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鲛记(下) 第六章 阿纪,不回头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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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做梦,也会这么难过吗?”
“难过,但比难过更复杂……”林昊青沉默片刻,声音又沉又慢,“我梦见我以前很恨的一个人……”
阿纪不是一个好听众,她迫不及待地问:“有多恨?”
林昊青看着她,笑了笑。“大概是这世上我最想将其杀之而后快的人吧……”他的回答有些吓到阿纪了,阿纪眨巴着眼看他,没敢搭话,林昊青便继续道,“可我梦见的这个人,所做的让我憎恶的一切,都是有缘由的。这世上的人,不管是做什么事,大抵都是有那么一两个不得已的缘由的。没有无端的善,也没有无缘的恶……”
“师父……我听不太懂。”
听到这么一句话,林昊青愣了一会儿。
林昊青抬手,摸了摸阿纪的头,看着她的目光,林昊青忽然觉得,不知道是老天对她垂怜,还是要给她更多的磨难,天意让她一朝忘却所有,回到最本真的她。但他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
“总之,师父在梦里,不管以前对那个人有多怨多恨,而后都不恨也不怨了,我甚至还要和那人协作,去完成某件事。阿纪,梦里的一切会过去,梦醒了,便也该让梦过去。时间在往前走,春花秋月,年复一年,你也不该总是回头。”
“但我怎么控制自己的梦境,才能算不回头呢?”
“梦里梦了便也罢,醒了,就不要念念不忘了。”
阿纪默了片刻,手紧紧地将果子握住。她下意识地觉得她师父说的是对的,她应该照着师父的话去做。但是……但是为什么,一想到要将那个长鱼尾巴的人忘了,她就又难过得心口都抽紧了?
见阿纪又陷入了沉默,林昊青收回手,故作严肃地问她:“你有这么多时间沉溺于一个梦境,可见是将我教你的法术都学会了?”
阿纪一愣,果然被岔开了心神,挠了挠头道:“师父,你教我别的法术,都简单,结印、画阵,都没问题的!但是……那个……那个变脸的法术……”阿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林昊青一眼,“我会是会了,但变了脸,总是不自在,情绪一动,稍有不注意,就又变回去了,没办法一直保持另一个模样……”
林昊青这下是真的严肃了起来。“其他的法术,你若能学会,自是好的,但变幻之术,你必须会。”他严厉道,“阿纪,这是你以后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你真实的这张脸,除了我与思语,谁都不能看见。我让你死记的规矩,你忘了?”
他的严厉让阿纪有些瑟缩:“阿纪记得……不去北境,不去京师,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用双脉之力……”
见她如此,林昊青的情绪微微缓了下来:“你是九尾狐,天生便该有九张脸,变幻之术当是你的看家本领,你好好练,一定可以控制好。”
阿纪点头:“但师父……为什么我明明是妖怪,却有驭妖师的双脉之力啊?思语姐姐是剑妖,她没有双脉之力,师父你是驭妖师,但你也没有妖力……”
阿纪自顾自地问着,林昊青不知如何作答,纪云禾被林沧澜炼人为妖,拥有双脉之力,也拥有妖力,而拥有妖力则必定会凝聚内丹。而妖怪只要内丹不破,便不会身亡。
或许连纪云禾自己也不知道,在她被炼人为妖后的这么多年里,她自然而然地有了两条命,一条在她作为驭妖师的身体里,一条在作为妖的内丹里。
所以他在冰湖冰封中取出她的内丹,根本没有费多少工夫,将养几日,便让她在天地之中再凝成形。
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以人的身躯承载妖力,而是以妖的身躯承载双脉之力。只是她的记忆,算是彻底留在了那具被冰封的身体之中。
但这些话林昊青没办法与如今的阿纪解释,因为一旦他说了开头,便又将面临着一大堆的“为什么”,而这些过去,林昊青并非懒于解释,他只是认为,既然新生,便彻彻底底地新生,那些繁杂的过去,就都抛下吧。
是以林昊青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轻声道:“阿纪,不回头。”
大半个月过去。
院里的杏花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树枝开始冒出新芽。阿纪终于不再疯狂吃饭长个,也终于可以好好地控制自己的变幻之术了。
而阿纪没想到,当她用变幻之术呈现完美的男儿身站在林昊青面前时,林昊青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也好,也该离开了。”
于是思语一言不发地转身收拾了东西,当即便给了阿纪一个包袱,道:“阿纪,你该南下了。”
阿纪接过思语手里的包裹,有些蒙,她看看包裹又抬头看看林昊青与思语,随即变回了自己的模样,还没开口说话,便见林昊青眉头一皱,她会意,立马又变回了男儿身,她挠头,有些不解:“师父,你们不跟我一起吗?”
“我还有没做完的事。以后,便不与你一起了。”林昊青看着阿纪呆怔的脸,道,“记着我与你说的话,北境、京师都不可去,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不得用驭妖师之力。”
阿纪点头:“我都记得的,但是……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们一起去?”
思语轻轻摸了下阿纪的头:“我们不是要抛下你,只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阿纪不解:“我不能去?那你们是要去北境,还是京师?”
林昊青道:“你不用知道,拿好行李南下吧。”
“我……”阿纪抱着包裹更加无措起来,“可我该去哪儿……该做什么……”
林昊青走上前,抓着她的肩,将她的身体推过去,面对大门口,林昊青在她身后,推着她向前走,一直走到门边,而后,不由分说地将放在她背上的手一用力,轻轻一声响,她被推了出去,也是在推她出去的这一瞬间,阿纪听见林昊青在她耳边低语:“你总会找到要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
声音没有起伏,还是如平时一般严肃,阿纪却忽然感受到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当她着急地转头,想要再看林昊青一眼时,身后“嘭”的一声,院门已经关上。
阿纪的鼻尖碰在脏兮兮的院门上,触了一鼻子的灰。
阿纪抱着包袱,呆呆地在门口站了许久,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反复思量着,难道是最近自己哪里行差踏错,惹师父不开心了?
她在门口蹲了半日,半日后,她再敲门,屋里已经没有了回应的声音。她厚着脸皮,推门往里面闯去——院中清清冷冷,地上凋落的杏花无人扫,庭院间一片萧索。
不过半天的时间,院里已经人去楼空。
她在院中待了一会儿,便只好转身启程,走出小院,走过杏林,当她踏出杏林的那一刻,身后的杏林突然化为飞花,簌簌而落,被风一吹,穿过她的发间,转向长空,随即化为无形,她转头一看,身后哪儿还有什么杏林,阳光之下,这里不过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荒草之地。
忽然间,阿纪心头一空,心头便似长了几寸荒草一样,她感觉自己成了一棵没有根的浮萍,一无所知地从虚空里走出,没有父母,没有过去,一身的秘密无法得到解答,这世间,她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长大,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孤寂一人……
没有人可依靠,她咬咬牙,只好独自踏上南下之路。
但愿这一路南下,还能见更多繁花。
…………
南方已经回暖,但北境依旧苦寒。
而在这驭妖台北境尊主的房间里,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寒冷。
冰霜在他身上凝结,自他身上蔓延至床榻,一直到殿内地上与墙上,皆覆盖了满满的寒霜之气。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躺在床榻上的银发鲛人眼睑动了动,猛地睁开眼睛,一双蓝色的眼瞳失神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直到外面敲门声再次传来,他才缓了缓情绪,捂着头坐起身来。
“进来。”他开了口,外面的侍从才推开门,一时间屋内的寒气涌出,侍从踏进来的一瞬间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又恰巧一脚踩在结了冰的地面上,登时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东倒西歪,宛如耍杂技一般挣扎了许久,才终于稳住身子,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