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死寂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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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注意到杨修的手指又开始灵巧地转起骰子来,表示这人在飞速思考着。杨修一步三计,素有“捷才”之称,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杨修扬掌道:“如果陛下不介意,我倒想借此人一用。反正他已无生念,不如用来做些文章。”
刘协知道杨修的意思。赵彦是朝廷官员,如果能把他的死和曹氏挂上钩,可以生出许多花样,影响人心向背,为汉室腾挪再挤出些许空间。刘协沉吟片刻,摇头道:“还是算了。此人用情至绝至坚,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就让他安静走吧。”杨修耸耸肩膀,没有继续坚持。
他们目送着赵彦离开廊院,越过那条线,就是司空府的警戒范围。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就不是汉室所能控制的了。
三人回到殿内,冷寿光已取来香炉灰垫在地板上,稍微压住血腥味道。赵彦的半截舌头还搁在地上,伏寿远远站开,根本不敢靠近。刘协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细声安慰,伏寿的眉头略微舒缓,把头贴在刘协胸前。
唐姬抬眸望着天花板,根本心不在焉,一双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裙带。她心中郁闷愈加浓厚,几乎艰于喘息,只得对杨修低声道:“赵彦是我带来的,如果放之不管,恐怕会有后患,我出去盯着。”杨修道:“去吧,记住,你是被赵彦挟持进来,然后他刺杀曹公眷属不成,畏罪潜逃。”唐姬点头。赵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带进司空府,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以后会很麻烦。
杨修又道:“好好做,这是你摆脱梦魇的最后机会。”唐姬一怔,旋即明白她对王服的纠结,早被杨修看在眼中。她垂首致谢,然后转身离去。她离开以后,刘协重新跪坐回席上,把赵彦之事详细说给杨修听,连箭镞隐藏的内情也和盘托出。众人这才明白,为何赵彦要拿出箭镞相逼,为何刘协又是浑然不惧。杨修拍桌赞叹道:“司马懿这个人还真是了得,只凭着那么一点点线索,便勾画出这么大的手笔。他的谋略,已不在我与郭嘉之下。”听到别人称赞自己兄弟,刘协大为自豪:“仲达这个人,虽然脾气古怪了点,可谁若是惹了他,可是从来讨不到好去。”杨修忽然眯起眼睛,看着刘协道:“不过陛下……听您刚才所叙,似乎早在赵彦献箭之前,您就知道司马懿在暗中襄助了?”
刘协道:“也不算是知道,只是隐约触摸到一些迹象而已。”杨修又道:“让我再猜猜,莫非与那五张画像有关?”刘协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邓展从温县带回五张杨平的画像,落在郭嘉手里。但奇怪的是,郭嘉自从收了那画像之后,却一直悄无声息,十分蹊跷。可这些东西一直是悬在汉室头顶的一柄倚天宝剑,一日不搞清楚,便一日不得安生。
刘协曾经主动请缨去查问,结果反被郭嘉带出去微服出游,从此再无下文。这时听到刘协这么说,伏寿瞪大了眼睛,她每日与刘协同进同出,却从来没觉察到,原来他心中早有猜测,只是未宣之于口,连她都被瞒住了。
“陛下你为何不早些说,让我们平白担心。”伏寿有些不满。
刘协连忙解释道:“原本我并不十分确定,说出来怕误导你们。一直到赵彦闯宫,两相印证,我方才确信无误。”杨修催促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协忽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们可知道揭影之术吗?”两个人摇了摇头,同时望向冷寿光。大家都觉得他师从华佗,杂学丰富,或许知道。冷寿光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谨慎地回答道:“莫非,是一种纸术?”
刘协点头:“纸祖蔡伦死后,其弟子孔丹曾路遇一棵青檀树,抽其树髓为料,捶制成纸。这种纸看似菲薄,实则层次分明,中有空隙,利于渗墨。于是便有一种纸术,可以揭开纸髓而不伤画质,一张纸可揭为两张乃至三张,每一张内容完全一样,只是墨色稍淡——谓之揭影。温县如今会这门手艺的人,只有仲达一个,他是缠着一个老画工学会的,这事只有我知道。”
杨修眼神一凛:“所以郭嘉拿到的画像,其实都是揭影?”刘协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试着在脑海里重构那一天的场景。那一天,邓展在温县一共访问了五个人,画出五张画像。其中四个是温县的居民,还有一个就是司马懿。司马懿觉察到了邓展不怀好意,故意对杨平的相貌说谎。于是,邓展手里的五张画像,四张与杨平相似,一张不相似。
司马懿连夜截击,从邓展手里追回这五张画像。他仓促之间没别的选择,只能毁掉其中两张,然后把自己那一张假的揭成三份,与剩下的两份混杂在一起,遗留在现场。为了进一步混淆视听,他还故意把画像埋在雪中濡湿,这样一来可以方便揭影,二来让墨迹洇开更多,使之看起来更加模糊。
当做完这一切以后,司马懿匆匆离开了现场,很快郭嘉赶到,找到那五张画像。即使是郭嘉那样的人,如果事先不知道揭影,也想不到这一生三的奥妙。
杨修叹道:“以郭嘉的才智,肯定会在画上留有暗记,如果用这揭影的法子,连暗记一并揭走,真是毫无破绽。仓促之间能想到这一步妙棋,果然好手段!”
这种程度的计策,杨修自问也想得出来。但他每行一计,前提必是对全局了若指掌。而这个司马懿只是凭借一点点细碎的线索与猜测,便开始施展手段,胆量之大,实属罕见,赌性犹在杨修之上。
刘协唇角微微翘起,心思飞回到了温县那片熟悉的土地。在那里,他的兄弟们对许都之事一无所知,却仍旧义无反顾地为他雪夜追画,还苦心孤诣地把赵彦送到他面前。一想到这些,刘协的内心就涌入一股暖流,仿佛给四肢百骸注入了无比强大的力量。
“这个司马懿是个什么样的人?”伏寿好奇地问道。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远在温县的年轻人,居然先后两次救汉室于危难。
“那可是我最好的兄弟啊。”刘协回答,然后一个念头钻入他的脑海,再也挥之不去,“如果仲达能够来到许都,也许我会轻松些吧?”
2.
唐姬离开寝殿以后,长长呼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自从王服死去以后,她就被歉疚和不安笼罩,这两粒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难以去除。当她看到赵彦为了董妃而选择死亡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雪夜,看到王服死在自己手中,双目充满爱恋。
杨修说得对,这是她摆脱梦魇的最后机会,必须要直面以对。
她快走到司空府门口时,忽然听到前方一片喧闹。唐姬心中一动,没有凑近,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悄悄探出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