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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没有伴读同学的时候,确实是够淘气的。我念书的时候,有时会把鞋袜全脱掉,一高兴,还把袜子扔到桌子上,老师只得给我收拾好,给我穿上。有一次,我看见徐坊老师的长眉毛好玩,要他过来给我摸摸,他不得不俯过头来,叫我冷不防给拔下一根来。徐坊后来去世,太监们都说这是给“万岁爷”拔掉寿眉的缘故。有一次,我的陆润庠师傅给我竟闹得把“君臣”都忘了。记得我那次无论如何念不下书,只想到院子里看蚂蚁倒窝去,陆老师先用了不少婉转的话劝我,什么“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听也听不懂,只是坐在那里东张西望,身子扭来扭去。陆师傅看我还是不安心,又说了什么“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我反倒索性站起来要下地了,这时他着了急,忽然大喝一声:“不许动!”把我吓了一跳,居然变得老实一些。可是过了不久,我又想起了蚂蚁,在座位上魂不守舍地扭起来。
伴读的来了之后,果然好了一些,在书房里也坐得住了。我有了什么过失,师傅们也有了规劝和警戒的方法。记得有一次我蹦蹦跳跳地走路,慌慌张张走进书房,听见陈老师对坐得好好的毓崇说:“君子不威则不固……看你走路何其轻佻!”
我每天念书时间是早八时至十一时,后来添了英文课,在下午一至三时。每天早晨八时前,我乘坐八人抬的金顶黄轿到毓庆宫,我说了一声:“叫!”太监即应声出去,把坐在矮小的配房里的老师和伴读者叫了来。他们进殿有一定程序:前面是捧书的太监,后随着第一堂课的老师傅,再后面是伴读的学生。老师进门后,先站在那里向我注目一下,这算见面礼,我也无须回礼,因为“虽师,臣也,虽徒,君也”,这是礼法有规定的。然后溥杰和毓崇向我请跪安。礼毕,大家就座,桌子北边朝南的独座是我的,师傅坐在我左手边面西的位子上,顺他身边的是伴读者的座位。这时太监们把他们的帽子在帽筒上放好,鱼贯而退,我们的功课就开始了。
我找到了十五岁时写的三页日记,可以看出那时念书的生活情况。辛亥后,在我那一圈儿里一直保留着宣统年号,这几页日记上标着是“宣统十二年十一月”的。
二十七日,晴。早四时起,书大福字十八张。八时上课,同溥杰毓崇共读论语、周礼、礼记、唐诗,听陈师傅讲通鉴辑览。九时半餐毕,复读左传、榖梁传,听朱师讲大学衍义及写对联,至十一时功课毕,请安四宫。是日庄士敦未至。因微受感冒,遂还养心殿,书福寿字三十张,复阅各报,至四时餐,六时寝。卧帐中又读古文观止,甚有兴味。
二十八日,晴。早四时即起,静坐少时,至八时上课。仍如昨日所记。至十二钟三刻余,庄士敦至,即与溥佳读英文。三时,功课毕,还养心殿。三时半,因微觉胸前发痛,召范一梅来诊,开药方如下:薄荷八分,白芷一钱,青皮一钱五分炒,郁金一钱五分研,扁豆二钱炒,神曲一钱五分炒,焦查三钱,青果五枚研,水煎温服。
晚餐后,少顷即服。五时半寝。
二十九日,晴。夜一时许,即被呼醒,觉甚不适。及下地,方知已受煤毒。二人扶余以行,至前室已晕去。卧于榻上,少顷即醒,又越数时乃愈。而在余寝室之二太监,亦晕倒,今日方知煤之当紧(警)戒也。八时,仍旧上课读书,并读英文。三时下学,餐毕,至六时余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