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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后来Sindy打电话给她,问她是否平安到家。她直言,“你这个助理,我以前就认识,老邻居,好久没碰头了。”Sindy道:“那天年会上的司仪就是他呀,你没看见?”顾清俞一怔,竟忘了这茬,愈发做出惊讶的神情,“真的吗,我没注意啊——”Sindy问她:“他帅还是Leon帅?”Leon便是刚才的男人。顾清俞笑了笑,放慢语速,故意让电话那头听出暧昧的意味:“师傅,我懂了。”Sindy嘿的一声,“你懂什么,别想歪了,他帮过我一个忙,我推荐他进公司。这人挺能干。”顾清俞那瞬想起施源的回答——“卢总很关照我。大公司,发展机会也多。”他居然主动说要买房的事,“我爸妈那边的房子要拆迁了,等拆迁款拿到,就买。”顾清俞问他:“在哪个区?”他道:“还没想好。远一点也没事,只要交通方便。”她哦了一声,“蛮好。”他笑了笑,“被你表扬,挺不好意思的。”她问:“为什么?”他道:“就像一个大学生夸幼儿园小朋友,你这篇作文写得不错。”她没笑,朝他看,“幼儿园小朋友不写作文的,小学三年级才有作文。”
那晚快到家时,他邀她去附近的茶室,“就这么走了,感觉真像车夫了。”他自嘲,又加上一句,“——再帮你醒个酒。”她道:“小看我,才两杯清酒。”心里竟有些甜。到茶室点了一壶菊普。他为她倒上茶。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没忍住,“有新女朋友了?”他愣了一下,“嗯?”她胡诌:“身上有香水味。”他竟也真的举起袖管闻了闻,“没有啊,再说我女朋友不涂香水。”她看出他在开玩笑。这样的情形下见面,气氛倒是不坏。真有些老朋友的意思了。“你呢,最近好不好?”他问她。她道:“下个月去新加坡。”他一怔,“出差吗?”她摇头:“工作调动。起码两年。”
那晚他去了她家。或许是那句“起码两年”,让气氛变得不同,平添了些离愁别绪,还有软化剂。给了人借口,后面再怎样,也似是顺理成章。Sindy打电话来时,他站在阳台上抽烟,披着她的粉色睡衣,画风清奇。她嘴角带笑,听Sindy在电话那头道:“耶鲁的高才生,长相不错,家世又好,小顾你怎么不早点把他拿下?”她一怔,Sindy说下去,“到底是大家子出身,气质不一样。你这邻居,很不简单——”隔着一道阳台门,顾清俞瞥见施源身体微佝,一手执烟,一手扶着栏杆,眺望远方。淡青色的烟雾,轻薄又缠绵,将他的脸微微裹住,遮了倦意,五官更深邃了,轮廓也分明。他抽烟时的神情有些严肃,似在想心事,一侧头,与她目光相对,笑了笑。她也笑了一下,听电话里Sindy说得愈发暧昧:“Kendy也很喜欢他,他球打得也不错,你说,这算不算男女通吃——”Sindy应该是有些喝醉了,话说得稍稍过头。Kendy便是Sindy公司的大老板,顾清俞见过一次,五十多岁便白了头发,眉眼却清癯,举止温文,说话轻柔。偏女性化。“你这个邻居啊——我问他要什么奖励,他胃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给自己开了个很高的年薪。”Sindy说到这里,顾清俞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刚才吃饭时,说一半留一半的,生意场上,便是师徒好朋友,也不好一股脑掏个干净,各人底牌还不知道呢。后面这一半,或许便是交给了施源。由他来搞定。Sindy自是不知道她与施源的关系,但“长相好、不简单、男女通吃”这些,该是足够了。替老板做事,何况还有那么高的年薪。再说男人也不吃亏。“几时教我打高尔夫?”挂掉电话,顾清俞对着开门进来的他笑。反比刚才在床上更妩媚。他动作稍有些停滞,“你说几时就几时。”她又摇头叹道:“耶鲁的文凭,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人啊,忒低调。”
“阿姐喜欢吃小黄鱼?”冷不丁,冯晓琴插上一句。顾清俞眼也不抬,嗯了一声。又拿了一条小黄鱼。跟谁较劲似的。手机又亮了一下,依然是施源的微信。她不理。其实也谈不上多生气。至少那晚,她是忍住了。他说文凭还是史老板替他备下的,硬塞在他手里,说有用无用先拿着。其实教小朋友外语,单他以前那些证书便够了,这个忒夸张,锁在抽屉里只当笑话。谁知竟派了这个用处。“文凭是硬指标,尤其那种大公司。”他道,声音很轻,唇齿间却用力,一字一句地。她暗自叹口气,后面奚落的话便说不出口。戛然而止。那晚她留他一个人在家,自己走了出去。恨不得桌上再留几张钞票。嫖资不好赖的。亏得忍住了。遇见展翔也是后面的事。“去我那里坐会儿?”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两杯清酒也是酒,何况她酒量不算好。再加上施源的事,没抑制住,说话便不是平常的风格。莫名地,竟扯到冯晓琴,“那种女人——”骂的是别人,心里想的是施源。真正是指桑骂槐了。“垃圾,做得出——”骂完很痛快,又是别样的窝塞。“本就是收钱假结婚的模子——”这话居然也差点蹦出来。心里一遍遍地念,到后来竟有些想笑了。遇到施源后,过程像一条几番曲折的抛物线,上去又下来,触底再反弹。又像股市的走势图,最后是一败涂地。翻不了身的架势。
“阿姐果然喜欢吃小黄鱼。”冯晓琴兀自说这个。又替顾清俞加上茶,“阿姐吃茶——”停顿一下,“前几天我经过阿姐小区,看到门口中介挂出的牌子,啧啧,豪宅就是豪宅,一般人想都不要想。”顾清俞没搭腔。冯晓琴说下去,“前姐夫好像也对那小区有兴趣——”顾清俞一怔,众人也都惊讶,“真的?”冯晓琴呀的一声,做出“你们居然都不知道”的神情,叹口气,格外地把“前姐夫”仨字加重语调:“巧也是巧,正好让我碰见前姐夫,在跟中介咨询。我上去问他,姐夫你要买房子啊——”说着故意停下来,伸筷子夹菜。顾清俞追问:“他怎么说?”冯晓琴笑笑,不慌不忙将一条牛蛙腿吃净了,吐出小骨头,才道:“他说,就是看看。我说,大老远跑过来看看?他说,不是大老远,顺便。我说,姐夫到附近办事?他说,也不是办事,就是看个朋友。我说,看什么朋友——”顾清俞听到这里,立时明白了,这女人是在促狭她。也不吭声,径直看她演戏。果然冯晓琴说到最后,倏地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阿姐,你不要怪我刨根问底,我就是替你气不过,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做那种生意。”苏望娣一旁问:“什么生意?”冯晓琴立刻捂住嘴,讪讪地:“哎呀,我不该讲的。阿姐对不起——”苏望娣更好奇了:“到底什么生意啦?”冯晓琴涨红了脸,朝顾清俞看,“阿姐,可不可以说?”顾清俞微笑道:“说呀,有什么不能说的。”冯晓琴便朝向大家,比画着手势,“喏,就是那种,一是单身,二是上海户口,三是名下没房,遇到客户买房限购,就跟中介联手,假结婚,等客户买好房再离婚,按房子成交价收手续费,一个点也有,0.5个点也有,婚前协议写得清清楚楚,净身出户——阿姐,我讲得准不准确?”她看向顾清俞。顾清俞点头,愈发笑得温柔,“很准确,一点不错。”
吃完饭,顾清俞收到李安妮的短信:“亲,我离婚了。”
她犹豫是否要打个视频电话过去,谁知李安妮接着发消息——“我在上海,聚一下?”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此刻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老朋友,聊天、撒泼、骂人,什么都好。小老虎要小便,冯晓琴带他去厕所。其余人坐着,聊些没紧要的话,神情局促,顾左右而言他。她都替他们难受。一会儿冯晓琴回来,目光与她相对,只一下,便各自散开。都从对方眼底察觉到一丝冷,直透到心底。顾清俞记得,两人这样短兵相接,是第一次。也不知是谁没摒牢。其实也是早晚的事。她拿起外套,对顾士宏道:“爸,我去见个朋友。”
李安妮与丁启东坐在一起。顾清俞跨进咖啡馆大门那刻,便知道今天这场见面,完全不是预先设想的那种。路上,她连安慰的话都想好了,就像李安妮第一次离婚,哭得眼睛肿成桃子,她一遍遍地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年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想着再说一遍。李安妮这个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二婚比起一婚,就像女人生二胎,想必也是更利落,痛得少些,时间也短——可眼前的场景,诡异得竟像是某部悬疑电影的开头。数年未见,丁启东还是老样子,优点缺点都是李安妮说的那些,长得精神,智商比情商高,头脑发达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居然说顾清俞胖了,强调“别的没变,就是胖了”。顾清俞撇了撇嘴。他连忙补救:“胖一点好,不显老——”
顾清俞点了咖啡。瞥过李安妮的手,结婚戒指摘掉了。她恍惚记得,上次李安妮回国奔丧,戒指好像就已经不在了。李安妮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自己先坦白:“这段时间我都在国内。”顾清俞哦的一声,“上次你怎么没说?”
她顿了顿,“——那时还在打离婚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