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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林进了包厢,不管不顾地坐下,闷头猛灌自己酒,他不知道他位置旁边的桌子下面就粘着一把匕首。
“……我都不晓得回去跟老铁怎么说,抓了个杀过人的日本人抓错了,只好放掉,停职了。”
铁林已经喝得半醉,蒙眬间抬头看向金爷,“你怎么不喝,请我喝酒只有我一个人喝醉多没意思。”
金爷心思全然没有放在听铁林说的话上,过了半晌回过神来,“我不喝。”
铁林撇了撇嘴,“不义气。”
“等下我有事要办,喝酒怕办不好。”
“上海滩法租界现在还有金哥办不好的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金爷想了又想,说道:“铁林,我想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
“啥话?”
“我有今天一大半都是靠你,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
铁林打了个酒嗝,挪到金哥身边的椅子坐下,拍着金哥的背,“金哥,我也同你说掏心窝的话,我混到巡长又混到停职,说不定以后巡捕也做不成,这些对我都不是大事,和你结义才最开心的,还有徐先生,当时我们三个一起结义就好了。”
金爷心绪复杂,一瞬间想要起身离开这个地方,眼眶酸涩难当,心里那股劲儿又被生生压了下去,给铁林续酒,“……喝酒。”
“喝酒!”
铁林迷迷糊糊地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徐先生那批药我办得太贪心,不要怪我。”
“我肚皮都要气炸了!不怪你我怪谁,你是我大哥。”
铁林掷了酒杯,拍着桌子嚷嚷着。
金爷连连道:“哥哥错了。”
“罚一杯。”
“这杯我罚。”
“以后有事一起商量,不要瞒牢我自作聪明,你混码头归混码头,杀人放火黑良心的事不能做,如果让我晓得,就算我不做巡捕,也要找你麻烦的。”
铁林单手支头,含混不清地说。
金爷苦笑一声,“混码头哪有不杀人放火黑良心的。”
“你黑良心就是我黑良心,我们是兄弟,反过来你有麻烦,我拼了性命也帮你扛!”
金爷不知该说什么好,铁林望着他,“你不信?”
金爷扭过头去,不敢看铁林的眼睛,“信。”
“你还是不相信!”
“这辈子我谁也不敢信,就信你。”
铁林拽着金爷的肩,迫他转过脸,突然嘻嘻笑了,“你做啥?眼睛红啥,不会要哭了吧?”
金爷郑重地说:“兄弟,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要怪我。”
铁林无所谓地笑了,“我同你说,你不能对不起别人,就是可以对不起我,不能对别人黑良心,可以对我黑良心,不能到别处杀人放火,就是可以对我杀人放火。”
“……你这样说,我心里松快多了。”
“真的松快了?”
铁林盯着金爷傻乐着。
“真的。”
铁林认真地说:“不要骗我。”
金爷深深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是真的松快了。”
“那你要喝酒。”
铁林伸直手臂,把酒杯举到金爷面前。
“我酒量小,你倒这一杯我都喝不下去。”
“你要灌醉我。”
“是。”
铁林睁大了眼睛问,“为啥?”
“你不醉,我不敢对不起你。”
铁林开心地大笑起来,“这一大杯喝下去,啥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让老料死去,喝醉了老子到梦里杀日本人。”
铁林一大杯下去,依旧站得直直地,然后打了个酒嗝,身子摇了摇,一头栽在桌面上。
金爷站起来走到铁林身侧,他一手端着杯子,俯下身子,一手去桌子下面握住了匕首,在铁林颈上比量着,犹豫着下不去手,突然身后包房的门被推开,徐天喘着气,站在门口,金爷手抓住匕首,掖入衣袖,神色如常,“天哥来了,过来坐,铁林喝多了。”
徐天走进包房,步步迫近,“想来想去都没想到会是你。”
金爷直起身子,“什么意思?”
“料啸林要他的命,你来动手?”
徐天眯眼看他,怒气隐隐。
金爷绕了半张桌子,横在徐天和包房门口之间,“……徐天,你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说实话混到今天,我不用太给你面子了。”
徐天瞄了一眼。“袖子里面是什么。”
金爷亮出匕首,徐天瞳孔微缩,“带它做什么用。”
金爷冷冷一笑,“我这种人带匕首你说做什么用。”
徐天瞬间握紧拳头,侍者到门口,犹豫再三悄悄地走进,“……金爷,金爷有你的电话。”
“……电话拿过来。”
“线不晓得够不够长。”
“我刚才看了,够长,差不多正好拖到这个包房门口。”
徐天淡淡看着金爷,竟让金爷隐隐有了压迫之感,他瞟了徐天一眼,刀子掖回袖内,侍者将电话拖过来,递上听筒。
金爷接过来,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脸色突变,过了半分钟,颓败地扣上电话,侍者将电话拿走,合上房门。“你叫影佐打电话过来的?”
两人半晌没有说话,趴在桌上的铁林身子一点点往下溜,终于轰隆隆摔到地上。金爷跑过去,吃力而卖力地把烂醉如泥的铁林挪到沙发躺好,一副兄恭弟顺的样子。
“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大三元?”
“我想知道的就能知道。”
“你很了不起?!”
“不是我了不起,我只是更担心朋友的性命。”
“我就不担心?你和铁林是朋友,我和他还是兄弟!”
金爷一边虚张声势一边在心里打算盘。
“要是真兄弟就好。”
“刚才你怎么说的?料啸林要铁林的命,没想到是我来动手。”
徐天没说话,金爷脸涨得通红,铁林睁开半只眼,“金哥,你他妈怎么又要哭……”
“没你事。”
金爷侧头没好气地说,铁林头一歪又醉死过去。金爷向徐天走了几步,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徐先生你能耐大,啥也瞒不过你眼睛,你看出料总要杀我兄弟,也看出料总叫我动手,怎么没看出我是想好拼了身家地位不要,来保我兄弟的?”
“……我只能看到已经发生的事情,看不到人脑子里已经想好的事情。”
“料总叫我来,我能不来?我不答应,还有别人要我兄弟的命,所以我一定要来,我在他身边我心里踏实。鬼知道料总怎么想的,想看我和铁林火并他心里高兴,弄不好根本不信我,再派别人来下手。我带把匕首做啥,防身,我都想好了,不管认不认识的进这间包房,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不了跟兄弟一起死。没想到是我?我还没想到是你走进来呢!好不好也这样说你?铁林得罪的是日本人,你跟日本人的交情比谁都好,这世道谁知道谁是啥底细!”
金爷看着徐天的脸色,一番话说得愈发有底气。徐天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淡然神色,坐到了邻近的椅子上,“……金哥,没想你口才这么好。”
“再不会说,被你们弄死都没地方申冤。”
金爷见徐天这么说,心头一松。
“我错怪你了。”
徐天听着金爷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淡淡一笑。
金爷故意冷笑一声,“我兄弟不错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