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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队伍中除了高堂秉没有人认识荀诩,但当他们看到前来接应的不是糜冲时,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快撤!”
最先反应过来的黄预立刻拨转马头,大声叫道。这时已经太晚了,早就埋伏好的靖安司直属部队从小路的后面和两侧山林涌出来,一下子将他们前后的退路围的水泄不通。
众人一见这样的阵势,都意识到今天是绝不可能逃脱了。黄预捏住缰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柳敏与老何只吓的伏在马背上瑟瑟发抖。柳萤虽然面色苍白,神情却坚毅非常;她纵马来到高堂秉身边,一双眸子深情款款地望着身边的心上人凄然说道:
“秉郎,今日能与你死在一起,我也心甘了。”
高堂秉听到这番言语,眉宇间露出不忍神色,他只能垂头闭眼,牙齿拼命咬住嘴唇,隐然有一道血丝渗出;直到荀诩在远处发出一声呼号,他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伸出右臂揽住柳萤的纤腰,一用力,一把将她从马上抱到自己身边。
柳萤初时还以为他要在这临诀之时向她表示亲昵,又惊又喜;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高堂秉夹着她朝着荀诩的方向走去,而两侧的靖安司士兵一动不动。
“秉郎,你这是做什么?”柳萤在他怀里挣扎着,花容失色。高堂秉也不回答,只是闷着头朝前走去。身后黄预、柳敏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呆立在原地。
一直到了荀诩跟前,高堂秉这才翻身下马,将柳萤双手背过去攥住,冲荀诩微一鞠躬。
“你辛苦了。”
荀诩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高堂秉淡淡回答道:“一切为了汉室的复兴。”
原本还拼命挣扎的柳萤一下子冻结住了,这简单的一问一答说明了一切问题。这个冲击实在太突然,柳萤的世界一下子完全坍塌下来。“黄祭酒是对的,这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我完全就是被利用了。” ?
听到她喃喃自语的高堂秉轻轻把手松开,颤声道:“萤儿……我……我……”
柳萤此前想到过无数种后果。幸福的和父亲和情郎生活在魏国的乡村,继续开着酒肆,为一日三餐奔波,给他生几个孩子,晚年的时候回忆此时,当作童谣讲给儿孙,被当作吹牛;被魏国利用完之后秘密处决,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一起;没有逃出靖安司的搜捕,面对刀剑从容赴死,哪怕没能尽最后的孝道,也一定要跟这个傻大个一起死。因为柳萤爱他啊,爱人不就是那种无论怎样也会为了对方着想,不会背叛不会自私的人吗?至少柳萤自己到醒悟前的瞬间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事实又怎么样了呢,这个人从头把我骗到了尾,若有来生我恐怕不会再相信男人。可是……到现在,我恨他,却也无法停止去喜欢他……?到底为什么,他不是我的仇人吗。不对,他还是我的爱人……?他害得我父亲和大家都被抓捕,都会被蜀汉当作间谍罪处死。他利用我,利用我对他的好感来坑害无辜的大家。为什么我还是,还是无法去讨厌他……”?柳萤身边的时间仿佛再没有流逝过,她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这个笨蛋上。“醒醒吧,柳萤。你被骗了啊,从始至终这都是骗局,他也没有喜欢过你,一切都是场可怕的恶梦。去亲手结束它吧……就算今天大家逃不脱天罗地网,也要让这个骗子死在你手里。”?柳萤只能这样告诉自己,麻醉自己,因为她明明知道,高堂秉的确是真的来欺骗她的,可这个笨家伙和自己并非没有相爱的感觉。或许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提及到爱情总应该矜持,但她却无力否认什么,也不想去改变什么了。
“既然我们的爱无法长久,那就让它从现在起铭刻在你我心中好了。”
柳萤突然之间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永远是如此美丽,可是现在却无法阻挡她这笑声中带着的些许凄凉,听得人从内心深出冒出寒意,这声音穿透了高堂秉和荀诩,甚至让他们感到局促不安。高堂秉颞颥着还想说些什么,柳萤止住了笑声。用手指摆了摆,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然后整个人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将自己的嘴唇重重地印在了高堂秉的唇上。对他,柳萤从来都是温柔到令人嫉妒。此时的柳萤在阿社尔等人看来,就和在酒肆里那个惹人怜爱的梦中情人一般无二,这场景几乎自然到让人觉得只是寻常情侣在暗处的私会。高堂秉顺从地闭上眼睛,任由这个亲吻进行下去,一向务实的他在一瞬间也希望此刻能变成永远……
亲吻在持续着,荀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五斗米的教众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柳敏更是尴尬的要死,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女儿竟然还和细作在搞儿女私情,难道她也想出卖父亲和教众投靠蜀汉?不会的,自己的女儿决不是那样的人。柳敏的把握其实并不大,他的女儿对他来说才更像是被欺骗和玩弄的工具,自己没有再多的给过她父爱,而自己的身份又注定了自己的家人永远无法得到正常的生活。此时就算女儿真的阵前倒戈,怕是他也不能有什么怨言吧。一柱香时分,柳萤慢慢离开高堂秉的怀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奇妙的满足感。离他们距离最近的荀诩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走近了两步,赫然发现一柄精致的匕首正插在高堂秉的胸膛,柳萤的两只手正紧紧握着刀柄。 ?
这一下,可以说是横生惊变,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快!把他们分开!”
荀诩挥舞着双手,赶紧大声喊道,阿社尔与廖会飞快地扑上去。柳萤“唰”地抽出匕首,二人登时停下脚步抽出兵刃,脸上满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也不敢去正视柳萤的眼睛。柳萤回首深情地望了望高堂秉,嘴角动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者任由胸前鲜血汩汩喷涌却一动不动,一双凝视着她的眼睛表明神智仍旧清醒。柳萤闭上双眼,俊秀的面庞流下两行泪水,甚至已经把前襟都打得湿透。脸上始终是笑,再没有半分怨恨。高高举起匕首“噗”地一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娇弱的身躯倒在了地上。没有看自己的父亲和任何其他人。
“萤儿!!”
远处柳敏见女儿自尽,不禁在马上放声大哭。他此刻绝不好受,甚至可能比一般的丧子之痛还要难过许多,但是这又能改变结果吗?
阿社尔与廖会这才冲到高堂秉身前。廖会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襟捂住他胸口潺潺流出的鲜血,阿社尔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止血用的创药,一瓶全倒在了高堂秉胸前。一直到这时,高堂秉才缓缓合上眼睛,仿佛如释重任……
荀诩屏着呼吸问道:“伤势如何?”
阿社尔带着哭腔回答:“怕是没救了……”
荀诩望着已经陷入昏迷的高堂秉,难过地闭上眼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早将那二人分开。他再扭过头去看柳萤,马忠蹲在她身边,冲荀诩摇了摇头,表示她已经气绝身亡了。
“你们三个,留下来看护高堂秉。”荀诩攥紧拳头,低声对他们下了命令,然后转身走开。现在还不是悲痛的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公务要处理,荀诩相信唯有完美地将这件事情了结,才对的起高堂秉所付出的牺牲。
此时剩余的几名五斗米教徒已经全部被靖安司控制住了,那些教徒知道已经是绝望之境,索性没有抵抗。士兵把他们一个个五花大绑,排成一排。荀诩踱着步子挨个审视了一遍,柳敏已经哭的不成样子;黄预仰首朝天,一脸的桀骜不驯;而老何则蜷缩成一团,如筛糠一般颤抖着。
荀诩来回趟了两遍,最后站到了黄预面前,厉声问道:
“那个叫糜冲的人,他在哪里?”
黄预闻言先是一楞,然后立即沉下脸来,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装作没听到荀诩的问话。
荀诩也楞住了。黄预尽管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没有逃过荀诩的观察:黄预对于糜冲的失踪毫不知情。
高堂秉昨天离开柳吉酒肆后,立刻赶回了靖安司汇报了行动细节:黄预等人计划在三月六日的参商崖劫出工匠,然后在褒秦道口与糜冲会合,逃往魏境。荀诩大喜过望,他立刻指示靖安司全力配合高堂秉。今天早上,荀诩从府库内调了一批马给高堂秉,并暗中放松了靖安司对南郑城的检查,好让黄预等人顺利潜出城去。接下来荀诩亲自率领大队人马来到褒秦道埋伏,打算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结果黄预等人如期出现,而糜冲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难道他觉察到了我们的埋伏,于是先跑了?”
一个令人懊恼的念头进入荀诩的脑海,这不是不可能,糜冲这个人的能力是绝对不容低估的。想到这里,荀诩蹲下身来,随手拽下一根青草,心里又是沮丧,又是欣慰。沮丧的是他两次都败在了这个人的手下;欣慰的是,他总算让糜冲一无所获,他想要的工匠也被靖安司成功截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