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八:风暴季节 第十二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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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路牌立在十字路口,那是根木杆,上面钉着几块木板,指着罗盘的四个方向。
晨曦已至,他还躺在先前被传送门抛出的位置,躺在露珠打湿的野草上。这是片小树林,旁边是个沼泽或者小湖。到处都是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将他从疲惫的熟睡中唤醒。昨晚他喝了瓶猎魔人灵药——他总会随身携带几瓶,用银管装好,缝进腰带的暗袋里——那叫“金莺”,是种万灵药,能对抗所有毒药和传染病,以及各种毒液和毒素造成的不良后果。杰洛特不记得自己靠金莺保过多少回命了,以前也从未引发过昨晚那样的反应。服药一个小时后,他不断出现肌肉抽搐和前所未有的反胃感,但知道自己不能吐出来。最终他压下了这些,但也疲惫得睡了过去。也许这是白蝎毒、灵药和传送共同造成的结果。
说到传送,他依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明白戴格隆德的传送门为何会把他丢到这片泥泞的荒野。他怀疑并非那巫师有意为之,更可能是因为传送出了问题,正如他一周以来一直担心的那样。传送门没能将使用者送到指定地点,反而将他们丢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这种事他听得多了,也曾亲眼见到过好多回。
醒来时,他右手握着剑,左手紧紧攥着一块撕碎的衣料,在清晨的光线下,他认出那是衬衣的蕾丝袖口。衣料断面整洁,像被刀子切开的一样,然而上面没有血迹,说明传送没能切断那巫师的手掌,只是撕裂了他的衬衣,让杰洛特感到十分遗憾。
刚当上猎魔人没多久,杰洛特就见证过一次惨烈的传送失败,让他对传送术彻底失去了信心。当时,暴发户、富有的小贵族和纨绔子弟流行以传送术来往于各处,有些巫师为这种消遣开出了天价。某一天,猎魔人碰巧也在场,有个传送爱好者出现在传送门内,身体被垂直截成精准的两半,看上去就像一只打开的低音提琴箱,紧接着,那人体内所有器官都倾泻而出。那场事故发生之后,世人对传送术的热情明显熄灭了不少。
与那相比,他心想,落在沼泽地里算是万幸了。
他尚未完全恢复,仍觉得头晕和反胃,但没时间继续休息了。他知道传送门会留下痕迹,巫师有办法追踪传送的路径。但他没猜错的话,这次是传送门出了差错,对方也就没法追踪他的去向了。不过无论如何,在着陆点周围逗留太久都不是明智之举。
他快步离开,好让身子暖和起来,同时放松筋骨。一切都从那两把剑开始,他心里想着,踩过一片水洼。丹德里恩怎么说的来着?厄运和不幸接连发生。首先,我的剑丢了。仅仅三周后,坐骑也没了。留在松树梢的洛奇肯定会被野狼吃掉,除非它被人发现并牵走。先是剑,后是马,接下来会是什么?我连想都不敢想了。
在沼泽里跋涉了一个钟头,他来到相对干燥的土地上。又过一个钟头,他发现了一条满是脚印的大道。沿着大道再走半个钟头,他到了十字路口。
一块路牌立在十字路口,那是根木杆,上面钉着几块木板,指着罗盘的四个方向。每块木板上都有鸟屎,还有弩箭留下的密密麻麻的窟窿,看来每个旅行者都爱朝这路标射一箭。总之想看清上面的字,就必须离得很近才行。
猎魔人走过去研究路牌。根据太阳方位判断,指向东边的木板写着“切皮拉”,相反方向指向“泰格蒙德”,第三块木板指向“芬德塔恩”,第四块天知道指向哪儿,因为上面的字被焦油涂黑了。尽管如此,杰洛特也大概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次传送把他扔到了庞塔尔河两条支流间的沼泽地。南边这条支流,地图师因其规模大小而称之为“恩布拉河”<a id="fn1" href="#ft1">[1]</a>,这也是它在许多地图上的名字。两条支流间的土地——或者说小国——曾经叫做“恩布洛尼亚”。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恩布洛尼亚王国在半个世纪前就已不复存在,而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在杰洛特所知的土地上,王国、公国或以其他形式存在的政府与社会大多井然有序,状况良好——原则上可以这么认为。这种体系偶尔虽会动摇,但总能发挥作用。在绝大多数国家里,统治阶级会尽心竭力治理、管辖,而非通过偷盗、赌博、卖淫窃取财富。在社会精英当中,只有极少数人会觉得“卫生”是妓女的名字,“淋病”却是云雀科的成员之一。在工人和农民当中,只有一小部分是实打实的白痴,永远只会考虑今天与今天的伏特加,却没法用他们退化的智力理解“明天”与“明天的伏特加”代表了什么。大部分祭司不会腐化未成年人,不会从民众手里骗取钱财,而是居住在神殿里,将全部身心奉献给神灵,希望能理解他们信仰中的不解之谜。精神变态、怪胎、疯子和蠢人会远离政治,不会奢望政府与管理方面的重要岗位,只顾忙着糟蹋他们自己的人生。乡下的傻瓜会蹲在谷仓后头,不会期望当个护民官。至少大部分国家是这样。
但恩布洛尼亚王国不属于大多数。它在上述的方方面面都属于少数派,在其他方面也一样。
因此,该国逐渐衰败,最终彻底消失了。它强大的邻国——泰莫利亚和瑞达尼亚——想方设法促成了这一局面。作为政体,恩布洛尼亚十分失败,但它的土地却是巨大的财富。该国坐落于庞塔尔河的冲积河谷,洪水带来的淤泥在那儿沉积了好几个世纪。久而久之,淤泥形成了沼泽土,那可是营养丰富、能让农业实现高产的肥沃土壤。但在恩布洛尼亚历代国王的治理下,沼泽土逐渐变成野草蔓生的荒地,可种植的作物寥寥无几,能收获的就更少了。在此期间,泰莫利亚和瑞达尼亚的人口成倍增长,农业生产成了性命攸关的大事,恩布洛尼亚的沼泽土就显得更加诱人了。于是,以庞塔尔河为界的两大王国干净利落地瓜分了恩布洛尼亚,将它的名字从地图上抹去。泰莫利亚吞并的部分叫“庞塔利亚”,纳入瑞达尼亚的部分则是“河畔省”。一批批开拓者被送过去耕种土地,在能干的管理者的监督下,也多亏了明智的轮耕与排水手段,这片地区虽然面积不大,但很快成了名副其实的农业“丰饶角”<a id="fn2" href="#ft2">[2]</a>。
然而,争端也随之迅速出现。庞塔尔沼泽土带来的收获越多,争端就越是激烈。划分泰莫利亚与瑞达尼亚边界的条约中,许多条款能以各种方式解读,附加的地图更是毫无用处,因为制图师根本没能做好工作。河流本身也制造了麻烦——长时间的雨季过后,河水往往会改道,有时直接偏移两三里地。于是丰饶角就成了有待争夺的骨头。王室联姻与同盟失去效力,外交照会、关税战争和贸易禁运随之开始,边境冲突日益加剧,流血争端无可避免。事实上,确实有人流了血,之后更是愈演愈烈。
杰洛特云游四方,寻找工作时,通常会避开发生武装冲突的地区,因为在那些地方很难找到事做。只要遇见过一两次正规军、雇佣兵和掠夺者,农夫们就会坚信狼人、吸血妖鸟、桥下的巨魔和古坟里的幽灵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算不得什么重大威胁,再花钱雇佣猎魔人纯属浪费。他们有更要紧的事,比如重建被军队烧毁的村舍,买来新的母鸡替换被士兵抢走的那些。基于以上原因,杰洛特对恩布洛尼亚这一带并不熟——根据最新的地图,应该是庞塔利亚与河畔省了——他不知道路标上哪个地点离他更近,该走哪个方向才能尽快离开荒野,走进随便哪个文明世界。
最终,杰洛特选择了芬德塔恩,也就是往北走,因为诺维格瑞大概在那个方向。想找回自己的剑,他必须在七月十五日之前赶到诺维格瑞。
快步行进大概一个钟头,他却一脚蹚进了本想避开的浑水。
伐木场旁边有栋茅草屋顶的农舍和几间棚屋。响亮的犬吠、家禽吵闹的咯咯声、孩子的尖叫、女人的呼喊,以及咒骂声隐隐传来,说明那边有事发生。
他一边走去,一边暗骂自己的坏运气和良心上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