲。那座恶魔塔嫌弃你的怨毒,所以把你吐了出来。”

他又把她拉近些。她厌恶地别过脸去。

“你在害怕,”他含混不清地说,“这就对了。这里是你旅途的终点。你逃不掉了。在这座城堡里,我们会放光你的血。”

“邦纳特先生,你说完了吗?”

她立刻认出了那个声音。是威戈佛特兹,她在仙尼德岛上见过这个巫师两次。第一次见面时,他是个戴着镣铐的囚犯,而第二次见面时,他跟着她去了海鸥之塔。在那座岛上,他的相貌非常英俊。但如今,他的脸变了,变得丑陋可怖。

“请原谅,邦纳特先生。”巫师没离开他那王座般的椅子,“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的后裔,卡兰瑟的外孙女,帕薇塔之女,辛特拉的希瑞菈是我们的客人。而负责迎接客人的,应该是斯提加城堡的主人,也就是我才对。欢迎你。请靠近些。”

说出最后几个字时,他摘下了礼貌与嘲弄的面具,语气里只剩下威胁与命令。希瑞立刻觉得,自己没法违抗他的命令。她感到害怕。非常害怕。

“靠近些。”威戈佛特兹嘶声道。这时她看清了他脸上的变化。他的左眼明显比右眼小许多,眼眶周围皱巴巴的。他眯起双眼,目光骇人。

“姿态勇敢,脸上却带着一丝恐惧,”巫师扬起头,“你的表现值得赞赏。但前提是你的勇气并非来自愚蠢。打消你所有的幻想吧。正如邦纳特所说,你是逃不掉的。无论是用传送法术,还是你的特殊能力。”

她知道他所言不虚。她早先曾告诉自己,她可以在最后一刻逃往其他的时间与地点。但现在她明白,这份希望只是幻想与假象。这座城堡充斥着满是敌意的陌生魔力,就像寄生虫一样在她的肚子和大脑里蠕动。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已经落入敌人之手。无力抵抗。

但这也没办法,她心想,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必须来这儿。其他的理由只是虚假的希望。该来的总会来。

“很好,”威戈佛特兹说,“这是对目前状况最正确的评价。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的。更确切地说,我决定的事总会发生。就是不知道,了不起的小家伙,你能不能猜到我的决定。”

她想回答,但没等她干涸的喉咙费力地吐出字,威戈佛特兹便再次刺探了她的想法,然后插嘴道。

“你当然能猜到,诸界的女士,时间与空间的主宰。是啊,是啊,了不起的小家伙,我对你的造访并不吃惊。我知道你从那片湖逃去了哪儿,也知道你做过些什么。我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我唯一不清楚的是,你的旅途究竟有多长。还有你到底经历了多少事。”

他的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容,再次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哦,你没必要回答。我知道你的旅程既有趣又刺激。我也很想试试的。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天赋。我需要你同我分享,了不起的小家伙。是的,‘需要’这个词没用错。直到你同我分享天赋之前,我不会再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希瑞终于意识到,攥紧她喉咙的不光是恐惧。巫师用魔法扼住了她的脖子。他在当着手下的面讽刺和羞辱她。

“放了……叶妮芙,”她勉强吐出这句话,其中夹杂着咳嗽声,“放了她……然后,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邦纳特大笑起来。史提芬·史凯伦也发出干巴巴的笑声。威戈佛特兹用小指戳了戳他那只畸形眼睛的眼角。

“你不会蠢到真相信我会照你说的办吧。你的提议真可悲——可悲又可笑。”

“你需要我……”她抬起头,尽管对她来说,这个动作异常费力,“你需要我怀上你的孩子。每个人都这么希望,你也一样。是啊,现在我任你宰割,但我是自愿来到这儿的……你没抓到我,虽然你追着我走遍了半个世界。我是自愿来到这里,把自己交给你的。我是为了叶妮芙。为了她的性命。你觉得这很可笑?那就试试用武力、用强硬的手段占有我吧……你很快就会笑不出来了。”

邦纳特猛地走到她身旁,扬起手中的鞭子。威戈佛特兹以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挥了挥手,力道却震飞了赏金猎人的鞭子。邦纳特蹒跚后退,像被一辆装满煤炭的马车撞了一下。

“邦纳特先生,”威戈佛特兹搓了搓手指,“我发现你依然很难适应宾客的身份。试着回忆一下吧:首先,我的宾客不许损坏家具与艺术品、偷窃贵重物件、弄脏地毯和设备室。其次,不许殴打和强暴其他宾客,至少也要等到主人殴打和强暴完毕,并准许你下手之后。你也一样,希瑞。你谦卑地将自己交给了我,却又觉得我会按你的想法行事。你还觉得自己的提议无比慷慨。但你错了,因为我只会做我自己希望的事。比方说,为了对仙尼德的事报仇,我至少应该挖出你的一只眼球。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担心,你会因此死掉。”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希瑞心想。她转过身去,拔出佩剑“雨燕”。突然,整个房间开始旋转,而她倒了下去,双膝重重地撞上地面。她的额头几乎贴上地板,努力压抑着呕吐的冲动。剑从她麻木的手中滑落。

有人将她架了起来。

“好了,”威戈佛特兹用下巴压着交叠的双手,仿佛在祈祷,“我说到哪儿了?哦,是啊,没错,你的提议。让你的叶妮芙保住性命,重获自由……用什么来换呢?用你主动而自愿、无需暴力与强迫的投降?抱歉,希瑞。我要对你做的事,如果脱离了暴力与强迫,那可万万做不到呀。”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女孩咳嗽、喘息,吐出浓稠的唾液,以免呛到自己。

“没错,没错,”他续道,“这就是我要对你做的事——而我可以保证,你是绝不会自愿屈服的。你的提议不但可悲又可笑,而且毫无意义。因此我拒绝。抓住她,把她带去实验室!”

*******

这间实验室跟希瑞在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殿见过的那间没多大区别。这里光线充足,干净整洁,配有铺着金属板的长桌,以及装满玻璃制品的置物架——上面有烧瓶、试管、曲颈瓶、搅拌钵及各式各样的小型器具。同艾尔兰德的实验室一样,这里也散发着强烈的酒精、乙醚、福尔马林,以及某样东西——某样令人恐惧的东西——的味道。即便在当时,在那个气氛友善的神殿的实验室里,面对着叶妮芙和友好的女祭司南尼克,希瑞也会感到害怕。毕竟在艾尔兰德,没人会把她强行拖进实验室,更没人会用铁箍固定住她的双臂。在艾尔兰德,不会有这种从形状就能看出施虐倾向的钢椅。那里没有穿着白衣、剃了光头的家伙。没有兴奋地舔着嘴唇的邦纳特和史凯伦。也没有威戈佛特兹:他的一只眼睛和常人相同,另一只眼睛却小得反常,而且转个不停。

威戈佛特兹转过身。他刚才一直在布置桌上那些可怕的器具。

“要知道,了不起的小家伙,”他朝她走来,“你是我获取权力与支配地位的关键。不只是这个世界——反正它注定会灭亡——而是所有世界。我会支配天球交汇后出现的无数地点与时间。你肯定明白,因为你造访过其中的一部分。”

他缓缓卷起袖子,继续说道,“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权势对我的确很有吸引力。我明白,权势只是过眼云烟,但我就是想成为统治者。我希望人们对我卑躬屈膝,赞美我的存在本身,将愿意屈尊拯救即将毁灭的世界的我——就算动机只是一时兴起——当做神明来膜拜。哦,希瑞,每当我设想自己慷慨地奖赏忠诚者,并残忍地惩罚反叛者和违逆者的时候,我心中都会充满喜悦。一代又一代人会向我祈祷,乞求我的宽恕、怜悯与原谅。所有世界的每一代人。听啊,希瑞。你听到他们的祈祷声了吗?保佑我们免于饥荒、瘟疫、火灾、战争和您的怒火吧,全能的威戈佛特兹啊……”

他在她眼前活动手指,突然用力捏住她的脸。希瑞大叫一声,试图挣脱,但他抓得很牢。她的嘴唇颤抖起来。威戈佛特兹看到了。

“命运之子,”他大笑着,嘴角泛起白沫,“Aen Hen Ichaer,上古精灵血脉……现在属于我了!”

他猛地挺直背脊,擦了擦嘴边。

“只有傻瓜和神秘主义者,”他用惯常的平静语调说道,“才会去古代传说和预言里寻找你存在的秘密,才会去你的家谱里寻找你基因的源头——他们认为那是你的祖先传承给你的。他们错把水面的倒影当成了夜空中的繁星。那些神秘主义者相信,那份基因会继续成长,新的可能性也会因此诞生,而你的孩子和你孩子的孩子将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他们在你周围塑造了一片魔法灵光,仿佛熏香的烟雾一样裹住了你。然而,事实却相当普通,甚至可用‘单纯’来形容: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你的血。只是字面意义,而非引申含义。”

他从桌上拿起一支大概半尺长的玻璃注射器。其末端是个纤细而略显弯曲的尖头。希瑞感觉嘴巴发干。巫师借着灯光仔细检查这件器具。

“我的助手会帮你脱掉衣服,让你坐进那张椅子……没错,就是你好奇打量的那张。你会坐上一会儿,姿势可能不太舒服,直到我用这件工具让你成功受孕。其实也没那么糟,因为在开始之前,我会给你注射强力灵药,确保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并预防宫外孕的发生。别担心,我有经验。我已经做过上百次了。你也许是上古血脉之子,但我相信,在解剖学上,你的输卵管跟普通女孩没什么差别。”

威戈佛特兹滔滔不绝地说着,显然十分陶醉于自己的话语。“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你也许会不安,也许会高兴,但你要知道,你的孩子不会出生。谁知道呢,也许它真是拥有超凡能力的天选之人,会成为世界的救星和所有国家的统治者。但没人能担保一定会是这样,我也不想等那么久。我需要血。更确切地说,是你胎盘的血。等你长出胎盘,我便会将其摘除。你应该明白,我其他的计划与打算根本与你无关,所以我也就没必要向你提供无用的信息。”

他戏剧化地停顿片刻。希瑞没法控制嘴唇的颤抖。

“而现在,”巫师挥了挥手,“我邀请您坐上这张椅子,希瑞菈公主殿下。”

“应该让叶妮芙那个婊子也来看看。”邦纳特灰色的小胡子下浮出冷笑,“她有旁观的资格。”

“当然,”威戈佛特兹再次拭去唇角泛出的白沫,“受孕是件神圣、高贵而又庄严的事,理应得到家人的支持。对小家伙来说,叶妮芙就像她的母亲。在每一种原始文化里,新娘的母亲都该亲眼见证这一仪式。快把叶妮芙带来!”

“说到受孕,”邦纳特朝希瑞弯下腰,巫师的喽啰们正在帮她脱衣服,“干吗不用古老而又经典的方式,威戈佛特兹阁下?用更符合自然的方式?”

史凯伦哼了一声,摇摇头。威戈佛特兹皱起眉毛。

“不,”他冷冷地说,“没这个可能,邦纳特。”

希瑞尖叫起来,仿佛这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她叫了一声,然后又是一声。

“哎呀,哎呀,”巫师咂咂嘴,“亲爱的,你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地走进虎穴,可现在却害怕一根细细的玻璃管。真丢人啊。”

希瑞没理睬他的责备,开始放声尖叫,直到实验室里的玻璃器皿都叮当作响。

突然,惊恐的呼喊在整个斯提加城堡中回荡。

*******

“我们有麻烦了,”扎达里克用长矛刮着石板间风干的粪便,“有麻烦了,有麻烦了。”

他看看同伴们,但其他守卫都一言不发。跟守卫们一起留在城门口的波利亚斯·穆恩也一样。没人命令他,他是自愿留下的。他本可以像希利凡特一样跟着灰林鸮,亲眼见证湖中女士的遭遇和等待她的命运。但他宁愿留在开阔的庭院里,远离城堡的房间和走廊,远离他们带那女孩前往的地方。他相当确定,她的尖叫声不会传到这里。

“这些黑鸟是坏兆头。”扎达里克指着停在墙头和屋顶的寒鸦,“骑黑母马来的小丫头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要我说,给灰林鸮当手下可不是啥好差事。听说灰林鸮已经不是皇家验尸官了,而是跟我们一样的罪犯。听说皇帝判了他死刑。等他落网时,跟他在一起的人都得遭殃。我们有麻烦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守卫接口道。他戴着羽毛装饰的帽子,留着长长的小胡子。“木桩在等着咱们!就连众神都不敢面对皇帝的怒火……”

“别担心,”第三个守卫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他是最近才跟着一群佣兵来到斯提加城堡的,“皇帝根本不在乎咱们,他有别的事要烦心。据说北边什么地方打了一仗。北方佬痛宰了帝国军,让他们血流成河。”

“这么说起来,”另一个佣兵说,“咱们跟着巫师和灰林鸮倒也不赖。咱们这种人还是跟着赢面更大的主子比较好。”

“没错,”新来的守卫说,“灰林鸮就是未来。我们会跟他一起飞黄腾达的。”

“你这白痴,”扎达里克说,“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猪屎吗?”

黑鸟飞了起来。振翅声与嘎嘎的叫声震耳欲聋。它们遮蔽了天空,在城堡上方盘旋不休。

“见鬼,怎么回事?”一个守卫大叫道。

“请打开城门吧,拜托。”

波利亚斯·穆恩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薄荷、鼠尾草和百里香。他咽了口唾沫,摇摇头,闭上双眼,然后再次睁开。但是,没用。一个身材瘦削、头发斑白的男人——看起来就像个税务官——就站在他身旁,没有消失的迹象。他抿着嘴唇,面露微笑。波利亚斯的毛发根根竖立,几乎将帽子掀起。

“请打开城门吧。”微笑的男人重复道,“现在就去。相信我,你们还是照办比较好。”

扎达里克的长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嘴唇无声地翕动。其他人朝城门走去,走路的动作异常僵硬,活像提线木偶。他们抬起门闩,打开内门和外门。

四名骑手进入了庭院。

其中一人的头发白如积雪,手握一柄如闪电般耀眼的长剑。他身后跟着一个金发女人,正在拉开弓弦。第三个是位年轻的少女,将手里的弯刀砍进了扎达里克的额角。

波利亚斯·穆恩捡起落地的长矛,将它高举过头。第四个骑手耸立在他面前,仿佛一座高山。他的头盔有猛禽羽翼形状的装饰。他举起的长剑闪闪发光。

“放过他吧,卡西尔。”白发男人语气尖锐地说,“省点时间,也少见点儿血。米尔瓦、雷吉斯,走这边……”

“不,不是那边,”波利亚斯不明白自己为何开口,“不是那边……那边通往一座封闭的外堡。你们得爬上楼梯,到城堡的顶楼去。如果你们想拯救湖中女士……就必须抓紧时间……”

“谢谢。”白发男人说,“谢谢你,陌生人。雷吉斯,听到了吗?带路吧!”

片刻之间,庭院里便只剩下尸体,以及拄着长矛的波利亚斯·穆恩。他没法放开手。他的双腿在颤抖。寒鸦在斯提加城堡上空盘旋,嘎嘎叫着,同黑色的云朵般包裹住塔楼与堡垒。

*******

佣兵冲进实验室,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威戈佛特兹报告。巫师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坚定,但他那焦躁地不断开合的小眼睛暴露了真相。

“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救她,”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可不信。这种事根本不存在。或者只会发生在小剧院的烂戏剧里。老伙计,让我高兴一下:告诉我,你刚才讲的只是个笑话。”

“我没瞎编,”佣兵气愤地说,“我说的是实话!有几个人……一大群骑手,闯了进来……”

“好吧,好吧,”巫师打断他的话,“我是在说笑。史凯伦,你去摆平这件事。你用我的金子雇来的军队有多大价值?现在你可以证明一下了。”

灰林鸮跳了起来,紧张地挥舞双臂。

“别这么轻描淡写的,威戈佛特兹!”他大喊道,“你不明白我们在遭受怎样的威胁吗?如果有人来攻打这座城堡,那只可能是恩希尔的军队!这说明……”

“这什么也不能说明。”巫师没让他把话说完,“但我明白你的言外之意。如果我亲自出场能给你带来勇气,那你可以站在我身后。我们走!包括你,邦纳特!”

然后他将可怕的双眼转向希瑞,“至于你,放弃毫无意义的希望吧。我很清楚,如此出人意料又戏剧化地前来搭救你的人是谁。但我向你保证,我会让这闹剧变成一场惨剧。嘿,你!”他朝一名喽啰打个手势,“给这丫头戴上阻魔金,把她关进有三重锁的牢房,无论如何都别开门。不然我摘了你的脑袋。明白了吗?”

“遵命,阁下。”

*******

他们冲进一条过道。这过道通往一座满是雕像、富丽堂皇的大厅。大厅内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看到他们就逃之夭夭的仆人。

他们跑下一段楼梯。卡西尔踢倒了一扇门。安古蓝大吼着冲进房间,挥舞马刀砍掉了门边一具空盔甲的头盔——她误以为那是个守卫。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瞧……”

“安古蓝!”杰洛特喊道,“别站在那儿不动!继续前进!”

对面是一扇门,他们察觉到了门后的人影。米尔瓦不假思索地搭弓放箭。有人尖叫一声,那扇门重重地关闭。杰洛特听到了利箭命中的响声。

“快,快!”他大喊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猎魔人,”雷吉斯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没有意义。我……我会飞去侦察一番。”

“那就飞吧。”

吸血鬼消失不见,像被风带走一般。杰洛特连惊讶都来不及。

他们又遭遇了其他人,这次对方手持武器。卡西尔和安古蓝大喊着冲上前去,但对手拔腿就跑。恐怕是因为卡西尔那顶惹眼的翼盔。

他们冲进环绕内厅的画廊。距离画廊尽头的拱门不到二十步远时,一大群人涌进另一头的过道。叫喊声在周围回荡。箭矢呼啸着飞过。

“找掩护!”猎魔人喊道。

箭矢纷纷落下,仿佛一场名副其实的冰雹风暴。箭羽嗡嗡作响,箭尖刺进地砖,迸出火星,削下了墙上的石膏。

“趴下!躲到栏杆后面!”

他们趴在地上,躲到雕刻着花卉图案的装饰廊柱后面。但他们没能毫发无伤。猎魔人听到安古蓝尖叫一声。他转过头,看到她正捂着胳膊。鲜血渗透了她的衣袖。

“安古蓝!”

“没事!皮外伤而已!”女孩说道。她的嗓音微微发抖,这也证实了他的判断。如果箭尖刺进了骨头,恐怕安古蓝早就晕过去了。

弓手们在画廊另一头射出箭矢,呼唤增援。其中几个在画廊两侧跑来跑去,寻找更合适的射箭角度。杰洛特咒骂一声,计算着与拱门间的距离。情况不容乐观,但留在原地意味着死亡。

“见鬼,听好了!”他大喊道,“我们得离开这儿!卡西尔,去帮帮安古蓝!”

“我们会变成靶子的!”

“我们必须离开!没别的选择!”

“不会!”米尔瓦举起手里的弓,高喊一声。

她站起身,摆出射箭的姿势。她看起来就像一尊雕像,一尊用大理石打造、手持弓箭的女战士雕像。画廊里的弓箭手开始大喊大叫。

米尔瓦松开了弓弦。

一名弓手向后飞去,撞上了墙壁,瘫倒在地,飞溅在石膏墙面上的血迹活像一只章鱼。画廊某处响起一声大喊——一声狂怒而恐惧的大喊。

“伟大日轮啊……”卡西尔吹了声口哨。杰洛特抓住他的胳膊。

“我们走!去帮安古蓝!”

箭雨从画廊对面飞来,射向米尔瓦。有支箭从旁掠过,刮下的石膏粉末撒了她一身,但女弓手纹丝不动;当大理石碎片散落在她周围时,她也毫无惧色。她平静地松开弓弦。又一声惊呼传来,另一个弓手像木偶一样瘫倒在地,脑浆和鲜血飞溅在同伴们身上。

“趁现在!”杰洛特看到守卫们或是逃离画廊,或是扑倒在地,寻找能够挡住箭矢的掩体。只有三个胆子最大的人还在还击。

一支箭射中廊柱,将粉末撒进了米尔瓦的头发。女弓手吹开一缕挡住眼睛的发丝,举起手里的弓。

“米尔瓦,”等卡西尔和安古蓝跑到安全的位置,杰洛特大喊道,“够了!快跑!”

“再一个就好。”女弓手说着,让箭羽贴上嘴角。

弓弦嗡鸣。其中一个胆大的弓手发出痛苦的尖叫,弯下腰去,身体越过栏杆,坠落在中庭的石板地面上。看到这一幕,另外两人身子发抖,趴在地上,缩成一团。另一群正要冲进画廊的家伙明显犹豫起来,纷纷躲到安全的掩体之后。

只有一人例外。

米尔瓦立刻开始评估。对方个子不高,肤色偏黑,深褐色头发。他的左前臂戴着一只光滑的护臂,右手戴着手套。女孩看到,他的复合弓制作精良,配有趁手的握把,曲形的弓身光滑而牢固。她能看到弓弦贴着他黝黑的脸,看到箭羽碰触他的脸颊。她看得出来,对方瞄得很准。

米尔瓦举起弓,迅速搭箭,然后瞄准。弓弦贴在她脸上,箭羽擦过她的嘴角。

*******

“用力,再用力,玛利亚,拉到嘴边。挪动拉着弓弦的手指,别让箭脱离凹槽。手靠着下巴。瞄准!两只眼睛都睁开!屏住呼吸!放箭!”

尽管戴着护臂,弓弦依然重重撞上她的左前臂。

父亲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是那种折磨人的干咳。他的咳嗽更严重了,玛利亚·巴林放下弓,心想。更严重,也更频繁了。昨天我刚瞄准一头鹿,他就咳嗽起来。那天午饭我们只能吃煮卷心菜。我恨煮卷心菜。我恨挨饿。还有贫穷。

老巴林发出刺耳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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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飞忽然发现自己成了无限世界中的唯一主播,平台叫主神,观众却都是电影世界的大神!!震惊!!!别人看大神直播,主角却给大神直播,原因竟是…男默女泪!吕布:“主播,你去真三世界刮了董卓老贼!”秦飞:“将军,我可打不过董卓啊!”“提示,吕布打赏了方天画戟!”至尊宝:“主播,你去救下紫霞,我把我那根又长又粗,能大能小的棒子打赏给你!”秦飞:“……大圣,您能不污吗!”“提示,至尊宝打赏如意金箍棒一根!”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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