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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飘大雪中,周老顺孤独地走着。他立在一座土崖边,深深的崖底,有一线小小的结冰的河,他孤寂地打量着那条小河。雪花落在他身上,没一会儿,远远望去,他成了个雪人。
周老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念着:“麦狗,阿雨,你们听着,你老爹走了,有几句话,得说给你们听听。一、你们要是孝子,就听你老爹的话,你老爹在哪里闭的眼,就把你老爹埋在那里;二、你们要是孝子,就要继续钻石油,咱家的两块地,都是富油区;三、你们要是孝子,要对你妈好……”
周老顺念完,把血书揣进怀中,孤独地立在风雪里。就在这时,一个躬着腰身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朝周老顺移动着。那个身影一点点接近了,周老顺没有察觉。那身影来到周老顺身后,突然一把抱住他,用力将他摔倒。周老顺挣扎着要起来,对方死死按住不让他起来。两人互相撕扭着在崖上滚来滚去,好几次两个人都滚到崖边上。
撕扭好一会儿,两人都气喘吁吁地躺在雪地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这时候,周老顺惊讶地看到,那个人就是他给过赏钱的陕北说书人。他惊叫一声:“老哥!”说书人疑问:“你是……”“我是周老顺!”
周老顺说:“我是周老顺啊!你忘了,上次在县里,我听过你的书;我开钻的时候,你也去捧场了。”说书人瞪大眼睛:“你真是周老板?”
周老顺拍拍胸脯:“你看看,我这模样,还能有假冒的吗?”说书人点头:“认出来了,可是,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哪一出也不唱,唱要饭的。”
两个人立起身来。说书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周老顺:“要饭?你还能要饭?”周老顺说:“要饭,一点不假。”
说书人道:“没想到,当大老板的还能到要饭的这一步。这种事,编书也编不出来。”周老顺说:“老哥,不用编。你以后说书唱书,就讲我的故事。有个周老顺,从温州来到陕北找油,钻井,把自己的几百万家产弄丢了,还把自己弄成要饭的。这事,热闹吧?”
说书人道:“要饭不打紧。干我这行也就是要饭的。可是,要饭不要饭,你可不能想不开!刚才,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立在崖顶,心下那个怕,以为你是不想活了,要跳崖呢!”周老顺说:“你一上来,就把我摔倒在地上,我还以为遇到一个劫道的要抢我,原来是你怕我跳崖啊!”
说书人道:“别说这大雪天,就是平常时日,人也不敢站到那崖边上,那么高的崖,说不定一阵风吹来,就把人刮到崖底了。你呢,就那么呆子一样站在崖上,不是想跳,还能是什么!”周老顺说:“我真想跳。”
说书人道:“这么说,我要是不上来摔倒你,你真就跳了啊?”“老哥,我给你看样东西。”周老顺从怀里掏出血书递给说书人。
说书人看了道:“兄弟,你不该这么对自己。”“是啊!站在那崖上,我想到要跳下去,可是,看下面的那条河,多小的一条河,盖着雪,压着冰,以为僵了,死了。春来了,冰没有了,雪没有了,还是一条河。我就想,我连活都不怕,还怕什么!我不死了,我要活着,要看看我周老顺能活到个什么样,大不了,要饭到家了呗。”周老顺哈哈大笑,说书人也笑了。
周老顺说:“你以为我跳崖,我倒以为你是个劫道的。我寻思,你这劫道的眼神也太差了,劫道得选个值得劫的,身上有银子的,怎么劫了我这个要饭的!”
说书人道:“兄弟,这就对了。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爹妈生养了一回,富也好,穷也好,苦也好,乐也好,都得往前走。”
周老顺说:“对,我就是要往前走,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说书人道:“不瞒你兄弟说,这些年,我也不知有多少次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一想,要是真的死了,我的三弦怎么办?三弦不能死,也不会死,我和这三弦,一个在阳世,一个在阴间,想见个面,都见不到了,那多难受!所以呢,我就不死了。我这辈子,只要有这把三弦在,我就要活着,我就为这三弦活着,也值了。”
周老顺说:“老哥,你这话叫我心里透亮啊!”说书人道:“兄弟,这冰天雪地的,跟我走,我这儿有个好地方,不怕风不怕雨,更不怕雪。”
周老顺说:“好啊,我快冻僵了,有那么好的地方,走!”说书人在前,周老顺在后,两人冒着风雪朝前走。路有些滑,周老顺跌倒了,说书人扶起他,两个人互相搂着肩膀朝前走。远远的山坡笼罩在纷飞的雪花里,朦朦胧胧。
说书人道:“看见那山了吧?”周老顺说:“看到了。”“山上有个窑洞,看到了吧?”“窑洞?没看到。在哪儿?”“山脚下。你好好看看。”“啊,看到了。”
说书人道:“那就是我的窝。”周老顺说:“这荒山野地的,还能找到个窝,老天长眼啊!”
两人来到一孔残破的窑洞门口。说书人瞅瞅笑了:“兄弟你看,有两个比咱哥俩来得还早。”原来破窑洞里有两只羊。周老顺说:“这哥俩也会找地方。”
说书人伸手:“兄弟,请。”周老顺说:“不,你先请。”“不,你先请。”“你的窝,你又是哥,当然是你先请了。”
说书人道:“你这就不对了。我是土生土长的陕北人,你是温州来的客人,当然应该你先请了。”两个人推让着还是周老顺先进去。羊看到进来了人,“咩咩”叫起来。说书人拍拍羊头:“好好待着,等着听我说书。”
周老顺说:“老哥,这地方不错呀,比外边暖和多了。”说书人道:“几十年来,下雨了,下雪了,刮大风了,这地方我没少落脚,要是时间长了没来,还真是有点想呢。”
周老顺说:“缘分呀!你要是不把我摔倒在地,我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说书人拨动三弦。周老顺说:“老哥,唱一个吧。上两回听你唱,没听够。”说书人道:“兄弟,你愿听我的穷吆喝,我高兴。以前,光知道陕北这地方的人愿听我唱,没想到你南方客也愿听。”
周老顺说:“你这吆喝,吆喝得好,一句一句的,都吆喝到心尖尖里了。”说书人道:“那我就献丑了。为了你兄弟,为了先来的两个羊兄弟,刚才进这窑里,我就和这两个羊兄弟说了,等会儿,听我说听我唱,我要是不说了不唱了,他们这哥俩准以为我在骗他们呢,说不定一抬头就把我顶出窑。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周老顺说:“是这个理。”
说书人道:“这哥俩早就等着我这句话了,看看那眼睛,笑了呢。”周老顺说:“让我和这哥俩一起笑着听,好好听。”说书人道:“我今儿个唱个喜庆的。”
说书人弹起三弦唱陕北民歌《拉手手亲口口》:
你要拉我的手,我要亲你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