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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写出了不少材料。我交代了为了复辟,在天津如何收买军阀,如何结交外国人,如何给南次郎用黄绢写信,以求日本的支援,如何和土肥原、板垣先后会谈,然后当上了伪满洲国的执政和皇帝。我也交代了在天津长春对仆人的疑心和虐待。但是,任何一个罪犯,在没有彻底悔恨自己的罪恶以前,或者说任何一个人在丢不下患得患失的时候,他的坦白和认罪大概都不可能是无保留、无条件的。因为这种坦白和认罪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过关,为了保护旧的自己,而不是和这个旧的自己决裂。我自己当时就是这样。我害怕惩罚,逃避惩罚是我唯一的念头。我知道从法律上说我该受惩罚,我却感觉不出从道义上说我更该受惩罚。我承认有罪,我却看不见自己灵魂的丑恶。我把政府,把所方和检察机关的人员,看做是随时可以杀掉我的敌对权威,绝不可对之推心置腹,我还觉不出他们正是从死亡和腐朽中拯救我的生命和灵魂的人。我对祖国,只看做是绝不能放过我的债主,只可对之藏躲、赖混,而想不到这正是以奶汁喂大我,又受到我侮辱的母亲。我为什么反复交代虐杀孤儿孙博元的事?是不是“东北的孤儿”这几个字中所包含的悲痛打动了我的心?不是,完全不是!我再三地交代,只不过是由于讯问员的严峻的目光,只不过是为了换取他的信任,为了能在债主和权威手下逃生。我绝没有想起瘦小的孙博元在我的监狱中垂死前的那副惨相,更没有想到过他们的父母。那些死于日寇屠杀和饥寒、屈辱中的烈士,留下的儿女还要遭到日寇奴才的奴役和摧残,这些我全没想到过。当时,我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灵魂原封未动,心灵深处还堆着垃圾,虽然看到了“坦白”是个救生圈,但是这堆垃圾还有让我没顶的危险。

甚至连续的几次震动,都没有使我把这堆垃圾弄掉。

五月的一天,全体伪满战犯被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坦白和检举的大会。伪满战犯公开坦白罪恶和面对面做揭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末的一次。这个会是紧接着旁听了日本战犯的大会之后第二天举行的。在日本战犯的大会上,我们听了伪总务次长古海忠之的带翻译的认罪发言,和我在一起的犯人都认为他这个发言很真诚,交代了伪大臣们都不知道的大量的真实的罪行,例如鸦片政策就是一项。主持会场的政府人员也认为古海认罪态度是好的。关于日本战犯的这种变化,我以后还要说。这里我要说的是这个大会给了我极强烈的印象。古海的态度,受到了政府的欢迎,也感动了同犯们。我们伪满战犯们都相信他定会受到宽大。由于古海的真诚的发言的影响,日本战犯们情绪激动起来了。这个本来要结束的大会不得不延长了时间,因为有许多日本战犯都纷纷起来检举、揭发认罪不好的同犯。后来在许多日本人要求下,一个被检举的人(是一个大佐,他在监狱里远不如古海出名)走上台去交代,但他的情形就和古海完全不同了,他刚刚说完,台下便站起好些人要求说话,不等这个人说完,另外一个就站起来指着台上大声地呱啦呱啦说了一阵儿。别的日本人也都抢着说话,嗓门一个比一个响,一个比一个激烈。后来几乎全体的日本人都起来对台上那个日本人咆哮着。我虽听不懂他们的话,看那激昂愤怒的情形,就知道那人交代得一定很不够,不然就是扯谎(此人的态度也非常坏,在台上晃荡着胳臂,露出傲慢的样子)。会场主持人在最后说了这么几句话:“现在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态度不端正,面对事实,却要蒙混,把欺骗当做解脱自己的办法……”我觉得这话简直就像对我说的。第二天,我带着这种强烈印象,坐在伪满战犯的小露天会场里,一听检察人员宣布了开会的目的,我心里就起了狐疑,我看到许多人争先要求发言,我突然也作了一个决定:要求发言。

我为什么也要求发言呢?这不单是不甘“落后”,主要的是我怕被别人当做那个日本人似的被猛烈批判,我要让伪满的这些人知道,我已经交代了许许多多他们所不知道的事,不要认为我还是不老实的。固然,我下这个当众暴露的决心很不简单,但我还是很快地看出这样更为有利。

我被安排到第三或者第四个发言。我已不记得前几个发言者是谁,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他们认罪之后,又都接着揭发那个自有一套道理的“大下巴”。对这天的事我记得最深的,还是这件事:当我按着写过的认罪材料说了“我不该欺骗政府,隐藏了珠宝,后来终于认识了错误,自动地坦白了出来”,正准备说另外一条的时候,忽然有人打断了我的话:“不对!是你自动交的吗?”这是我的侄子子显,怒气冲冲地问我:“真瑞给你的条子你怎不说……”

“我正要说,我底下正要说这件事……”我赶紧说下去,就怕他全替我说了。我当时认为自己很聪明,知道什么是紧急时刻,知道这就是主动交代和被迫承认的最后界限。我把那个冒充进步、冒充自觉,隐瞒真瑞的纸条的欺骗政府的行为讲了,但其他的欺骗行为仍然一字不提。紧接着,我就对“大下巴”进行检举,把我听来的他在伪满时给日本人扫神庙等说了一遍,责备他现在不该采取欺骗蒙混的办法……

我讲完了,立刻又有更多的人要求发言。我注意到我的侄子们、妹夫们,我的同屋犯人们都嚷着抢着要说话,而且有的人老是用眼盯我。我觉得我的厄运来了,幸好主持会场的检察人员宣布了大会结束。

回到监房,我擦掉了头上和脖子上的汗,心里抱怨着真瑞的疏忽,不该把纸条的事告诉子显,更恼怒子显,不该这样待我。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哪!

比埋怨和恼怒更重要的是,要考虑一下这些小家伙还会说我些什么。我认真地想了一遍,认为他们知道的能讲的我都说出去了,至于进了监狱之后的“攻守同盟”,那是牵连到他们自己的,我就以己度人,认为他们不会去说。这样考虑之后,我叹息着写了一个书面检讨,把真瑞的纸条这件事又写了一遍,请看守员送给所长。

这次的震动从我身上滑过去之后不到一个月,又来了另一种的震动。

这是日本战犯第二次开检举认罪大会。一个叫乔木岬的前日本宪兵队长在会上发言。他交代出的罪恶给了我强烈的印象。他的罪行跟古海不同,是更直接地残害中国人民。他说他常常以反满的罪名拘来一批中国人,把他们排成一列,然后随便从中拉出一个来,当众用军刀把头砍了。他痛哭流涕地说:“我用这个办法前后就杀了三十多个中国人。我的双手染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

我从前很少这样具体听到日本人屠杀中国人的叙述,更没有听见屠杀者自己的叙述。我在听这些故事的时候,就觉得头皮发紧,听完了也还半天不能平静,可是当思想上一转到这笔债的债务人也有自己的时候,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忘掉了被屠杀者的血,而怜惜自己的血了。

我没有忘记再拿起笔来写补充认罪材料,想叫讯问员尽快地知道我又有了认识,但是写来写去,心灵深处的那堆垃圾仍是不见减少。

就在这几天,讯问员问到我在长春时的活动,问到我和吉冈安直的关系。我仍然是采取过去的说法,一切推给日本人。讯问中提到了苏军进军东北时,我命令张景惠和武部动员全满军民支援“皇军”的事,我说:“这是吉冈的授意。”

我对伪满的每个法令、每个诏书以及我对日本人的每次谄媚举动,都说成“这是关东军决定的”,“这是吉冈叫我做的”,“那是吉冈叫我说的”。后来我自己也觉得不妥,就又写了一个检讨,说:“我好像把一切都推给关东军和吉冈,似乎我毫无主动,其实这也都是我主动做的,无论是“裁可”法令,还是颁布诏书和命令,我如果不出自主动,也是不可想象的……”

说来说去,我还没说出究竟有哪一件是不经吉冈而由我自己办的。像我对张景惠和武部下命令的这类问题,还是怕说了反而麻烦,不敢说出来。

检举认罪的高潮过去了,大约是检察机关进入材料的研究整理阶段,不大找我们讯问了。这天所长找几个伪满战犯,包括我在内,去座谈这一段时期的感想。在谈话中间,所长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检讨。关于交代这批珠宝的经过,你以前谈了几次都不对,只有这次谈对了。”

我听出话里有点称赞的意思,我又检讨说:“我欺骗了政府,心里很不安。我当时也有这么一个顾虑,我怕说出了纸条,真瑞会受到处分。”

“你完全不必为你的侄子顾虑什么,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努力。”所长停了一下又微笑说,“说到真瑞,我们不会处分他。纸条的事情我们知道,按他原来的要求,是要我们去搜查你,搜查出来没收。当然,这样做对我们来说更省事,可是问题还不在于珠宝,也不单是一个监规的执行问题,主要的是要考虑到在当时情况下,怎样对你的改造更有利,怎样使你懂得自觉,知道政府的政策对‘皇帝’也是有效的。所以,我们当时没有采取真瑞提出的要求,而是把主动权交给你。不过,你的侄子可是真的有了进步。你应当向他学习。”

这一番话,确实在我内心引起了惭愧,但是,让我现在想起来更感到羞耻的却是,我对所方的苦心体会到的是那么晚,而当时卑鄙的灵魂竟是那么麻木,我对自己的欺骗行为的丑恶,竟会用顾虑侄子受惩罚的温情轻轻冲淡,甚至于把其他的欺骗,还在为改造我而用心良苦的所方面前继续隐瞒。事实上,我是以欺骗来检讨,结果还是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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