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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泰保惊讶着,被拉进了“班房”,就听旁边有人悄声说:“玉大人来了!”刘泰保这才蓦然想起,玉大人就是新任的九门提督正堂。他遂就撇了撇嘴说:“玉大人也不过是个正堂就完了!难道他还有贝子贝勒的爵位大?还比内阁大学士的品级高?”旁边立刻有人反驳他说:“喂!你可别这样说!现官不如现管,就是当朝一品大臣抓了人,也得交给他办。提督正堂的爵位不算顶高,可是权大无比!”
这时有许多仆人都扒着窗纸上的小窟窿向外去看,刘泰保又撇嘴说:“你们这些人都太不开眼了!提督正堂也不过是个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他又不是你们的爸爸!”刘泰保这样骂着,别人全没听见,全都相争相挤着去扒纸窗窟窿,仿佛等着看外面的什么新奇事情似的。刘泰保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旁边有个本府的仆人,名叫李长寿,是个矮小的个子,平日最喜欢跟刘泰保开玩笑。当下,他就过来拍了拍刘泰保的肩膀,笑着悄声说:“喂!一朵莲花!你不想瞧瞧美人吗?”
刘泰保撇嘴说:“哪儿来的美人儿?你这小子别冤我!”
李长寿说:“真不冤你!你会没听说过?北京城第一位美人,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玉大人的三小姐!”
刘泰保仿佛吃了一惊,又撇了撇嘴,说:“她呀?我早就瞧得都不爱瞧了!”虽然这样说着,他可连忙推开了两个人,抢了个地方,拿手指向窗纸戳了一个大窟窿,把一只眼睛贴近了窟窿,往外去看。只见外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就是平坦的甬路,站着四个穿官衣、戴官帽、足登薄底靴子、挂着腰刀的官人。一瞧这威风,就知道是提督正堂带来的。大概是玉大人已下马进内去给铁小贝勒拜寿,可是夫人和小姐的车随后才到,所以这四个官人还得在这里站班。刘泰保就又暗骂道:“妈的,怎么还不来?再叫我瞧瞧。”
待了半天,才见两个衣着整齐的仆妇搀进来一位老夫人,老夫人年纪有五十多岁,梳着两把头,穿着紫缎子的氅衣。旁边另有一个仆妇,捧着个银痰盂。这老夫人一定就是正堂的夫人了。随后进来的就是那位玉三小姐,立时,仿佛嫦娥降临到了凡世,偷着看的人全都屏息闭气,连一点儿声音也不敢作。
刘泰保这时也直了眼睛,只可惜旁边还有一人挤他,没叫他看见那位小姐的正脸。但是他已看见了那小姐,今天是换了一件大红绣花的斗篷,真如彩凤一般。玉三小姐带着仆妇,随着她的母亲,翩然进了里院,里院的锣鼓之声也吹送到了外面。这可见里院早先是有许多人正谈笑,所以锣鼓声反被扰乱而模糊不清,现在里院的人也一定都直了眼,都止住了谈笑,所以锣鼓声反倒觉得清亮了。当下,这里的人个个转身松了口气,都点头啧啧地说:“真漂亮!画也画不了这么好的美人,简直是天仙!”
刘泰保这时也像失了魂,发呆地问道:“那位姑娘是玉夫人的亲女儿吗?”
旁边有个也不知是哪府的仆人,就说:“不但是嫡亲女儿,还就是这独一个。姑娘有两位哥哥,一位在安徽,一位在四川,都做知府。这位姑娘才回到北京不过三个月,早先随她父亲在新疆任上,一来到北京,就把北京各府中的小姐少奶奶全都盖过去了,不单模样好,听说还知书识字,才学顶高!”
刘泰保说:“这家伙!哪个状元才配娶她呀?”
那个人又说:“状元?状元再升了大学士,也娶她不起呀!”刘泰保听了,一吐舌头。这时外面那四个站班的官人进来喝茶,这屋中的人也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此时里院也十分地热闹,台上的戏是一出比一出好。台下,那华贵的大厅之内还有一位最惹人注目的来宾,就是那位玉三小姐。谁都知道,这位小姐今年才十八岁,是属龙的,所以名字就叫作玉娇龙。这位小姐在老年人的眼中是端娴、安静,在中年人的眼中是秀丽、温柔,而在一般与她年纪差不多的人眼中,又都羡慕她的举止大方。她真如娇龙彩凤一般,为这富丽堂皇的大寿筵增加了无限光华,添了许多的彩泽。
约莫有下午四点钟,玉娇龙就侍奉她母亲先辞席归去。临走的时候,当然又是万目睽睽,直把这一片彩云、一只锦凤给送走。席间,众人仿佛全都像是失掉了什么似的,只留下了一种印象,仿佛有袅袅余香,飘飘瑞霭,尚未消散。
到了六点钟,台上煞了戏,宾客们聚毕了晚筵,都先后辞去,立时冠带裙钗都走出了府门。府门外舆起车驰,又是一阵纷乱。内院华灯四照,十几名仆役在这里收拾残肴剩酒,福晋夫人们就都归到暖阁去休息了。还有几位宾客未散,这就是几位显宦和九门提督正堂玉大人,一同在西房中。房中燃着几支红烛,桌上摆着几碗清茶,靠着楠木隔扇有两架炭盆,为室中散出春天一般的暖气。
铁小贝勒坐在主位,先与几位官员计议了一两件朝中的事情,然后就谈起闲话。先谈京城的闲事,后来又谈到前门外那些镖行人,时常互相比武或聚众殴斗之事。那位玉正堂就非常愤恨,他捻着胡子说:“那些东西真可恶!他们多半是盗贼出身,虽然保了镖,走向正路,可是依然素行不改。我一定要督饬人时时监守他们,只要他们有了坏事,便一定抓来严办!”
铁小贝勒却笑道:“也不能说镖行尽是坏人,其中真有身负奇技、行为磊落的英雄。果若朝廷能用他们,他们也很可以建功立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李慕白,心中不由触动一种故人之思。默坐了一会儿,铁小贝勒忽然说:“我有一个物件,大概你们诸位还没看见过。”随转首向身旁侍立的得禄说:“你把那口宝剑取来!”
铁小贝勒所藏的名剑虽多,可是如今得禄一听,就晓得他要的是那口三年前在书房之内突然发现的斩铜断铁的宝剑。当下他答应了一声,就走出屋去。书房是在第三重院落内的西廊下,早先铁小贝勒接待李慕白便是在这屋内,现在却锁得很严。里面只藏着许多铁小贝勒所喜爱的古玩、瓷器、书籍等等,宝剑就在那墙上挂着。
得禄身边带着钥匙,叫一个小厮拿着灯,就开锁进屋,由壁上摘下来宝剑。然后出屋,把剑交给小厮抱着,又去锁门。正在锁门之际,忽然由廊子的南边跑来一人,很急地说:“什么东西?是宝剑吗?来!给咱看看!”说着便由小厮的手中将剑夺了过去。
得禄一看,这人是一朵莲花刘泰保,就赶紧说:“贝勒爷等着叫客看呢!快拿来!”
刘泰保已将剑抽出了半截,只觉得寒光逼目,他就非常地惊讶,心说:这一定是一口真正的宝剑!刚要详细把玩,却被得禄给抢过去,拿到里院去了。
铁小贝勒将剑接到手中,先仔细地看了一番,便不禁露出笑意,随命得禄捧剑轮流着送到几位客人的眼前去观阅。几位客人多半是文官,本来对于宝剑这种东西没有眼光,也没有爱好,他们只是用手摸摸剑柄,都赞声:“好!这一定是宝物。”
传到那位正堂玉大人的眼前,玉大人却接过来用手掂了一掂,又以指弹剑锋,只听当啷啷地响,如鼓琴之声。玉大人就面露惊讶之色,就近灯烛,持剑反复地看了半天,说了声:“啊呀!这口剑可以削铜断铁吧?”
说话间,铁小贝勒微笑着离了座,转头一望,见红木的架格上摆着一只古铜的香炉,不太大,可是铜质又红又亮。铁小贝勒命得禄将香炉拿过来,放在几上,下面垫上棉椅垫。这时众官员一见小贝勒要试他的宝剑,就齐都立起身来。铁小贝勒由玉大人的手中接过宝剑,将白绫的袖头挽起,举起剑来向下一挥,只听锵然一声,立时将一只很坚硬的古铜香炉劈成了两半,下面的棉椅垫也被割了一条大口子。看的人齐都惊讶变色,啧啧地说:“剑真锐利!”铁小贝勒却微微露笑,又把剑交给玉大人,令他看剑锋上有无一点儿损伤。
玉大人又就近灯烛详细地看了半天,他喘着气,把红烛的火焰吹得乱动。看了半天,他才说:“毫无损伤,这真是世间罕有的名器!不知此剑有什么名称,是‘湛卢’还是‘巨阙’?”
铁小贝勒摇头说:“我也不知此剑的名称。不过据我看,此剑铸成之时,至少也在三百年以上。我是在无意之中得来的,在我手中已有三年,因为终日无暇,所以也不时常把玩此剑。”
旁边有官员就说:“此时若再有个剑法好的人,让他拿着这口剑到院中舞一舞,那才好看呢!”铁小贝勒因这话不由又想起了李慕白,暗想:似那样剑法高强、明书知礼、慷慨好义的少年,真是罕见!可惜因为他杀死了黄骥北,身负重案,竟永远也不能出头见人了。莽莽江湖,不知他现在漂流于何地!因此,铁小贝勒又面带愁容,感叹不置。
旁边的几位宾客因见主人不欢,便先后辞去,只留下那位提督正堂玉大人。他仍然就着烛光详细把玩那口宝剑,苍白胡子都要被灯烛烧焦了。铁小贝勒坐在远处喝了一口茶,打了个哈欠,他这里还没放下宝剑。待了半天,他才恋恋不舍地将剑放在桌上,又向铁小贝勒说:“卑职家中有剑谱二卷,书上把古来名剑的尺寸及辨别之点,全都说得很详细。明天卑职把那两卷书送来,请贝勒爷按剑对证一下,必可知此剑的名称和铸造的年代。据卑职观察,此剑多半是‘青冥’,为三国时东吴孙权之故物。”
铁小贝勒点头说:“好!玉大人明天就把那两本剑谱带来,咱们考据一下!”玉大人连声应“是”,告辞走了,铁小贝勒便也回寝去休息。
这里得禄已令小厮将那削成了两半的古铜炉拿出屋去了。他又叫小厮执着灯,自己双手托着宝剑,走回书房。才走到书房的门前,就见那里黑乎乎地站着一个人,用灯光一照,才看出又是一朵莲花刘泰保,原来他还在这儿等候着,并没走开。
刘泰保迎面笑着说:“禄爷!现在可以叫我看看宝剑了吧?我在这儿等了半天啦!”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
得禄却向后退了一步,说:“刘师傅,你怎么不知道规矩?贝勒爷的东西,咱们怎能随便乱动?”
刘泰保一听这话,却大大地不悦。他把嘴一撇,说:“看看又算什么?又看不下一块铁来,你也太不知道交情!”
得禄说:“这不在乎什么交情不交情。贝勒爷的东西,他叫收起来,我就赶紧收起来,不能叫别人胡瞧乱瞧!”说着,他就开了锁,进屋又把宝剑挂在壁间。
一朵莲花刘泰保在廊下气哼哼地骂道:“奴才骨头!”一顿脚转身就走,嘴里还叽里咕噜地骂着。
刘泰保住的是在马圈旁边的两间小屋,李长寿跟他在一铺炕上睡。今天忙了一天,得了许多赏钱,又喝了不少的酒,心中很是舒服,人也有点儿醉醺醺的,所以此时天才过了二鼓,李长寿已然躺在炕上沉沉睡去。他打着鼾声,给屋中喷散出一股恶臭的酒气。刘泰保又愤愤地骂了一声,便也躺在炕上,盖上棉被。可是他才躺了一会儿,忽然又滚身下了炕,拍拍胸脯,自言自语地说:“他们把那口剑宝贝似的藏起来,不许我看?我一朵莲花倒要看一看,非看不可,拼出了脑袋我也要看!”于是,他开了屋门,就站在窗外,只见满天的星斗一颗一颗的眨着眼睛,都跟小贼一样。北风呼呼地吹着,天气十分冷。墙外的更鼓敲了两下便不敲了,仿佛是打更的人冻死了。这么广大的府邸,白昼是那样的繁华热闹,现在却是萧条凄清。刘泰保就在窗外站立了半天,屋里的一盏油灯都自己烧灭了。他疾忙进到屋内,将身上的那件老羊皮袄脱下来,往炕上一扔,正盖在李长寿的头上,李长寿却还打着鼾声没醒。
刘泰保挽挽袖头,把两只鞋脱下来,开门往屋外就走。一出屋子,他的脚步可就轻了。他慢慢地走着,转过了前院,才一探头,却见那班房里灯光辉煌,屋里有许多人在压着嗓子说话,大概是正在那里赌钱。刘泰保赶紧缩头回来,靠墙站立,心说:不行!这些人还都没睡,西廊下一定还有人出来进去地走。我跑到书房里偷偷去看宝剑,要被人看见了,拿贼办我,那个罪过还了得!真要把我交到提督衙门,那个嫦娥的爸爸喊一声“砍头”,那我一朵莲花吃饭的家伙可就没有啦!当下刘泰保只得回屋,又披上老羊皮袄,等待时间。
三更已然敲过,大概都快打四更了,刘泰保这才又推开皮袄出屋,悄悄往外走去。就见那下房的灯光已熄,大概那些赌钱的人赌兴已尽,全都睡去了。刘泰保就放开了胆,一直往里院去走,心说:把宝剑取到手中,先拿回屋里看个够。如若是个平常的玩意儿,我就还他,人不知鬼不觉;要真是一口好剑,真能断铁截铜,那我一朵莲花就远走高飞,拿着宝剑找李慕白斗一斗去!
当下他顺着西廊一直走到书房前,伸着双手就去摸锁头。不料手一触到门上,他就吓得几乎惊叫起来,原来锁头早已没有了,一定是早就被人拧开了,一定是有人进了屋。刘泰保立时飞身上房,毫无声响。他本想要喊声拿贼,可是又觉得那太泄气:我刘泰保在铁府教拳就是护院,护院就管拿贼,单骑捕盗,独建奇功,我用得着毛嚷嚷吗?于是他就从房上掀下两片瓦,心想:先将贼人激出来,趁他不备,我一瓦就打晕他的头,一瓦就叫他半死!
于是刘泰保就在房上站了个骑马式,右手高高举起瓦片,低着头向下面说:“屋里的朋友,出来见见面,别羞羞怯怯的!刘太爷不难为你,顶多打你两个脖儿拐,叫你以后认得我一朵……”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屁股上挨了一脚,就咕咚一声整个摔下房去,手中的瓦也碎了,脸也摔得生疼。他气得挺身立起,一顿脚又飞上房去,喊一声:“好小子!”原来四顾无人。刘泰保也不敢再喊了,就蹿房越脊往各处寻找了一番,依然没有贼人的踪影。他走回屋,穿上鞋,抄起了钢刀,这才又跑到前院,大喊道:“有贼!有贼!”
立时下房里的人全都惊醒。打更的人也听见了喊声,铛铛敲起锣来。刘泰保又提刀上了房。少时,各房里的仆人全都出来了,刘泰保就在房上大喊道:“刚才我出来撒尿,看见房上趴着个贼人,我回去取刀的工夫,他就跑了!你们快查看查看,哪间房里短少了什么东西?”
他这一嚷嚷,仆人都在院中纷纷乱找,点了十几只气死风灯。有的人手中还提着腰刀,拿着铁尺。这时街上的更夫也听见了府内的警锣之声,乱敲起梆子来了。一霎时,巡街的官人便带着十几名捕役赶到。府里却出来那位值班的侍卫,吩咐大家不许乱嚷,以免惊了贝勒爷。说话时,得禄也由里院走了出来,说:“别嚷嚷!别嚷嚷!爷已然惊醒了,问是什么事儿。快查查!哪间屋子的门开了?”
于是,谁也不敢再大声说话,就由巡街的官人在前,两个侍卫和得禄带领仆众在后跟随,刘泰保也手提单刀搀在里面,把各个院落、房屋,甚至每一个墙角全都查到。结果是没看见一个人影,没丢一点东西,没寻到一点痕迹,就单单是书房的锁头被人拧落,室中单单就少了那口“青冥”宝剑!
立时,得禄就皱了眉,转头一看刘泰保,就见刘泰保的那张脸儿真似一朵莲花,又青又肿;脑门子都碰破了,流了血。他也发了呆了。得禄就着急地说:“这可怎么办?贝勒爷最喜爱那口宝剑,削铜截铁!刚才贝勒爷还拿着叫几位客看呢,提督正堂玉大人明天还要送剑谱来,考查考查那宝剑的名字呢!现在被贼偷了去,谁的命赔得起?”说话时又用眼盯着刘泰保。
刘泰保也觉出来了,这件事自己的嫌疑实在不小,随就愤愤地说:“禄爷!你光着急也不顶用。你去回复贝勒爷,就说宝剑被贼偷去了,我刘某自告奋勇,愿意去拿贼寻剑。给我十天的限,如果拿不到贼人,寻不回来宝剑,我一朵莲花愿意割脑袋!”
他说毕了这话,旁边的人齐都向他看来,那两个侍卫也全都面现怒色。本来说话的要是个仆人,早就要受申斥了,可是他究竟算是个教拳的师傅,侍卫不好意思说他什么,就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刘泰保手提钢刀愤恨着,仿佛丢失了那口宝剑,他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当下侍卫先请官人们到外面去等候,他们进到里面向贝勒爷去请示。这间失盗的书房里支着一只气死风灯,两个仆人在此看守。刘泰保告了会子奋勇,也没人答言,侍卫、官人甚至于仆人们,都只怀疑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跟他谈句话。他就非常闷闷不乐,出了书房,提着刀气愤愤、懒洋洋地往外走去。
走到前院,见官人都进东边班房里喝茶去了,刘泰保就走到窗前,侧耳向屋中去听,就听屋中人谈话的声音都是既低微又含糊,他不由越发起疑、生气,心说:不用说了,这群忘八蛋一定都疑惑宝剑是被我偷去了!他妈的,今天我拼出命去了,非得弄得水落石出,诬赖我一点儿都不行!
他提着刀在窗外站着,竟忘了天黑风寒,时间已至四鼓。待了一会儿,见得禄又带领一个提着灯的小厮走出,刘泰保就迎上去,问道:“禄爷!怎么样?我的话你替我回上去了没有?要叫我办,明天我就着手访查,不必再通知什么提督衙门。”
得禄却不耐烦听,摆摆手说:“你别说啦!你就睡觉去吧!”说着就走进班房去了。
刘泰保冷笑了笑,站在窗外,又侧耳向屋中去听,就听是得禄的声音,说:“诸位请回去吧!贝勒爷说,失了一口剑是小事情,不愿意深究!”
刘泰保一听,心中非常敬佩,暗想:铁小贝勒这个人也太宽宏大量了!一口断铁截铜的宝剑硬被贼人盗走,他不但不心痛、不气愤,反倒不愿深究,这真是少有!早先他待李慕白不定是多么好了。我来到这里,他却没大理我,如今趁着这件事,我倒要显一显我的才能,把贼人捉获,把他的宝剑追回。一来叫他赏识赏识;二来我不能便宜了那个贼,他白盗走一口宝剑,又白踹了我一脚;三来我把宝剑追回,小贝勒一高兴就许赏给了我;四来我得赌这口气,别叫得禄那些人永远疑惑是叫我偷去了;五来……六来……越想精神越紧张,便决定明天就着手访查。刘泰保回到屋中,那李长寿还打着沉重的鼾声没有醒。他倒在炕上拉过被,盖上皮袄,单刀就放在身畔,睡了一个觉。
次日醒来,天色有六点多钟,他就连脸也不洗,滚身下炕,披上老羊皮袄,腰里藏着一把短刀,并带上了几吊零钱。今天一朵莲花刘泰保要做侦探,他的精神特别大。出了府门,到了安定门大街,虽然寒风吹着他昨夜摔破了的脸,但他不怕疼,挺着胸脯,叉着腰儿,胳臂肘先在前开路,仿佛若有一句话不对,他就要举手打人。
他走到了“西大院”。这西大院是北城的一个著名茶馆。这种茶馆不是单卖清茶,还卖炒菜、卤面、烙饼等等。地面极宽,与大戏院差不多,足可以容下四五百人。每天早晨,北京城的一般游手好闲的人,都要来此消遣、聚谈。如今一朵莲花刘泰保一进了这茶馆,就觉得热气腾腾,脸跟耳朵全都十分舒服。他把老羊皮袄一脱,搭在左臂上,两眼东瞧西望。栏杆上挂着许多鸟笼,全是各茶客携来的,叽叽喳喳叫着,声音很是杂乱。有许多人都站起身来,带笑招呼他说:“刘爷!请这里坐!今天来得早啊!”刘泰保也笑着向招呼他的人点头,并说:“还早?快七点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