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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楼梯,在那里停顿片刻,等沃森再擤一次鼻子。

“你在那里可以找到所有需要的工具,我想,还有一些不需要的。另外还有屋瓦,厄尔曼跟你提到过吗?”

“是的,他希望西侧屋顶的部分屋瓦重新换过。”

“他会尽可能压榨你做所有免费的工作的,那个又肥又矮的讨厌鬼,然后到了春天再到处哭诉说你工作没做对一半。我有一回当着他的面直接告诉他,我说……”

他们爬楼梯时,沃森的话逐渐减弱成使人安心的嗡嗡低鸣。杰克·托伦斯再一次回头看那令人费解、充斥着霉味的幽暗,心想倘若真有地方有鬼魂出没的话,应该就是这里了。他想起格雷迪,受困在柔软、无情的大雪中,悄悄地发狂,犯下残暴的恶行。他们尖叫了吗?他好奇。可怜的格雷迪,感觉疯狂一天比一天接近他,最后终于明白他的春天永远不会到来。他不该在这里的。他也不该情绪失控。

他跟在沃森后头穿过大门时,这些字眼宛如丧钟一般在他心里回响,并且伴随着尖锐的断裂声——有如折断的铅笔芯。老天啊,他好想喝上一杯,或者上千杯。

4.虚幻之境

丹尼等得有点疲乏,四点十五分时上楼去喝牛奶、吃饼干。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注意着窗外,吃完走进去亲吻母亲,她正躺在床上休息。她建议丹尼待在屋里看看《芝麻街》,这样子时间会过得快一点,然而他坚定地摇摇头,回到他在路缘上的位子。

现在时间是五点,虽然他没有戴手表,也还不大会看时间,不过他可以从阴影渐增的长度,还有午后光线如今染上的金黄色调,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他将滑翔机拿在手中翻转把玩,低声地哼唱:“奔向我的甜心,我不在乎……奔向我的甜心,我不在乎……我的主人不在……甜心,甜心,奔向我的甜心……”

他之前在史托文顿“杰克和吉儿幼儿园”时,他们齐声唱过这首歌。丹尼在这里没有上幼儿园,因为爸爸没办法再负担送他上学的钱。他知道母亲和父亲都很担心这点,担心会令他更加孤单(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更担忧的是,丹尼会责怪他们),但实际上他并不想再去上以前的“杰克和吉儿”,那是给幼儿上的。他还不算是个大孩子,不过也不再是幼儿了。大孩子上大学校,还有热腾腾的午餐吃。一年级,明年;今年夹在幼儿和真正的儿童之间。没关系的。他的确想念斯科特和安迪,主要是斯科特,不过还是没关系。看来他似乎最好独自等待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他了解他爸妈许多许多的事,也知道很多时候他们不喜欢他那么懂事,还有许多时候拒绝相信他懂那么多。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不得不相信,他心甘情愿地等待。

然而,很可惜他们不能多相信他一点,尤其是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妈咪躺在公寓的床上,因为过于担心爸爸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她担心的某些事情是大人的事,丹尼无法理解——一些不大明确的事,与安全有关,或是与爸爸的自我形象有关,还有感觉到内疚、愤怒,并且害怕他们的将来——不过目前盘踞在她心里主要的两件事情是,爸爸的车子在山上抛锚了(那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呢?)或者爸爸突然跑去做坏事。丹尼十分清楚坏事是指什么,因为比他大六个月的斯科特·阿伦森曾经解释给他听过。斯科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爸爸也做坏事。有一回,斯科特告诉他,他爸爸一拳打中他妈妈的眼睛,把她打倒在地。最后,斯科特的爸爸和妈妈因为坏事而离婚了,丹尼认识他的时候,斯科特和母亲住在一起,只有周末才和爸爸见面。丹尼生活中最大的恐惧就是离婚,这个词老是出现在他脑海中,像是用红字写成的标语,上面爬满嘶嘶作响的毒蛇。离婚,你爸妈就不再住在一起。他们会为了争夺你在法庭上拔河(是网球场?还是羽球场?丹尼不确定是哪一个,或者是否是别的场所,但是妈妈跟爸爸在史托文顿打过网球也打过羽球,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很可能是其中之一),你得跟他们其中一个人走,几乎再也见不到另一个,而且假使他们突然一时冲动,你跟的那个人很可能会和你甚至不认识的人结婚。离婚最令他害怕的地方是,他感觉得到那个词——或概念,或者他所能理解到的任何东西——飘荡在他爸妈的脑海中,有时候发散开来,显得相对地遥远,有时候宛如积雨云般的阴霾、昏暗,令人恐惧。自从爸爸惩罚他把书房里的纸张弄得乱七八糟,医生得帮他的手臂裹上石膏后,就一直如此。那段记忆已经淡去,但离婚念头的记忆依然清晰可怖。那段时间这念头多半萦绕着妈咪,他时常害怕她会将这字眼从脑袋里摘下,硬生生地从嘴巴拖出来,让它成真。离婚,是他们想法中经常出现的暗流,是他总能捕捉到的念头之一,有如简单的音乐节拍。不过就像节拍,中心的思想只是架构出更复杂想法的脊柱,那种复杂的想法他甚至还没办法开始诠释,对他来说那些只不过是色彩和情绪。妈咪的离婚念头围绕着爸爸对他手臂所做的事,以及爸爸丢掉工作时在史托文顿发生的事。那个男孩,那个生爸爸的气,在他们的金龟车脚上戳洞的乔治·哈特菲德。爸爸的离婚念头比较复杂,多彩的深紫色,交织着恐怖的纯黑纹路。他似乎在想,如果他离开,他们母子俩会过得比较好,这样子就不会再伤害他们。他爸爸几乎一直都很痛苦,多半是因为那件坏事。丹尼也差不多每次都能捕捉到这个念头:爸爸经常渴望走进一个暗暗的地方,看着彩色电视,吃着碗里的花生米,做那件坏事,直到他的脑袋平静下来,不再打扰他为止。

但是今天下午他母亲没必要担心,他但愿自己能走过去告诉她。金龟车没有抛锚,爸爸也没有绕到别的地方做坏事。他就快到家了,噗噗地开在莱昂斯和波尔德之间的公路上。爸爸目前暂时连想都没有想到坏事。他是在想……在想……

丹尼偷偷回头看背后的厨房窗户。有时候想得非常入神会招致某种情形发生在他身上,会使得一切——真实的一切——远离,接着他会看见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有一次,在他们给他的手臂裹上石膏后不久,在晚餐桌上发生过这种情形。当时他们彼此没多交谈,但是都在想事情。噢对了,离婚的念头笼罩在厨房桌上如同积满黑雨的乌云,鼓得满满的,眼看就要爆发。他难过得无法下咽,一想到吃饭时这些黑色的离婚围绕在四周,就让他忍不住想吐。因为这念头似乎极度重要,所以他全力集中精神,这时那种情况就发生了。等他回到真实世界时,他人躺在地板上,豆子和马铃薯泥撒在大腿上,妈咪抱着他哭,而爸爸在讲电话。他吓坏了,努力向他们解释说他没事,偶尔当他专注地想要了解超出他一般能理解的事情时,这情形就会发生。他试着说明东尼的事,他们说东尼是他的“隐形玩伴”。

父亲说:“他产生了幻觉。现在看起来似乎没事,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请医生给他检查看看。”

医生离开后,妈咪要他保证绝对不再那么做,绝对不要再那样子吓他们,丹尼答应了。他自己也吓坏了。因为当他集中精神时,心思飞出去找他爸爸,在东尼出现(远远的,如他往常一样,从远处呼唤着)之前有短暂的片刻,奇怪的东西遮蔽了厨房和蓝色餐盘上切开的烤肉,有一瞬间他自己的意识陷入爸爸的黑暗中,接触到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词,比离婚更吓人的,那个词就是自杀。丹尼后来再也没有在爸爸心里撞见过这个词,当然也不会刻意去寻找。他不在乎是否永远无法查明那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的确喜欢集中精神,因为有时候东尼会来。并不是每一次;有的时候眼前的东西会变得晕晕的、模模糊糊的,一会儿又清楚了——事实上,是大多数时候——不过,有些时候东尼会出现在他视野的最外围,从远处喊着,召唤着……

自从他们搬到波尔德以来发生过两次,他记得当他发现东尼从佛蒙特一路跟着他来时,有多么地惊讶和高兴。终究不是所有的朋友都遗留在佛蒙特。

第一次是他在后院的时候,没发生什么事,只有东尼向他招手,接着一片黑暗,几分钟后他回到现实世界,仅留下一点模糊的记忆片段,有如杂乱无序的梦境。第二次,是在两个礼拜前,就比较有趣一点。东尼向他招手,从四码外呼喊着:“丹尼……来看……”他似乎站起身,接着掉进一个很深的洞,就好像艾丽斯梦游仙境一样,然后他到了公寓房屋的地下室,东尼在他旁边,指着阴影中的旅行箱,那是他爸爸装所有重要文件尤其是“剧本”的箱子。

“看到没?”东尼以来自远方的悦耳声音说,“箱子在楼梯下面,就在楼梯底下。搬家工人把它放在……楼梯……正下方。”

丹尼走向前去更仔细地瞧瞧这个奇迹,然后他又往下跌,这回从他一直坐着的后院秋千上跌下来,他的呼吸也几乎停住。

三四天后他爸爸跺着脚走来走去,气冲冲地告诉妈妈,他已经找遍该死的地下室,旅行箱不在那里,他要去告那该死的搬家公司,竟然把他的旅行箱丢在佛蒙特和科罗拉多之间的某个角落。假如这样的事情一再冒出来,他怎么有办法完成“剧本”?

丹尼说:“不,爸比,箱子在楼梯下面。搬家工人把它放在了楼梯正下方。”

爸爸奇怪地看他一眼,走下去察看。旅行箱在那儿,就在东尼指给他看的位置。爸爸将他拉到一边,让他坐在自己的膝上,然后询问丹尼是谁让他下去地窖的。是楼上的汤姆吗?爸爸说,地窖很危险,那就是为什么房东要把它锁起来。假如有人没把它锁好,爸爸想知道是谁。爸爸很高兴能拿到他的文件和剧本,但是他说,他觉得这样不值得,万一丹尼摔下楼梯,断了……腿的话。丹尼十分认真地告诉父亲,他并没有下去地窖,门一直都上着锁。妈妈也相信丹尼的话。她说,丹尼从来不曾到过后厅,因为那里又湿又暗,还有很多蜘蛛。他并没有说谎。

“那你怎么会知道呢,博士?”爸爸问。

“东尼展示给我看的。”

他的父母在他头顶上方交换了一个眼色。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隔三岔五地,因为太吓人了,所以他们很快就将它抛诸脑后。但是他知道他们很担心东尼,尤其是妈妈,因此在她可能看到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思考有何方法能让东尼过来。不过此刻他想她正在床上休息,还没到厨房走动,所以他努力集中注意力,看看是否能了解爸爸在想什么。

他的眉头皱起,有点脏的双手在牛仔裤边紧握成拳。他没有闭上眼,并不需要,不过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想象爸爸的声音,杰克的声音,约翰·丹尼尔·托伦斯的声音,低沉而稳重的,有时开心得上扬,有时愤怒起来更为低沉,而想事情的时候则保持平稳。想事情,想着,想……

(正在想……)

丹尼悄声叹一口气,垂头弯腰地坐在路缘上,仿佛全身的肌肉都消失了。他充分感应到了;他看见那条街道,一对男孩和女孩走上另一边的人行道,手牵着手,因为他们

(?在谈恋爱?)

觉得这天很愉快,很高兴两人白天能在一起。他看见风吹得秋天的落叶沿着排水沟滚动,如形状不规则的黄色车轮。他看见他们经过的房子,注意到屋顶上覆盖着

(屋瓦。我想如果遮雨板还好的话就没问题。对,一定没问题的。那个沃森,真是号人物,希望能把他安插进“那出戏”中。不当心点的话,我最后会把该死的所有人类全都写进去。对了,屋瓦。那里有钉子吗?噢惨了,忘记问他了。好吧,反正钉子很容易买到,萨德维特的五金行。黄蜂,通常都在一年的这个时节筑巢。我可能需要买个杀虫喷雾罐,以防万一我拆掉旧屋瓦的时候碰到。新的屋瓦。旧的)

屋瓦。所以这就是他正在想的事情。他得到那份工作了,正想着屋瓦的事。丹尼不知道沃森是谁,不过其他的一切似乎够清楚了。他或许有机会看到黄蜂的巢。这毫无疑问,就像叫他的名字。

“丹尼……丹……”

他抬头一看,发现东尼在街上的远处,站在停车标志旁招着手。一如往常,丹尼在看见老朋友时感到一股温暖的喜悦,但是这次他似乎也感觉到一丝恐惧,仿佛东尼背后隐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跟着他一起过来。一罐黄蜂,一旦释放出来就会深深地刺痛人。

不过,他非去不可。

他更加垂头弯腰地坐在路缘上,双手从大腿上缓缓滑下,在裤裆底下摆荡着,下巴深埋入胸口。然后隐约有股强大的拉力毫不费力地将一部分的他拉起,跟在东尼后头跑进逐渐开阔的黑暗中。

“丹——”

此时黑暗中布满不停旋转的白色物质。在夜里化为冷杉的阴影被呼啸的疾风推挤着,弯下腰、痛苦地发出咳嗽、哮喘的声音。雪花旋转、舞动着,到处都是雪。

“太深了,”东尼从黑暗中说,语调中有股哀伤把丹尼吓了一跳。“深到出不去。”

另一个影子阴森森地逼近、耸立。长方形的庞然大物,倾斜的屋顶,在暴风雪的阴暗中变得朦胧不清的白色物体。许多窗户。一栋狭长的建筑,屋顶上铺盖着屋瓦。有的屋瓦比较绿,比较新。他爸爸铺上了新的屋瓦,用从萨德维特五金行买来的铁钉固定住。现在雪覆盖在屋瓦上了,盖住所有的事物。

一盏青绿的巫婆灯在建筑物正面照射出形状,闪动着,然后变成两根交叉骨头上方咧着嘴笑的巨大骷髅头。

“毒药,”东尼从飘浮的黑暗中说,“毒药。”

别的标语闪过他眼前,有的是以绿色文字书写,有的是写在斜插入雪堆的木板上。禁止游泳。危险!通电的铁丝网。此地产已征收。高压电。导电用的第三轨。致命的危险。勿近。禁止入内。不得擅入。违者一律开枪射杀。他一个也看不懂,因为他还不识字!但他感觉得出所有的意思,一种不真实的恐惧飘进体内幽暗的空洞,犹如见光死的浅棕色孢子。

那些标语渐渐淡出。现在他置身在摆满奇特家具的房间里,一个阴暗的房间。雪飘溅在窗户上,宛如飞撒的沙子。他的口很干,眼睛像灼热的弹珠,心脏在胸腔怦怦怦地猛捶着。外头传来沉闷轰隆的声响,好像有扇可怕的门突然大敞。脚步声。在房间的另一端有面镜子,在镜子银色的透明圆罩深处,有个单字出现在青绿的火焰中,那个字是:REDRUM。

这房间逐渐消失。又出现另一间房。他很熟悉

(将会熟悉)

这个房间。一张翻覆的椅子。雪从一扇破碎的窗子飞旋进来,让地毯的边缘结了霜。窗帘被拉扯下来,斜斜地披挂在断裂的窗帘杆子上。一个矮柜面朝上地倒在地上。

更多沉闷轰隆的声响,稳定、有节奏而骇人。粉碎的玻璃。逐渐逼近的毁灭。嘶哑的声音,一个疯子的声音,更恐怖的是那声音听来熟悉。

出来!你这小废物,给我出来!出来受罚吧!

砰。砰。砰。木头裂成碎片。愤怒与满足的狂吼。REDRUM。来了。

缓缓移动到房间的另一侧。墙上的画被撕下来。一台唱机

(?妈咪的唱机吗?)

翻倒在地板上。她的唱片,葛利格、韩德尔、披头士、阿特·加芬凯尔、巴赫、李斯特,扔得到处都是,破裂成一片片边缘呈锯齿状的黑色不规则三角形。一道光线从另一间房射进来,是间浴室,刺眼的白光和一个在药柜镜子上闪烁不定的单字,有如红色的警示灯,REDRUM, REDRUM, REDRUM——

“不,”他低喊着,“不要,东尼,拜托——”

此外,悬荡在白色陶瓷浴缸边缘上的是,一只手!柔软无力的。一滴滴的鲜血(REDRUM)缓缓顺着中间的那根手指流淌下来,从仔细修剪过的指甲滴到瓷砖上——

不,噢不,噢不——

(噢拜托,东尼,你把我吓坏了)

REDRUM, REDRUM, REDRUM

(停,东尼,停下来)

渐渐淡去。

黑暗中,轰隆隆的噪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回荡在四周,各个角落。

现在他蹲伏在阴暗的走廊,蜷缩在蓝色的地毯上,一大堆扭曲的黑影编织进地毯的呢绒中。他倾听逐渐接近的轰隆声响,眼下一个影子转了弯,步履蹒跚地朝他走来,闻起来有血和死亡的味道。影子一手拿着球杆,不怀好意地左右挥舞着(REDRUM),不时猛烈撞击到墙上,划破丝质的壁纸,让大量的灰泥粉尘瞬间如魅影般飞散开来。

出来受罚吧!像个男人一样承受吧!

那影子身形魁硕,朝着他前进,散发出酸酸甜甜的难闻气味,手持的球杆以邪恶、低微的嘶嘶声划过空气,每当碰撞到墙壁就发出巨大空洞的轰隆声,接着喷发出一阵你能嗅到的烟尘,呛鼻而令人发痒。小小的红眼在黑暗中发着光。那怪物逼近他,它找到他了,颤抖地缩在这儿,背靠着一堵白墙,而天花板上的活动门锁着。

黑暗。飘移。

“东尼,拜托,带我回去,求求你,求求你——”

于是他回来了,坐在阿拉帕荷街的路缘上,衬衫湿湿地黏贴在后背,浑身是汗。耳边仍听得见不断重复的巨大轰隆声,并闻到自己的尿臭味,他在极度的恐惧中不小心尿出来了。他看得见那只软弱无力的手在浴缸边缘晃来晃去,鲜血从一根指头滴淌下来,中间的那根,还有那个令人费解,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来得恐怖的字:REDRUM。

此时阳光灿烂。真实的世界。只是除了东尼,他正站在六条街外的转角,仅剩一小点,声音模糊、高亢、悦耳。“保重啊,博士……”

然后,一瞬间,东尼不见了,爸爸破旧的红色金龟车正转过街角,颤颤巍巍地驶上这条街,后头排放着蓝色的烟雾。丹尼立即离开路缘,挥着手,两脚交互地跳着,高声喊道:“爸爸!嘿,爸!嗨!嗨!”

爸爸将福斯车转进路缘,熄了火,打开车门。丹尼奔向他,却当场僵住,眼睛睁大。他的心脏爬上喉咙中间,冻结成硬块。在他爸爸身旁,另一个前座上,放着一根短柄的球杆,球杆的顶端上凝结着血液和毛发。

然而那只不过是一袋杂货。

“丹尼……你还好吗?博士?”

“嗯,我没事。”他走向爸爸,将脸庞埋进爸爸那件羊皮内衬的牛仔外套,紧紧、紧紧地抱住他。杰克回搂着他,有一点点迷惑。

“嘿,博士,你不该这样坐在太阳底下。你在滴汗呢!”

“我想我刚才一下子睡着了。爸比,我爱你。我一直在等你。”

“丹,我也爱你。我带了些东西回家,我想你长得够强壮,可以把东西拿上楼吗?”

“当然可以啰!”

“博士·托伦斯,世界上最强壮的人,”杰克说完弄乱他的头发。“他的兴趣是在街角睡觉。”

之后他们走到大门边,妈咪下楼到玄关迎接他们,丹尼站在第二级阶梯,看着他们亲吻。他们很高兴见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爱,正如同手牵手走上街的那对男女散发出来的爱一样。丹尼开心极了。

那袋杂货——只是一袋杂货——在他的手中噼啪作响。一切都很好。爸爸回家了;妈妈爱他。没有坏事发生。不是每件东尼展示给他看的事情都会发生。

但,不安留存在他心上,强烈而恐怖地环绕着他的心,以及他在灵魂镜子上看到的那个无法解读的字。

5.电话亭

杰克把福斯车停在梅萨台地购物中心的雷克索尔药房前面,熄掉引擎。他再度思量是否该去换掉燃油泵,接着又告诉自己他们负担不起。反正,假使这辆小车能继续开到十一月,就能光荣退休了。到了十一月,那边山上的雪应该会高过金龟车的车顶……也许比三辆金龟车相叠起来还要高。

“博士,我希望你待在车里,我会带条糖果棒给你。”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呢?”

“我得打通电话,讲点私事。”

“所以你才不在家里打吗?”

“没错。”

尽管他们的财务越来越吃紧,温迪仍坚持要有电话。她争辩说家里有幼小的儿童,尤其是像丹尼这样偶尔会昏厥、身体不舒服的男孩,他们不能没有电话。因此杰克付了三十元的装机费,已经够惨了,还要再付九十元的保证金,那真是重伤。但到目前为止,除了两通打错的之外,电话一直是悄无声息的。

“爸爸,我可以要一条鲁斯宝贝巧克力棒吗?”

“可以,你乖乖坐好,不要玩车挡,好吗?”

“好,我会看看地图的。”

“你就看地图吧!”

杰克下车后,丹尼打开金龟车的置物箱,取出五张破破烂烂的加油站地图:科罗拉多州、内布拉斯加州、犹他州、怀俄明州和新墨西哥州。他喜欢公路地图,喜欢用手指一路追踪公路通往何处。对他而言,新地图是搬到西部最棒的一件事。

杰克走到药房的柜台,拿了丹尼要的糖果棒、一份报纸和一本十月份的《作家文摘》。他给柜台的女孩五块钱,要求她找两角五分的硬币给他。手里拿着银色的硬币,他走到打钥匙机器旁的电话亭,溜了进去。从这儿,透过三层玻璃他能看见金龟车里的丹尼。男孩的头低垂着,勤勉地研究地图。杰克突然对男孩涌起一股近乎不顾一切的爱但显露在脸上的情绪却是冷硬严肃的。

他认为自己应该可以从家里打这通义务的道谢电话给艾尔,他铁定不会说出任何温迪会反对的话;但是他的自尊不容许这么做。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总是听从他的自尊要他做的事,因为除了他的妻与子、存款账户里的六百块钱和一辆一九六八年份了无生气的福斯之外,自尊是他仅存的了,是唯一属于他个人的东西。就连存款账户都是他和妻子共有的。一年前他还在新英格兰最顶尖的预备中学教英文。那时有朋友——虽然与他戒酒前不尽然是同一票人——有欢笑,教书的同事赞佩他在课堂上纯熟的教学技巧和私底下对写作的投入。六个月前一切都非常好;同时,在每两周的工资周期结束后,还剩下足够的钱可以开个小小的储蓄户头。而在他喝酒的那段日子,尽管艾尔·肖克利请过他很多次,他却从来没有剩过半毛钱。他和温迪开始慎重地讨论,要在大约一年内找栋房子付订金,一间乡下的农舍,花上六到八年彻底翻修,管他呢,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然后他的情绪就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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