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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演的铃声终于响了,响了很长时间,为的是让观众都静下来。顺子和大吊正紧紧抓着一片房景,这是全剧最大的一片景,是崔家大院的照壁墙,整个代表着唐朝的建筑风格,由于高大笨重,寇铁就分给他俩了。戏的开场,是五分钟的序幕,序幕完,第一场景必须在十五秒钟内搞定,十五秒后,舞台就要在音乐中升光,那时他们如果撤不下来,就叫“穿帮了”,那就是舞台事故,并且算重大事故。是会直接影响评奖的,那叫舞台作风不严谨,缺乏专业素养,属业余范儿。顺子抓着景,等候在上场口,不停地目测着暗场时要经过的路线,怎么绕开柱子,怎么绕过平台拐角,然后将景一步抬到位,拿铁墩子压住景脚的三角铁,再然后迅速转身撤离。但必须注意呼吸,靳导要求换景是要讲呼吸的。他在调整情绪,在寻找呼吸的感觉,尽管他觉得这很可笑,但还是在努力寻找着。顺子突然看见,瞿团也在侧幕边上抓着一片景,并且抓景的手,还在微微颤动,他就想,他都紧张成这样,瞿团和靳导的心里,恐怕都快要爆炸了。
终于,序幕完了,灯光暗了下来,舞台监督轻轻指挥了一声:“一场景上!”他和大吊就摸黑抬着景上去了。尽管舞台已是漆黑一片,上面布满了高低不平的台阶、道具,但他们还是如履平地一般地把景送到位了,并且一切都显得那么随心、流畅,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自然。当灯光再升起时,他和大吊刚好撤进侧幕条,舞台监督还给他们扎了一个大拇指,因为这片高晃晃的景,太难搬动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是找到了一种感觉,就是靳导所反复强调的那种呼吸的感觉。
除了上场的演员外,其余人几乎都守在侧幕条边上,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听池子里观众的反应,顺子发现,所有人,几乎都是屏住了呼吸,在期待着首都认可的。
顺子在这一行干得长了,已完全掌握了这一行人的特点,别看平常自由散漫,有时连皇帝老子都不认,可一旦遇上大事,那可真是连呼吸都能调整到一起的。就连那些平日爱说怪话,爱讽刺、爱挖苦、爱挑三拣四的人,到这阵儿,也会口吐莲花,眼见生勤,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你认他不出。这个时候,再没人骂老瞿,骂导演,骂办公室,骂业务科,骂戏霸,骂职称,骂代表,骂委员,骂房子,骂梅花奖,骂各种荣誉了,好像这时的一切个人恩怨、利益,都自动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归结到一点上,那就是集体荣誉,谁要在这时,胆敢给集体脸上抹一点黑,搀一粒沙子,那他就算是把全团都得罪下了,绝对是得吃不了兜着走的。顺子他们,自然就更是害怕自己负责的那点事出事了,小心谨慎得,在侧台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的。第一场景,终于被他和大吊在黑暗中,用艺术的呼吸,完美无缺地搬了下来,然后,他们就轻手轻脚地登上面光槽,准备打追光去了。
其实追光是在第四场才用的,照说他们还可以在下边磨蹭一会儿再上去,可看到上百号人,都在如此全神贯注地为艺术献身,就觉得自己连到后台外面透一下风,都是一种可耻的行为。他们是急忙打湿了毛巾,然后一人拿了两瓶矿泉水,就猫到面光槽里待命去了。
面光槽在观众池座的前顶棚上,正规舞台的面光槽,会很大,很开阔,面光槽里,有时会装上好几十只灯具。可这是俱乐部,虽然有面光槽,却很小,很窄便,上面装了十几只灯,另外的面光,是通过吊绳,吊到槽子以外发光的。而两只追光灯,就十分挤卡地安置在面光槽的中央。面光槽有八米长,但高不过一米五,宽不过一米五,人进去是得始终弯着腰行走的。顺子倒还好受些,个头一米八几的大吊,就窝蜷得有些像虾米。关键是温度太高,高得人出不来气。中午那阵儿上来,只过戏,灯光没开全,还好受些,这阵儿,不仅光开全了,而且顶棚下午也晒烫了,热气捂着挥发不出去,连一个透气孔都没有,两人就都感到呼吸特别局促了。
顺子还是有些担心大吊,但大吊说他能行,卧着不胡折腾就是了。大吊是真的侧卧着,在等待着有追光那场戏的到来。很快,两人身上的汗就出圆了。晚上演出,舞美队都是统一穿着一身黑布衣服上台搬景的。黑布吸光,暗场时,观众只看到景移动,就看不见人,但布料有些厚,不透气,上到灯光槽里,就热得咋都穿不住了。顺子先脱了,脱下来一拧,直滴水,就说:“你赶快脱了拧干晾着,小心一会儿下去水溜溜的,到舞台上反光呢。”大吊也就脱了,拧干放在一旁晾着,最后一场戏还要上台送桃花飞天呢。他们都只穿了个裤头,可裤头也湿完了,顺子屁股那里实在不舒服,就连裤头都脱了,并对着一个灯屁股烤了起来,大吊一惊,“天哪,你屁股咋成这样了?”顺子说:“没事。老毛病了。”大吊说:“得赶紧治呢。”顺子说:“这回回去就剜了。”顺子让大吊也脱了,说这上边又没人,脱了能舒服一点,大吊就脱了,把裤头也拧了拧,水溅到灯具上,还发出了嗞嗞的响声。两人相互都看了看那儿,笑了。
顺子说:“你果然厉害,难怪人家都叫你大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