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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绝对不会伤害妈咪的,是吗?”

“是的。”

“或是我?”

“是的。”

沉默再次降临,漫延开去。

“爸爸?”

“什么?”

“东尼来告诉我槌球的事。”

“是吗,博士?他说什么?”

“我不大记得了。只记得他说槌球是一局一局打的,像棒球一样。是不是很好玩呢?”

“是。”杰克的心脏在胸膛沉沉地鼓动着。男孩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呢?槌球是一局一局打的,不像棒球,比较像板球。

“爸爸……?”他差不多快睡着了。

“怎么样?”

“Redrum是什么?”

“红色的鼓(red drum)?听起来像是印第安人上战场时可能带的东西。”

静默。

“嘿,博士?”

然而丹尼睡着了,深长、缓慢地呼吸着。杰克坐着低头凝视他半晌,突然一股如潮水般的爱冲击着全身。他为何对这样的小男孩大声吼叫呢?他有一点点口吃是完全正常的。他刚从茫然或者某种诡异的恍神状态下清醒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口吃是完全正常的,完完全全。而且他丝毫没有提到定时器。应该是别的东西,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罢了。

他怎么会知道槌球是一局一局打的呢?有人告诉过他吗?厄尔曼?哈洛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紧张得紧紧握成拳头

(天啊,我多么需要来一杯)

而指甲深深掐入手掌有如微小的烙铁。缓缓地,他勉强把拳头张开。

“丹尼,我爱你,”他喃喃低语,“天晓得我真的爱你。”

他离开房间。他的情绪又失控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以使他感到厌恶和害怕。喝酒可以麻痹那种感觉,噢没错,酒能麻痹感觉

(定时器是怎么样的)

和其他的一切。他丝毫没听错那几个字,一个也没有。每个字都如钟声般清楚地发出。他在走道上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不自觉地用手帕擦拭嘴唇。

他们的形体在夜灯的光线下只是暗色的剪影。仅穿着短衬裤的温迪走到丹尼床边,再度帮他把被子盖好,他刚把被子踢开。杰克站在门口,看着她用手腕内侧贴在他的前额上。

“他发烧了吗?”

“没有。”她亲吻丹尼的脸颊。

“谢天谢地,你预约了医生。”她走回到门口时,杰克说,“你觉得那家伙很内行吗?”

“收银员说他非常厉害,我只知道那么多。”

“温迪,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话,我就要把你和丹尼送去你母亲那里。”

“不要。”

“我明白,”他说着,一手环抱住她。“我明白你的感受。”

“你一点也不知道我对她的感觉。”

“温迪,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送你去啊!你知道的。”

“如果你来——”

“没有这份工作,我们就完了,”他坦白地说,“你很清楚。”

她的剪影缓缓地点头。她非常清楚。

“我和厄尔曼面试的时候,还以为他只是夸大其词,但现在我没那么肯定了。也许我真的不该带着你们两个一起尝试这份工作,方圆四十英里内毫无人烟。”

“我爱你,”她说,“如果可能的话,丹尼甚至比我更爱你。杰克,他会很伤心的。如果你把我们送走的话,他一定会的。”

“别把事情说成那样。”

“假如医生说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在萨德维特找份工作,”她说,“要是在萨德维特找不到工作的话,丹尼和我会去波尔德。我不能去找我母亲,杰克,绝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别要求我,我……我就是办不到。”

“我想我明白。别灰心,也许什么事也没有。”

“也许吧!”

“预约的时间是两点?”

“对。”

“我们把卧室的门开着吧,温迪。”

“我想开着,但是我想他现在会一觉睡到天亮吧!”

可是他并没有。

轰……轰……轰轰轰轰——

他在左弯右拐宛如迷宫一般的走廊上奔跑,逃离轰隆隆回荡在四周的沉重巨响,赤裸的双脚沙沙地走在蓝与黑交织的长呢绒丛林上。每次他听见槌球杆猛撞到身后的某处墙壁上时,就想要大声尖叫。但是他不行。他不能。尖叫声会泄漏他的位置,而且

(而且那个REDRUM)

(出来受罚,你这可恶的爱哭鬼!)

噢,他能听见声音的主人正走过来,过来找他,在走廊上横冲直撞,有如在蓝与黑的异国丛林中的一头老虎,吃人的老虎。

(出来,你这小王八蛋!)

倘若他有办法走到往下的楼梯那里,假使他能够离开三楼,他就可能没事;就算是搭电梯——假如他想得起来他遗忘了什么的话。可是四周一片黑,他害怕得失去了方向感。他转入一条走廊,又到另一条,吓得心都跳到嘴里,宛如含了一团火热的冰,他害怕每一次转弯都可能引他与走廊上那头人类老虎面对面。

现在轰隆隆的声响就在他后头,那嘶哑骇人的怒吼。

球杆的槌头咻咻地划过空气

(槌球……击球……槌球……击球……REDRUM)

再撞击到墙壁上。脚在丛林地毯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惊慌在他口中喷发宛如苦涩的果汁。

(你会记起遗忘的事物……但是他会吗?遗忘的东西是什么?)

他奔逃着绕过另一个转角,毛骨悚然又万分惊恐地发现自己跑进死路。三边上锁的门低头朝他皱眉。西侧,他位在西侧,能听见外头暴风雪在呼啸狂吼,似乎快要因为它自己深暗的喉咙里塞满了雪而窒息。

他后退往墙上靠,害怕得直掉泪,心脏如掉到陷阱中的兔子的心一般急速地跳动。当背部贴到有浮雕波纹图样的浅蓝色丝质壁纸上时,他两腿一软倒在地毯上,双手摊开在藤蔓和攀缘植物编织的丛林上,呼吸时喉咙发出咻咻的哮喘声。

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响亮。

走廊上有头老虎,如今老虎就在转弯处,仍然因强烈、急躁、疯狂的怒气而大声咆哮着,槌球杆砰砰地猛撞,因为这头老虎是用两条腿走路,它是——

他突然倒吸一口气惊醒过来,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张大眼睛瞪视着黑暗,两手在面前交叉。

一只手上有东西,蠕动着。

黄蜂,三只。

接着它们蜇了他,似乎是三只一起用针刺,就在此时所有的影像粉碎,如暗潮般地掉落到他身上,他开始对着黑暗尖声喊叫,黄蜂缠住他的左手,一遍又一遍地蜇他。

灯开了,爸爸穿着短裤站在那儿,瞪大了双眼。妈咪在他背后,一副睡眼惺忪受到惊吓的样子。

“把它们赶走!”丹尼尖叫着。

“噢,我的天啊!”杰克说,他看见了。

“杰克,他怎么搞的?到底怎么了?”

杰克没有回答妻子,跑到床边捞起丹尼的枕头,拍打丹尼猛烈挥动的左手,一下,又一下。温迪看见缓缓移动、像昆虫的影子上升到空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去拿本杂志!”他转过头去嚷着,“把它们打死!”

“黄蜂?”她说,一瞬间她封闭在自己的内心里,几乎与她理解的事实脱节。她的脑子一片混乱,而认知与情绪相连。“黄蜂,噢老天,杰克,你说——”

“他妈的给我闭嘴,打死它们!”他怒吼,“你就照我说的做!”

其中一只黄蜂停在丹尼的读书桌上。她从工作台拿起一本着色本,砰的一声打在黄蜂上,留下一团黏稠的褐色污渍。

“窗帘上还有另一只。”他说完,怀里抱着丹尼经过她身边往外跑。

他把男孩抱入他们的卧室,将他放在凑合起来的双人床上靠温迪的那一侧。“丹尼,乖乖地躺在这儿,等我叫你才可以回来。明白吗?”

丹尼的脸蛋肿肿的,挂着两行泪水。他点点头。

“这才是我勇敢的孩子。”

杰克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他听见身后着色本拍打了两次,然后他的妻子痛得叫出声。他并没有减缓速度,反而一次跨两阶地下楼到昏黑的大厅。穿过厄尔曼的办公室进入厨房时,大腿最笨重的部位撞到厄尔曼的橡木办公桌桌角,几乎毫无所觉。他啪的一下打开厨房天花板的灯,走到水槽边。晚餐后洗好的碗盘仍堆积在沥水篮里,温迪把碗盘留在那里沥干,他从最上层迅速拿起一个大的百丽钵。一个盘子掉到地面破了,他不予理会,转身穿过办公室跑上楼。

温迪站在丹尼的门外,粗重地喘着气。她的脸色有如餐桌的亚麻布,双眼闪烁的光中透着呆滞,湿湿的秀发垂下来黏贴在颈子上。“我把它们全都打死了,”她神思恍惚地说,“可是有一只叮了我。杰克,你说它们全都死了。”她开始哭泣。

他没有回答,匆匆地走过她身边,拿着百丽钵走到丹尼床边的蜂窝旁。蜂窝毫无动静,空无一物;好歹,外头没有。他猛然将钵倒扣罩住蜂窝。

“好了,”他说,“来吧。”

他们回到卧室。

“它叮了你哪里?”他问温迪。

“我的……我的手腕。”

“让我看看。”

温迪把手伸出来给他看,就在手腕与手掌间的腕纹上方有个小圆洞,小洞周围的肌肉肿了起来。

“你对黄蜂的蜇针会过敏吗?”他问,“认真想!如果你会的话,丹尼可能也会。那该死的小杂种蜇了他五六下。”

“不,”她说,比较平静了。“我……我只是讨厌它们,就这样而已,讨厌它们。”

丹尼坐在床尾,抓着自己的左手仔细端详,眼睛外圈吓得苍白。他责备地盯着父亲。

“爸爸,你说你把它们全杀光了。我的手……真的好痛喔!”

“博士,让我看看……不,我不会碰的,那会让伤口更痛。只要把手伸出来就好了。”

他照爸爸说的做。温迪呜咽地说:“噢丹尼……噢,你可怜的小手!”

之后医生会分别数出十一处蜇伤。现在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点一点的小洞,仿佛他的手掌和手指上撒了红色的胡椒粒,此外还肿胀得非常严重。他的手看起来像是卡通里兔宝宝或达飞鸭刚用榔头猛敲自己一记之后的样子。

“温迪,去把浴室里的喷雾剂拿来。”杰克说。

她去拿的时候,杰克在丹尼旁边坐下来,一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膀。

“博士,等我们喷过你的手之后,我想要拍几张拍立得。然后你今晚跟我们一起睡,好吗?”

“好啊!”丹尼说,“不过,为什么要拍照呢?”

“这样我们或许可以告倒一些人。”

温迪拿着形状如化学灭火器的喷雾罐回来。

“宝贝,这不会痛的。”她说着,取下盖子。

丹尼伸出手,她在两面都喷上喷雾直到手微微发光。丹尼颤抖着长吁一口气。

“感到刺痛吗?”她问。

“不会,感觉好一点了。”

“那还有这些,把这些嘎吱嘎吱地嚼一嚼。”她拿出五颗柳橙口味的幼儿阿司匹林。丹尼拿过来一颗一颗丢进嘴巴。

“阿司匹林是不是太多了点?”杰克问。

“蜇伤的地方很多啊!”她气愤地回答他。“你去把蜂窝处理掉,约翰·托伦斯,现在马上!”

“只要再给我一分钟。”

他走到梳妆台,从最上层的抽屉取出拍立得相机。他再往更深处翻找,找到几个方形闪光灯。

“杰克,你在干吗?”她有点歇斯底里地问道。

“爸爸要帮我的手拍几张照片,”丹尼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我们要告倒一些人。对吧,爸爸?”

“对。”杰克阴沉地说。他找到闪灯的配件,插入相机中。“儿子,把手伸出来。我估计一个伤口大概五千块。”

“你在说什么鬼话?”温迪差点尖叫。

“你听我说,”他说,“我照着那可恶的杀虫喷雾罐上的说明去做。我们要告他们。那个该死的东西有瑕疵,一定是这样。不然你能怎么解释?”

“喔。”她小声地说。

他拍了四张照片,将每张覆盖着的相片拉出来,让温迪以她戴在脖子上的小坠表计时。丹尼对自己蜇伤的手可能价值好几千元的想法深深着迷,逐渐不再惊惧,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的手隐隐抽痛,头也有点痛。

当杰克把相机摆到一旁,将相片摊开在梳妆台上晾干时,温迪说:“我们应该今晚就带他去看医生吗?”

“除非他真的很痛,”杰克说,“假如是对黄蜂的毒液强烈过敏的人,那在三十秒之内就会发作了。”

“发作?你是指——”

“昏迷,或是痉挛。”

“噢,噢我的天啊。”她紧抱住自己,看起来苍白而毫无血色。

“儿子,你觉得怎么样?你想你睡得着吗?”

丹尼向他们眨眨眼。噩梦在他心中已褪色成黯淡、毫无特色的背景,但他依然害怕。

“如果我能跟你们一起睡的话。”

“当然啰,”温迪说,“噢宝贝,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啦,妈咪。”

她又哭了起来,杰克将两手放在她肩上。“温迪,我向你发誓,我遵照了说明书的用法。”

“你明天早上可以把它处理掉吗?拜托?”

“我当然会啊!”

他们三人一起上床,杰克正要关掉床上的灯时,突然停住,反而将被子推开。“也要照张蜂窝的相片。”

“马上回来啊!”

“我会的。”

他走到梳妆台,拿起相机和最后一个方形闪光灯,把拇指和食指围成封闭的圈,对丹尼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丹尼笑了,也用没事的那只手比划了相同的手势。

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他走到丹尼的房间时心里想着。而且还远不止于此。

天花板的灯依旧亮着。杰克走到另一边双层床的位置,当他瞥向床边的桌面时,皮肤立刻起了鸡皮疙瘩,颈上的寒毛竖起,并且努力竖直。

他几乎看不见透明百丽钵里的蜂窝。玻璃内爬满了黄蜂,很难判断有多少只,至少五十只,也许一百只。

他的心脏在胸口缓缓地鼓动,他拍了照后把相机搁下,等待照片显影。他用手掌擦擦嘴唇,脑海中不断重复地播放一个念头,并回响着

(你的情绪失控了。你的情绪失控了。你的情绪失控了。)

近乎迷信的恐惧。它们回来了。他杀死黄蜂,但它们回来了。

在脑海中,他听见自己对着惊吓到哭泣的儿子大喊:不要口吃!

他又擦了一次嘴唇。

他走到丹尼的工作台,在抽屉里翻找,取出一个有着纤维背板的大拼图。他把拼图拿到床头柜,小心翼翼地将钵和蜂窝滑到拼图板上。黄蜂在它们的监牢内愤怒地嗡嗡鸣叫。接着,他把手牢牢盖在钵顶上,让钵无法滑动,走到外面的走廊。

“杰克,要回到床上来吗?”温迪问。

“爸比,要回到床上来吗?”

“得到楼下去一会儿,”他说,试着让口气轻快些。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杀虫喷雾罐肯定不是假的。他拉了扣环后看见浓浓的白烟从里头喷出;两个小时后再上去时,他从顶上的洞摇出一大群死掉的小尸体。

那怎么会这样?自然再生吗?

太荒唐可笑了,十七世纪的胡言乱语。昆虫不会再生,而且就算黄蜂的卵能在十二个钟头之内孵化成成虫,这时也不是女王蜂产卵的季节,产卵通常是在四月或五月。秋天是它们濒死的季节。

活生生的矛盾,黄蜂在钵底下精力充沛地嗡嗡飞着。

他把它们搬到楼下穿过厨房。后面有扇门通到外头。寒冷的夜风吹在他几近赤裸的身躯上,他的脚几乎一站在平台冰冷的水泥地上就立刻冻到麻木。这个平台在饭店营运的季节是牛奶交货的地点。他谨慎地放下拼图和钵,站起来时看了一下钉在门外面的温度计。上头写着:畅饮七喜,无限清新。而水银柱正好停在华氏二十五摄氏度。这种冷度到早晨前就会把它们冻死。他进了屋将门牢牢地关上,考虑了半晌后,连锁也闩上。

他再度穿越厨房,关掉电灯后,站在黑暗中好一会儿,思索着,想要喝一杯。忽然间饭店似乎充满了成千鬼鬼祟祟的声音:嘎吱声、呻吟声,还有风在屋檐底下发出的诡秘嗤鼻声,屋檐下或许悬垂着更多的黄蜂窝有如致命的果实。

它们回来了。

蓦地他发现自己不再那么喜欢“全景”,仿佛蜇他儿子的不是黄蜂——那些在杀虫喷雾罐的攻击后奇迹幸存的黄蜂,而是饭店本身。

上楼回到妻儿身边之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从现在起你要控制脾气,无论发生什么事。)

是坚决、确实、肯定的。

当他走回走廊尽头妻儿的身边时,用手背擦了擦嘴唇。

17.医生办公室

脱得只剩下内裤、躺在诊察台上的丹尼·托伦斯,显得非常瘦小。他仰望着埃德蒙斯(“叫我比尔就可以了”)医生。医生正推着一台黑色的大型机器到他旁边,丹尼转动着眼珠想看清楚一点。

“小家伙,别让这台机器把你给吓坏了,”比尔·埃德蒙斯说,“这是脑电波仪,不会弄痛你的。”

“脑电——”

“我们把它简称为EEG。我要把很多条导线勾到你的头上——不,不是刺进去,只是用胶带黏着——机器这头的笔会记录下你的脑电波。”

“像‘无敌金刚<a id="z10" href="#bz10">[10]</a>’那样子吗?”

“差不多。你长大后想要变得像斯蒂夫·奥斯汀上校那样吗?”

“才不要呢!”丹尼说。这时护士开始将导线贴在他头皮上几个剃干净的小点上。“我爸爸说,总有一天他会短路,然后就会……就会在过河时遇到困难。”

“我很熟悉那条河喔!”埃德蒙斯医生和蔼地说,“我自己也遇过几次,没有带划桨。丹尼,EEG能告诉我们很多很多事喔!”

“像什么?”

“比方说你是不是有癫痫症。那不过是个小毛病,出在——”

“嗯,我知道癫痫症是什么。”

“真的吗?”

“真的。以前在佛蒙特我念的幼儿园里有个小孩——在我还是小小孩的时候我上过幼儿园——他就有癫痫症。他不该用闪灯板。”

“那是什么,丹?”他启动了机器,细微的线条开始将轨迹描绘在方格纸上。

“就是有很多很多灯,全都不同的颜色。你把它打开时,有的颜色会闪,可是不是全部。然后你得算颜色,如果你按对的按钮,就能把它关掉。布朗特不能用那个。”

“那是因为发亮闪烁的灯光有时候会引起癫痫症发作。”

“你的意思是用闪灯板可能使布朗特发癫?”

埃德蒙斯与护士觉得好笑地迅速对看了一眼。

“用词粗野,不过很精确,丹尼。”

“什么?”

“我说,你讲得没错,只不过你应该说‘发作’而不是‘发癫’,那样说不好听……好吧,现在像只老鼠一样躺着不要动。”

“好的。”

“丹尼,当你有那些……不管是什么啦,你记得在那之前看过发亮闪烁的灯光吗?”

“没有。”

“奇怪的杂音呢?叮叮当当的铃声?或是像门铃那种鸣响?”

“没耶!”

“那奇怪的味道呢?或许像柳橙或是锯木屑的味道?或是像东西腐烂的味道?”

“没有,先生。”

“在你昏倒前有时候会想哭吗?即使你不觉得难过?”

“才没有呢!”

“那很好。”

“比尔医生,我有癫痫症吗?”

“丹尼,我认为没有。你躺好别动,快要好了。”

机器发出嘈杂的声音,再沙沙地写了五分钟后,埃德蒙斯医生把它关掉。

“好了,小朋友,”埃德蒙斯轻快地说,“让莎莉把你身上的电极拿下来,然后就进隔壁房间去,我想要跟你稍微聊一下。好吗?”

“当然好。”

“莎莉,你动手吧!在他进来前给他做个结核病检测。”

“好。”

埃德蒙斯撕下机器吐出的一长条卷纸,边看边走进隔壁房间。

“我要扎你的手臂,只要一下下就好,”等丹尼拉上裤子后,护士说,“这是为了要确定你没有结核病。”

“学校去年才帮我做过。”丹尼不抱太大的希望说。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现在是个大男孩了,对吗?”

“我想是吧!”丹尼轻叹口气,献上手臂当作牺牲。

他穿好衬衫和鞋子后,穿过那道拉门进入埃德蒙斯医生的办公室。埃德蒙斯坐在办公桌边缘,若有所思地晃动着双腿。

“嗨,丹尼。”

“嗨。”

“那只手现在怎么样了?”他指着丹尼用绷带稍微包扎起来的左手。

“非常好。”

“很好。我看过你的EEG,看起来似乎没问题。不过我会把它送去我在丹佛的朋友那里,他是靠判读这些东西过活的人。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

“好的,先生。”

“丹,跟我谈谈东尼吧!”

丹尼的两脚动来动去。“他只是个隐形的朋友,”他说,“是我编出来,跟我做伴的。”

埃德蒙斯大笑,将两手放在丹尼的肩膀上。“那是你妈妈和爸爸说的。不过,这件事只有你跟我知道,小朋友。我是你的医生。跟我说实话,我保证不会告诉他们,除非你告诉我可以说。”

丹尼思考了一会儿。他凝视着埃德蒙斯,然后稍稍努力地集中精神,试着捕捉埃德蒙斯的想法,或者至少他情绪的颜色。忽然间他的脑袋里抓到一个令人安慰的奇特影像:档案柜,柜子门一个接一个地关上,喀的一声锁上。每扇门中央的小标签上写着:A—C,秘密;D—G,秘密;以此类推。这让丹尼觉得安心一点。

他谨慎地说:“我不清楚东尼是谁。”

“他跟你一样大吗?”

“不。他起码十一岁了,我想他可能甚至更大。我从来没有很靠近地看过他。他说不定大得可以开车了。”

“你只有远远地看他,是吗?”

“是的,先生。”

“他总是在你快昏倒前出现吗?”

“嗯,我没有昏倒。那感觉像是我跟他一起走,他展示给我看一些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呢?”

“嗯……”丹尼考虑了片刻,然后告诉埃德蒙斯那个装着爸爸所有作品的旅行箱的事,还有搬家工人根本没有把旅行箱掉在佛蒙特和科罗拉多之间,箱子一直都在楼梯底下的事。

“你爸爸是在东尼说的地方找到行李的吗?”

“喔是啊,先生。只不过东尼并没有告诉我,他是展示给我看的。”

“我明白了。丹尼,东尼昨天晚上带你看了什么?在你把自己锁在浴室的那段时间里?”

“我不记得了。”丹尼迅速地说。

“你确定吗?”

“是的,先生。”

“刚才我说你锁了浴室的门。不过我说错了,对吧?是东尼把门锁上的。”

“不,先生。东尼没办法锁门,因为他不是真的。他要我锁门,我就照着做了。门是我锁上的。”

“东尼总是带你去看掉了的东西在哪里吗?”

“不,先生。有的时候他会展示给我看将要发生的事。”

“真的吗?”

“真的。像有一次东尼秀给我看大巴灵顿的野生动物乐园,东尼说爸爸在我生日时会带我去那里。他真的带我去了。”

“他还带你看过别的什么东西?”

丹尼蹙起眉头。“标示牌。他老是给我看无聊的老标示牌,我都看不懂,几乎从没看懂过。”

“丹尼,你认为东尼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我不知道。”丹尼活泼了起来。“不过,爸爸和妈妈正在教我认字,我非常认真努力地学喔!”

“这样你才能看懂东尼的标示牌。”

“嗯,我是真心想要学啊!不过,没错啦,那也是原因之一。”

“丹尼,你喜欢东尼吗?”

丹尼注视着瓷砖地板,不发一语。

“丹尼?”

“这很难说耶,”丹尼说,“我以前很喜欢他。以前我希望他每天都来,因为他总是会给我看好东西,尤其是自从妈妈和爸爸再也不去想离婚的事之后。”埃德蒙斯医生的目光变锐利,不过丹尼没有注意到。他紧盯着地板,全神贯注地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他每次来都会带我去看坏东西,恐怖的东西。就像昨晚在浴室里,他给我看的东西,它们蜇得我好痛就像那些黄蜂叮我一样。只不过东尼的东西是叮我这里。”他竖起一根指头严肃地指着太阳穴,小男孩无意识地模仿自杀。

“什么东西呢?丹尼?”

“我记不起来了!”丹尼极度痛苦地大声叫嚷着,“我要是记得起来就会告诉你了!那感觉好像我记不起来是因为太不愉快了,所以我不愿意去记。我醒来后唯一记得的是REDRUM。”

“是红色的鼓(red drum),还是红色的兰姆(red rum)?”

“兰姆。”

“那是什么,丹尼?”

“我不知道。”

“丹尼?”

“是的,先生?”

“你现在能叫东尼来吗?”

“我不知道。他不是每次都会出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希望他再出现。”

“试试看吧!丹尼。我会在这里的。”

丹尼不确定地望着埃德蒙斯。埃德蒙斯点头鼓励他。

丹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可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做过。而且不管怎么说,东尼不是每次都会出现。”

“假如他没来,就没来吧!”埃德蒙斯说,“我只是希望你试试看而已。”

“好吧!”

他把目光落在埃德蒙斯缓慢摆动的懒人鞋上,然后将思绪转向外头的妈妈和爸爸。他们在这里的某个角落……事实上,就在挂着相片的那面墙外,在他们刚进来的候诊室里,并肩坐着但没有交谈,翻阅着杂志,担心着他。

他更努力集中精神,眉头皱了起来,试着去感受他妈妈的想法。当他们没有和他在同一个房间时,总是比较困难。接着他开始感应到了,妈妈正在想一个姊妹,她的妹妹。那个妹妹死了。他妈妈在想那是她母亲变成这样一个

(婊子?)

变成这样一个唠叨老女人的主要原因。因为她妹妹死了,还是个小女孩

(就被车撞了。噢天啊,我再也没办法承受像艾琳那样的事情了,可是万一他生病了,真的病了,得了癌症、脑脊髓膜炎、白血病,或是和约翰·甘瑟<a id="z11" href="#bz11">[11]</a>的儿子一样的脑瘤,或者肌肉萎缩症。噢天,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老是有人患白血病。放射线治疗、化学治疗,我们负担不起任何一种,但是当然他们不会就这样把你撵出去,让你死在街头的,会吗?不管怎样,他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你真的不该让自己想下去)

(丹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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