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白衣秀士纵谈治河 轻薄孝廉借故骂座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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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辅和封志仁都吃了一惊,回头看时,灯光烛影里,一个黑瘦汉子穿一身皂袍,面带笑容站着,除了两只眼睛虎虎有神,实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久闻大名的陈天一如此其貌不扬,教人如何信得?封志仁诡谲地眨了眨眼,笑道:“哦……尊驾原来就是心逸老先生的胞弟,久仰久仰!令堂兄明粹公从高要县升转之后,转眼已是三年,他如今在哪里供职啊?”
陈潢听了不禁一怔,随即开怀大笑道:“先生,你是盘查我的履历啊!陈心逸是绍兴人,与钱塘陈氏隔枝甚远。家兄陈伯仁,字守中的就是。至于你说的明粹公,我根本不晓得是谁!”靳辅因见封志仁尴尬脸红,忙遮掩道:“这是志仁兄误记了。天一先生,实不相瞒,我就是靳辅,进京领训,将受任督河之职。正想求问先生治河之术——如此有缘真是三生有幸,请移步同至驿馆一叙如何?”陈潢满不在乎向封志仁一笑,三人便回临洺关驿站去。
陈潢从河南回黄粱梦已是三天,却只不敢到丛冢去,因为他知道阿秀就住在韩家。进去见面,如何应付这位不知礼法的王女呢?他深悔自己临行匆忙,将《河防述要》文稿遗在韩家。若不取回,那上头凝聚着自己十余年心血劳苦,又割舍不得。踌躇再三,陈潢暂且住进客栈,想慢慢设法取出手稿。今夜因来逛会散闷儿,恰巧遇到了靳辅。
清茗一盏,点心一盘。在临洺关驿站正厅,靳辅和陈潢隔几坐着,封志仁在一旁相陪。靳辅也不寒暄,一开口便问:“今天子圣明,以治河为首要政务。先生学贯今古,不知何以教我?”
陈潢很激动,啜着茶,俯仰之间显得神采照人:“中丞大人,既承下问,陈潢敢不披肝沥胆直言相告?黄河是当今河道漕运百害之源,要治漕运,非从黄河下手不可,这是老生常谈,却也是至理名言。黄河自古有忧患河之称,自青海贵德,流经甘陕黄土高原,激流而下,一斗之中沙居其六。入开封之后地势平缓,水流缓慢,沙淤河身。豫东、皖北、鲁南、苏北便成为它肆虐之地。自宋朝熙宁年后河道南移,黄淮合流,交汇于清江,一并涌入运河,使运河泥沙沉积、堤坝崩坍,阻塞漕运粮道。之所以造成如此恶果,虽说有自然之理,也实是历来治河官吏无能,不精水性的缘故。”
“唔?”靳辅边听边点头,含笑说道,“愿闻其详。”
“听说中丞要把河督府由济宁移至清江,愚以为大人之见识高过于成龙。”陈潢轻咳一声,又道,“于成龙虽有治河之志,却无治河之术。自康熙元年至今,黄河年年决口,淮水、高良涧决口计三十七处,高家堰决口七处,黄水乘高四溃,冲决千家岗,灌入烂泥潭,又分一股进洪泽湖,居然不再归海,横流于宿迁、沭阳、海州、安东和下河七州,运河被塞得严严实实。于公以大禹治水千年陈法,清沙排淤,耗费千万民力,可是,汛期一到立即化为乌有。足见他学术不精,虑事不周,不能洞见病根。”
陈潢说的确是病根所在,靳辅心下不禁有知音之感,连封志仁这样的治河老吏,听了陈潢的剖析,也觉得耳目一新。但靳辅的为难处也在这里,叹息一声道:“于公也有他的难处。若从根上慢慢治理,眼前很难符合圣意。直隶就是无事,每年也得漕运四百万石粮,何况——”他突然想到康熙在白洋淀,微山湖练水军的事尚属绝密,便住了口,只说,“漕运不通不行啊!”“应当边治漕边治黄嘛!”陈潢冷冷说道,“于公只一味开宽河道,这黄河里的泥沙是人工清得完的?清了又淤,淤了又清,一万年也治不得!皇上拿掉他的河督,实在是神明。”
封志仁见陈潢言语激烈,不安地看了一眼靳辅,欠身问道:“依你之见呢?”
“四个字,”陈潢手一摆,说道,“束堤冲沙!”
束堤冲沙!靳辅目光霍地一跳,站起身来,背手搓着辫梢,踱了两步,倏然回身道:“请讲,讲得好!”“筑堤束水,以水冲沙。”陈潢仰身说道,“这不是我的自创,前明潘季驯已有论著。河堤加固加高,夹紧河道,水势一定增强,流速加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旧沙也能卷带入海。河床必然越来越深,河道也一定愈来愈低,就不会有决堤之患……”说着不禁拊掌而笑,“放着这样高明的治河术不用,去学四千年前的禹王,那还不是缘木求鱼?”
“天一兄,”封志仁听得怦然心动,倾身说道,“你这番高论,真有醍醐灌顶之效。但靳大人这个差使,里头的繁难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