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鲛记(上) 第十七章 足矣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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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禾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深夜,屋内烛火跳跃着,上好的银炭烧出来的火让屋内暖意绵绵,而紧闭的窗户外,是北境特有的风雪呼啸之声,这般苦寒的夜里,不知又要埋葬多少这世上挣扎的人。
可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乱世,死了说不定反而还是一种解脱。
纪云禾坐起身来,而另一边,坐在桌前烛火边的黑衣男子也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纪云禾。
纪云禾面色苍白,撑起身子的手枯瘦得可怕,在烛火的阴影下,凸起的骨骼与血管让她的手背看起来更加瘆人。
长意手中握着文书的手微微一紧,而他的目光却转了回去,落在文字上,看起来对坐起来的人无半分关心。
纪云禾则是没有避讳地看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好一会儿,好奇地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在他手臂遮挡之外,纪云禾远远地能看见文书上隐约写着“国师府”“青羽鸾鸟”几个字。
月余前,从驭妖谷逃走的青羽鸾鸟在北境重出人世,让顺德公主吃下败仗,险些身亡,大国师被引来北境,与青羽鸾鸟在北境苦寒地的山川之间大战十数日而未归。
长意独闯国师府带走了她,杀了顺德公主,火烧国师府,而后……而后纪云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打她被关到了这个湖心小院起,她每天看到的人,除了被长意丢出去的丫头江微妍,就是偶尔在她楼下走过的打扫奴仆,当然……还有长意。
奴仆们什么都不告诉她,长意也是。
此时在信件上看到这些词,让纪云禾隐约有一种还与外界尚有关联的错觉,她继续好奇地问长意:“你独闯国师府,别的不说,光是让顺德公主身亡这一条……依我对大国师的了解,他也不会安然坐于一方。他可有找你麻烦?”
长意闻言,这才微微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纪云禾说:“依你对大国师的了解……”他神色冷淡,且带着七分不悦,“他当如何找我麻烦?”
纪云禾一愣,她本以为长意不会搭理她,甚至会斥责这些事与她无关,却没想到他竟然切了一个这么清奇的角度,让纪云禾一时无法作答。
“他……”纪云禾琢磨了一会儿,以问为答,“就什么都没做?”
长意转过头,将手中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一直等火焰快烧到他的指尖,他修长的手指才松开,一挥衣袖,拂散尘埃,他站起身来,话题这才回到了纪云禾猜想的道路上——
“这些事,与你无关。”
果不其然,还是无甚新意的应答。
纪云禾看着长意即将离开的身影,道:“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事与我相关?”
长意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作答。
纪云禾便接着道:“长意,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也会关着我?”她垂头看着自己枯瘦苍白的指尖,“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最讨厌什么,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惩罚我,你想让我痛苦,也想让我绝望……”纪云禾笑了笑,“你成功了。”
冰蓝色的眼瞳颜色似乎深了一瞬,长意终于开口:“那真是,太好了。”
留下这句话,长意的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屋内的炭火不知疲惫地燃烧着,纪云禾也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外面的簌簌风雪便毫不客气地拍在了她的脸上。寒风刺骨,几乎要将她脸上本就不多的肉都尽数剐掉。
纪云禾在风中站了片刻,直到身上的热气尽数散去,她才将窗户一关,往梳妆镜前一坐,盯着镜中的自己道:“虽是有些对不起他,但这也太苦了些。”纪云禾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脸上的干枯与疲惫怎么也掩盖不住,她叹气道:“求长意是出不去了,在这屋里待着,半点风光没看到,身子也养不好,饭吃不下,还得吐血……”
纪云禾张开手掌,催动身体里的力量,让沉寂已久的黑色气息从食指之上冒出来,黑色气息挣扎着,毫无规则地跳动。纪云禾眼中微光波动,看着它道:“左右没几天可活了,折腾一番,又有何妨?”
言罢,一团黑色的星星之火自她指尖燃起。
与此同时,在茫茫大雪的另一边。
大成国的都城,月色辽阔,都城之中正是宵禁时,四处肃静。京师未落雪,但非常寒凉。
国师府中,大国师的房间内,重重素白的纱帐之中,一红衣女子喷出的气息在空中缭绕成白雾。她躺在床上,左腿、双手、脖子,乃至整张脸,全部被白色的绷带裹住,唯留了一张嘴和一只眼睛在外面。
她望着床榻边的灯架,一只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火焰,她口中吐出的白雾越发急促,那眼神之中的惊恐也越发难以掩饰,她胸腔剧烈地起伏,但奈何四肢均已没有知觉,丝毫无法动弹。她只得用力呼吸,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之声。
那一星半点的火焰,在她眼中好似燃烧成了那一天的漫天烈焰,灼烧她的喉咙,沸腾她的血液,附着在她的皮肤上,任由她如何哭喊都不消失。
她的皮肤又感受到了疼痛,痛得让她的心灵都几乎扭曲。
直至一张男子清冷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为她遮挡住了床边的那一点火光。就像那天一样,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的火都被扑灭,他就像神明,再一次不管千里万里,都能救下她……
“汝菱。”
顺德公主稍稍冷静了下来。
师父……
她想喊,但什么也喊不出来。在这个人出现之后,她周身的灼痛感慢慢消失,呼吸也渐渐平顺了下来。
大国师对她道:“今日这服药,虽然喝了会有些痛苦,但能治好你的喉咙。”大国师扶她起来,将这碗药喂给了她。
苦药入腹,顺德公主突然目光一怔,喉咙像是被人用双手扼住,她突然大大地张开嘴,想要呼吸,但呼吸不了,窒息的痛苦让她想要剧烈挣扎,但无力的四肢只表现出来丝丝颤抖。
她眼中充血,充满渴望地望着身边端着药碗的大国师。
师父……
她想求救,但大国师只端着药碗站在一边,他看着她,却又不是完全在看她。他想要治好她,却好似又对她没有丝毫怜惜。终于,窒息的痛苦慢慢隐去。
顺德公主缓了许久……
“师父……”
她终于沙哑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及至此刻,大国师方才点了点头,可脸上也未见丝毫笑意。“药物有效,汝菱,再过不久,我一定能治好你的脸。”
她用露出的一只眼睛盯着大国师:“师父……你是想治我,还是要治我的脸?”
“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大国师直言。
他从来不回答愚蠢的人与愚蠢的问题。大国师转身离开。
被褥之下,顺德公主的手指微微收紧,被灼烧得乌黑的指尖将床榻上的名贵绸缎紧紧攥在掌心。
纪云禾在白天的时候好好睡了一觉,晚上送饭的丫头换了一个。这丫头文静,放下食盒便走了。长意也如往常一般过来“巡视”,看着她乖乖地吃完了今天的饭食,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来了两个活人,偏偏一点活气都没有,纪云禾开始想念那个喜欢作妖的江微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