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个人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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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兵力数倍于曹公,又新得幽燕铁骑。若正面决战,我军胜机不大。”刘延答道。
魏文伸手在地图上一点:“白马城是黄河南岸的立足点,乃是我军必救之地。袁绍放开白马的西南通道,明显是要你去向曹公求救,他们再围城打援,逼迫曹公主力离开官渡,北上决战。明白了?”
刘延脸色陡变。他只纠结于白马一城,这少年却轻轻点透了整个战局,虽说略有卖弄之嫌,却也显露出高人一等的眼光与见识。黄河与官渡之间是广袤平原,在那里两军展开决战,曹军败多胜少。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刘延就是战败的第一个罪人。一想到这里,刘延顾不得礼数,霍然起身,额头沁出细细的汗水。
“得马上派人去警告曹公!”
“不必了。”魏文摆摆手,“我都看得出来,曹公会看不出?你老老实实守你的城就行了,不要自作聪明,乱了阵脚。”教训完刘延以后,魏文颇为自得地瞟了刘平一眼,刘平却是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地啜着热汤。
刘延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两个年轻人,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可不能折损在白马城中:“我马上安排快马,打开南门送两位出去。”
刘平却摇了摇头:“多谢太守。不过我们不是要南遁,而是北上。”他轻轻在地图上一点,眼神透出几丝坚毅,指头点中的位置正是如今白马城外驻扎的袁军营盘。刘延手一抖,几乎要把手边的汤盏碰倒。
“您这是……”
“我们去试探一下,看看袁绍对汉室还有多少敬畏。”
“汉室不就是曹公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刘延心中暗想。
与此同时,在那一处被指头压住的袁军营盘门口,一场酝酿已久的混乱即将爆发。
一大队剽悍的骑兵安静地排成三队阵列,他们个个身挎弓箭,腰悬长刀。他们所处的位置有些奇怪,前面一半已经出了袁军主营的辕门,后一半却还在营中,好像一条出洞出到一半就卡死在那里的蛇。
在队列的最前方,是一个全身披挂的黑高汉子,他正好整以暇地用一把宽刃大刀修剪着指甲。他胯下那一匹乌丸骏马有些不耐烦,因为缰绳不在主人手里,而是被一个怒气冲冲的文官抓住。那文官身后不远还站着一员大将,但他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帮手的意思。
“颜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郭图喝问道,用力去拽缰绳。可那坐骑四蹄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郭图拽不动,只得悻悻松开手。颜良身后的骑士发出一阵哄笑。
颜良收起大刀,诧异的表情略带做作:“郭监军,我不是给你发了一份公文吗? 延津附近发现了曹军斥候,我身为先锋大将,自然得去查探一番。”郭图冷笑道:“这等小事,何须大将亲自出马!你根本就是想去游猎吧?”
被说中心事的颜良一点也不见惭愧,反而昂起下巴,理所当然地说道:“白马小城,交给监军你就足够了,我在营里待得都快长毛啦,得活动一下筋骨。”
郭图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出征之前,袁公有明确训令,以我为前部监军,节制诸军。你难道想违抗……”他话还没说完,颜良双腿一夹,坐骑默契地向前冲了几步,吓得郭图不得不闪身避开。这一闪,之前说话的气势被打断,再也续不下去了。
“审时度势,临机决断,此皆大将之法。尔等颍川腐儒,何必管那么多!”
颜良逼退了郭图,哈哈大笑,一抖缰绳喝令开拔。郭图见拦不住他,转过头去,求援似的喊道:“淳于将军,您莫非要放任这个家伙胡闹?”
这一次先期渡河的袁军主将,是淳于琼和颜良。郭图作为监军随军,名义上地位比颜良高,但后者是冀州派的实权人物,兵权在握,郭图根本压制不住,只得求助于淳于琼。
一直一言不发的淳于琼听到呼喊,拨转马头冲到了颜良身前。颜良面色一怔,抱拳道:“老将军莫非也要阻挠?”
淳于琼咧开嘴笑了:“原本是要劝阻,可听颜将军说得有趣,老夫动了心思,也想出去游猎一番。”这个回答让郭图和颜良都很愕然。淳于琼见颜良有些迟疑,眉毛一抬,又道,“怎么,老夫不够格吗?”
面对这个请求,颜良眉头一皱。郭图一介文吏,斥退也就算了,这位淳于琼是军中老人,当年还与袁公平起平坐,轻忽不得。可真的答应让淳于琼同行?别逗了,那可是一个胆敢轻军入许劫走董承的老疯子,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无法预测!
颜良在马上默然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淳于将军不妨与我同行,以一日为限。万一白马这里起了变故,也好有个应对。”
一日为限,能打到多少猎物?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颜良这是在找台阶下。淳于琼也不为已甚,笑眯眯地满口答应下来。颜良乜斜了郭图一眼,朗声笑道:“白马小城,即便是郭监军,应该也能看住一日,老将军不必担心。”
郭图被他如此讽刺,气得面色涨红,却无可奈何。颜良这次带了一共八千步骑,真耍起性子来,郭图还真吃不消。
淳于琼道:“既然如此,还请将军在营外稍等片刻,老夫去取弓箭来。”颜良在马上略一抱拳,然后一抖缰绳,发下口令。他身后的骑兵一起呵斥坐骑,大队人马耀武扬威地开拔,令出即行,毫不拖沓,果然是冀州精锐。
郭图恨恨地把鼻前的尘土挥开,对淳于琼抱怨道:“明明有将军与我做先锋便足够,主公却偏偏还要派这个冀州莽夫前来,真不知怎么想的。”
淳于琼昂起头,眯起眼睛吸了口气,答非所问:“孟夏之时,最宜郊游,颜将军当真是好兴致哪。”郭图一愣,不知他意有何指。淳于琼把手伸向颜良渐行渐远的背影,勾了勾指头:“颜将军游猎之意,只怕不在禽兽啊。”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郭图的肩膀:“郭监军你年纪轻轻,可不要跟老夫一样老糊涂啊。”说罢扬长而去,剩下惊疑不定的郭图。郭图也不是傻子,略思忖便明白淳于琼的意思。
颜良这次公然外出,猎兽是假,争权是真。冀州派一向是袁家的泰山之镇,结果田丰被囚、沮授被叱,现在先锋的监军居然也落到了颍川人的手里,颜良若是不争上一争,只怕权势会继续旁落。
“莫非颜良是要试探我等……”
郭图想到这里,悚然一惊,匆匆回到营帐之中,提笔写下一封密信,封上印泥,然后叫了个心腹小校,低声吩咐道:“去黎阳,送蜚先生。”他侧头想了想,又写了一封。
在白马西南方向几十里外,一支曹家的军队正在徐徐前进。两侧的散骑始终与主队保持着一百步的距离,中央的步卒排成松散的行军队形,矛手与戟手在外,弓手在内,每三个人还抬着一面大盾。可知兵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队列外松内紧,一旦有什么情况出现,他们会立刻变成一把锋锐的尖刀或坚实的盾牌。
在队伍的最前列并排着三名将军,他们身上披着厚实的两裆铠和虎獠盔,神态各异。最右边是个矮壮汉子,眉毛极粗,眼睛却很小,肥厚的嘴唇显出几分忠厚;最左边的将军一脸的桀骜不驯,面部狭长,鼻尖鹰钩,是相书上说的青锋之相——这种相貌的人,大多偏狭狠戾;而在最中间的男子,方正的脸膛微微发红,美髯飘在胸前,颇为沉稳英伟,可他的神情却是怏怏不乐,似乎有什么烦心之事萦绕于心。
这时一名斥候从远处飞快地驰来,数名游骑迎了上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这才让开道路。这斥候冲到队列前方,对着三位将军大喊道:“报!前方六十里处,有袁军侦骑。”
这个消息让三名将军表情都微微一滞。在那里出现侦骑,说明他们已经进入袁军主力的视野了,随时可能遭遇战斗。
三人久经沙场,习惯性地同时举手,想让队伍停止前进,可他们发现两位同僚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连忙又收回来,面露尴尬,一时间让整个队伍有些混乱。好在这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士兵很快整好了队,矛戟微斜,弓弩上弦,以便随时可以应对可能的偷袭。一看便知是百战之师,细节毫不疏忽。
中间那将军对左右两人道:“袁军此来,目的不明,咱们主力拨一支军迎上去探探虚实。”这是持重之论,其他二人都纷纷赞同。
这时候,第四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诸位将军,不如来博个彩头如何?”
三个人同时回过头去。说话的是他们身后一个有点狐狸脸的年轻人,他只简单地披着一件长袍和软甲,细长的手指拈着两枚骰子。这人叫杨修,是太尉杨彪的儿子,刚从许都北上官渡。军中传言,杨家被郭嘉敲打了一下,已彻底屈服,不光家里的高手被征调,连杨彪的独子都要被迫随军。
此时听到杨修这么说,三位将军面面相觑。杨修又笑道:“听闻这次围困白马的,是颜良、淳于琼和郭图三人。这带兵西进的,会是他们中的谁。诸位不想猜一猜?”
左边那位将军不悦道:“杨先生此来随军,是参赞军事,可不是来胡闹耍钱的。”杨修悠悠道:“在下开的这个局,博错了,无非是输些钱财。曹公开的那局,几位若是下错了注,可是要赔上身家性命的。”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三个人俱是一凛。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向前走了几十步,驱马登上一片小丘陵,与队列远远隔开。左边那将军开口道:“杨先生,你适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修拱手道:“德祖不才,自出征以来,一直有个疑问。曹司空麾下猛将如云,这次救援白马,为何单单挑选你们三位来打头阵?”
“我三人为何不能打头阵?”右边的将军淡淡道。
“诸位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啊。”杨修摇摇头,他一指左边那将军,“张辽张文远,你本是吕温侯麾下的头号大将,在徐州归顺了曹司空,官拜中郎将。”他又一指中间那将军,“关羽关云长,你是玄德公的义弟,月余之前方在徐州斩杀了曹公的守城将军车胄。曹司空攻破徐州以后,玄德公乘夜遁逃,你才归顺曹公,至今尚只数月,却已是偏将军。”
关羽听到“归顺”二字,面有怒意。他正欲开口争辩,却被张辽扯了扯衣角,勉强压下火气。杨修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也不说破,把视线转向第三位将军。
“至于你……”杨修指着第三位将军,“徐晃徐公明,你根本就是汉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