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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桐看看顾小影的背影,只能苦笑。

管桐的假期只有两天,两天后,他再不放心、再不舍得,也还是要回蒲荫。

走前管桐低声下气地对顾小影打招呼:“小影,我走了。”

“哦。”顾小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是点点头,也没什么表情。

管桐这时候才发现被人忽略的失落感是多么痛苦——长期以来,他都习惯了顾小影的百无禁忌,她撒娇、她耍赖、她嘻嘻哈哈、她直言不讳,她总是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老公你真帅”或者“老公你真可爱”……他现在才知道,其实这么久以来,都是她对他更用心一些。

尽管,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自己更包容顾小影一点。

站在自家楼下,管桐仰头看看三楼的那扇窗户,第一次没有看见那个把脑袋探出窗外笑着挥手的熟悉身影,终于无奈而懊悔地叹口气,上了车。

是在黑色轿车绝尘而去之后,顾小影才从窗帘后面闪出来,遥遥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小黑点,直到看不见。

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若说是想念,可她还是无法原谅他;若说是怨恨,可她还是会惦念他。

(8)

后来的几天,顾小影在家过得很是郁闷。

管桐依然是每天一个电话,顾小影不接,一律让顾爸挡回去,最后顾爸怒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小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但是也没有你这么得理不饶人的!管桐那么忙,你怎么就不能懂事一点?体谅他一点?”

顾小影眼圈红了,冷笑:“爸,你还要我怎么体谅他?我牺牲了一个孩子,这还不够吗?”

“顾小影你闭嘴!”顾妈气得从厨房里冲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告诉你,从你选择了管桐的那天起,你就得知道,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是你愿意承担的!”

顾妈喘口气,平静一下心情,坐到顾小影身边,揽过女儿的肩。她的言语里有严厉也有心疼:“影影,你别嫌妈又给你上政治课——其实夫妻俩在一起,总会有别扭,总会有付出,而且总会有一个人付出得多一点。可是你要知道,你愿意和一个人结婚,就说明你想清楚了,你爱他,你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去享受温暖,也迎接委屈。这个世界是守恒的,你得到一些,就总要付出一些。所以,既然你收获了幸福的瞬间,那么生活中无论多委屈,都只是一种暂时的不协调,是可以去沟通、交流、解决的。所以,婚姻中,有苦有乐,但不该有‘牺牲’……因为你爱一个人,就要勇于承担这场婚姻带来的一切。”

听到最后一句话,顾小影略有些愣住了。

她眨眨眼,看看顾妈,再看看顾爸,过很久才问:“妈,那你和我爸,你们就从来没有觉得绝望过?”

“影影,你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妈气得笑了,“你自己也在博客里写过,只要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可能。既然我们俩都活得好好的,能生事端能吵架,也能解决问题过日子……那还有什么可绝望的?绝望的意思是无路可走,可是咱们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只要还能讲道理,就可以开诚布公地把问题摊开来谈,那根本就不存在无路可走的可能。”

“影影,我听明白了,”顾爸也点点头,接顾妈的话茬,“你之所以委屈,之所以无法理解管桐,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牺牲了很多。你觉得自己那么支持他,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对不对?”

顾小影看看顾爸,低头不说话了。

顾爸叹口气,问:“影影,你为什么不把这些问题拿出来问管桐呢?你在他面前那么大度,可是却要把委屈自己吞……也难怪你们俩会存在互相不理解的情况。你是不是都从来没有问过管桐,他既然已经跳出农门,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你应该也没有问过他,他心里到底怎么看待你的付出,或者他知不知道你已经付出了很多?再或者,他对未来究竟怎么打算的?在他心里,事业和家庭到底孰轻孰重?他这么敬业,究竟是因为职业道德、天性本能还是野心欲望?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观察过管桐到底喜欢什么,他为什么要喜欢这些东西,他想要怎样的生活……影影,你给人家做老婆,不是做饭洗衣服就叫尽职尽责的。”

顾小影抬起头,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爸,有点结巴:“怎么……这么复杂?”

“孩子,婚姻本来就是件复杂的事,”顾妈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脸,“我知道,你对管桐肯定比管桐对你用心很多,因为我的女儿我有数,你从小就是个感情细腻的孩子。相比而言,管桐工作上再细致,生活中也绝不可能比你更敏感。可是,如果你只把细腻的感情放在一个人品味那些委屈上,而没有把这个长处放在观察他的需求、体会他的想法、帮他解决一些困难上,那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可是,妈妈,段斐师姐就帮姐夫做了很多事,最后还是离婚了。”顾小影心灰意冷。

“有些帮助是不需要说出来的,说到底你帮的是你自己的男人,何必还动不动就要人家感恩,”顾妈感慨,“段斐我也见过,是个好孩子……可惜,太聪明了。两口子一起过日子,女人是要聪明一点,但悄悄聪明比较好,若是凡事都要抢个先,只怕男人会被吓跑的。”

“影影,你妈说的这些,你现在未必能领会得了,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顾爸给女儿一个鼓励的笑容,“我的女儿,向来都是最好的。”

看着顾爸顾妈眼里那些宠爱的目光,顾小影的眼眶湿润了。

是的,她的确还无法消化顾妈说的这些话,可是单从道理上来说,她知道顾妈没有说错。

她甚至承认,在这些天里,每到晚上,她都会想念管桐。她想念他的体温,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每天晚上都要端来的那杯热牛奶,他甚至会在她伏案写作的时候悄悄给她添满一杯热水……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不爱?

对她顾小影而言,生活不是小说,不是一点误会就要寻死觅活、分道扬镳——生活最真实的地方就在于,即便偶尔有些此起彼伏的矛盾冲突,也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

小说里,人们在一起,不在一起,只有一个理由,便是爱或不爱。

而生活中,婚姻里,除了爱,还有很多其他要素——比如亲情、比如责任、比如习惯。

这些,她顾小影都放不下。

可是,刚刚过去不久的这一切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莫大的伤害,想让她在短时间内忘记,也并不现实……

夜半时分,顾小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回忆着爸妈说的话,紧紧攥着手机,几次想给管桐发条短信,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这样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关机睡觉。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习惯性地翻个身,缩到床中间——就好像每天晚上蜷缩在管桐怀里的那样。

(9)

又过几天,江岳阳和许莘一起来看顾小影。

顾小影已经在家里闷得难受,想出门玩又怕被顾妈骂,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看见这两人就跟看见救星差不多。

可是江岳阳开口就是给管桐求情:“顾小影,你高抬贵手,原谅我师兄算了。”

顾小影苦笑:“江老师,你给我点时间,我现在做不到那么大度……再说,你们男人也体会不到那种痛苦。”

她直直看着江岳阳的眼睛,表情平静:“你没有试过在38度的高温里,全身发冷是什么感觉吧?很疼,疼得你不想活了……可是这种很快就结束的疼和之前漫长的呕吐相比,已经不算很折磨。不过现在我也知道了,疼或者恶心呕吐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在那个时候,你身边有人陪着你,照顾你,支持你……江老师,我从来没有拖过管桐的后腿,他想加班就加班,想出去挂职就出去挂职,他也认定了我会永远都站在这里等他。可是,他凭什么就认定了我会一辈子站在这里等他?”

江岳阳面色一紧:“顾小影,你——”

“他总觉得我对他的职业有偏见,其实他对我的职业就没有偏见吗?”顾小影语气和缓得让人觉得害怕,可是没人知道那些起伏的记忆也烙在她的心底,疼得厉害,“我不忙吗?我要教课、备课、做课件、改卷子、写小说,还要做家务……我常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可还是支持他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我真的已经尽我所能地去理解他,可是又有谁能理解我一些?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江老师,不瞒你说,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就是我身边真的不一定需要一个男人了……既然最痛苦的时候我一个人都能熬过来,那他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听到这里,连一向支持顾小影的许莘都害怕了——段斐离婚的阴影还没有消散,她实在是无法承受第二次打击了!

她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小苍蝇,管大哥很心疼你的,他就是太忙了……”

顾小影静静地看着许莘:“莘莘,管桐心疼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可是分母太大,我这个分子就不占多少比例了。”

“不是的,顾小影,”沉默已久的江岳阳终于艰难地开口,“恰恰是因为你在师兄心里太重要,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他自己的压力和苦处。”

他叹口气:“管桐告诉过你他以前那个女朋友的事情吗?”

“以前的女朋友?”顾小影搜肠刮肚,“人事厅的那个?”

“是,”江岳阳点点头,“管桐是不是从来都没告诉你,他有多感激你的父母?当年他和蒋曼琳师姐恋爱整整三年,毕业后两人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可是蒋师姐的父母还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理由很简单,就是嫌师兄是从农村出来的。这些,你知道吗?”

顾小影略有些迟疑:“好像,说过一点。”

“可是,像我们这些在城市里长大的人都体会不到那种痛苦吧?那种赤裸裸被人鄙视的滋味,应该比凌迟还难受,”江岳阳叹口气,“那时候经常是我陪他喝闷酒,可是师兄从来没有埋怨过蒋师姐,他总说这种事怪不得别人,如果他能做得再好一点,至少还可以让他的后代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以改变后代的身份,不至于被人瞧不起。顾小影,这样的压力,他从来没有告诉你吧?”

顾小影微微张着嘴,定定地看着江岳阳,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小影,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事不憋在心里,可是,你得发挥这个优点啊,你得让师兄把他的难处也说出来。他承担的压力太大了,”江岳阳感慨,“师兄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人之一了,在他这个年纪里,也算是最成功的人之一了。何况你早先也嫌公务员们尸位素餐,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披肝沥胆的,你还嫌人家不顾家,那以后公务员们是干活好还是不干活好?”

顾小影苦笑一下:“江老师你甭激我,你就当我是叶公好龙好了。我做旁观者的时候比较容易客观理智,轮到我自己就承受不了。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勇气了,你看段斐师姐在家里花的心思少吗?到头来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是没有勇气去给别人做嫁衣裳的。”

半晌没说话的许莘也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段斐和你不一样,”江岳阳看着顾小影摇摇头,“我也认识孟老师,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是被老婆伺候得太舒服,也管得太严。你段斐师姐那不是帮男人分担压力,那简直就是干涉……”

“不准这么说我姐!”许莘没等江岳阳说完就横眉立目,“我姐对姐夫绝无二心!”

“那当然,我也没说她有二心,”江岳阳顺手拍拍许莘的脑袋,被她嫌恶地躲开,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说,“都住一栋公寓,我和段斐也算是邻居吧。据我观察,她连孟旭穿什么衣服、怎么跟人打招呼、买菜买哪个摊位的都要管,这不是干涉是什么?其实照我说,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二三十岁了,真是很难为别人改变什么了。你也别指望结婚后就真的要去改造对方——觉得合适就在一起,觉得不合适就干脆别结婚,这才是正常道理。”

“你自己都没结婚,哪来那么多歪道理?”许莘斜眼看江岳阳——打从江岳阳表示不赞同段斐的做法后,她就看他哪儿都不顺眼。

“我就是实话实说,再说我这就叫旁观者清,你们都是当局者迷,”江岳阳不服气,瞪许莘,“你也没结婚,你怎么能这么不客观?哎你怎么总跟我对着干?”

“我凭什么就得顺着你呢?”许莘觑着江岳阳道,“不就是相过一次亲吗?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得着我吗?”

“许莘!”江岳阳脸红了,瞪着许莘,“你怎么连这个都说?”

顾小影只好出面调停:“不要吵不要吵,我正在思考呢,你俩跟斗鸡似的干吗?”

她看看江岳阳,安慰他:“我早就知道你俩相亲了,也不算新闻了,算了算了。”

江岳阳气急败坏,扭头看许莘:“你怎么能告诉别人?”

“我告诉别人怎么了?”许莘干脆站起来叉腰,瞪眼,“又不是见不得人!我还没嫌你丢人呢,你凭什么嫌我丢人啊!”

“我没嫌你丢人,我是觉得这个事情本身很丢人。”江岳阳很郁闷。

“可是这个事情就是我参与的!你嫌这事情丢人不就是嫌我丢人吗?”许莘明知道自己在偷换概念,可就是想难为一下江岳阳,便死抓着话题不放。

顾小影都看不过去了,伸手拉一下许莘的衣袖,叹息:“神仙你坐会儿,别跟吃了炸药似的,难道你不觉得现在最应该爆炸的是我吗?自家的事都理不清呢,还要来断你俩的无头公案。”

许莘为姐姐打抱不平失败,只好悻悻地坐下来。

不过严肃的话题一旦被打断也就进行不下去了,江岳阳叹口气起身告辞:“顾小影,你好好休息,我们还是先走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拽一拽许莘。许莘回头瞪一眼江岳阳,刚想说什么,却被江岳阳那副义正词严的表情给逗笑了。她站起身跟在江岳阳身后出了顾小影家门口,可是刚下了两级台阶却突然停住了。江岳阳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停住脚步。

只见许莘回过头,看看站在门口的顾小影,讷讷地犹豫一下才开口:“小苍蝇……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可是我觉得再怎么闹别扭也千万别拿离婚开玩笑。换了是我,我都不敢想,如果我很在乎的那个人突然离开我,再也不回来,或者将来还会成为别人另一半,我要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许莘才摆摆手,再拽一下有些发愣的江岳阳,一起下楼去了。

留下顾小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扶着门框愣住了。

她想:是啊,如果有一天,管桐和别人在一起了,自己要怎么办?

直到进了屋子,顾小影才觉得后怕起来——上帝啊!她都不敢想象,一旦两人劳燕分飞后,自己会不会每个夜晚都想他?

她只是这样幻想一下,就觉得自己的心脏纠结着疼起来。

天啊,如果有那么一天,管桐看顾小影就像看陌生人……他甚至可能和别人再婚,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他们最亲密的时分她顾小影会在哪里,会在做什么?她会不会知道,那个离开他的男人依然过得很幸福,她会不会知道她曾经天经地义拥有着的那些如今都变成了别人的?

顾小影猛地一哆嗦,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正发呆,听见门响,是顾爸顾妈买菜回来。顾妈一开门,看见顾小影站在客厅里傻呆呆的样子,心里还一惊,赶忙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挺好,”顾小影干笑一声,急忙往书房走,“我就是想想我要看哪本书。”

“有时间多休息一下,不要总是看书,”顾爸看着女儿叹气,“或者给管桐打个电话也好,他走的时候还一万个不放心……”

“爸,你真比我妈还啰唆。”顾小影笑。

顾爸瞪一眼顾小影,不说话了,转身跟着顾妈进了厨房。

顾小影吁口气,赶紧躲进书房。

书房里还是那副样子,整齐,带一点墨汁的清香——管桐闲暇时,除了看那些顾小影怎么也看不进去的枯燥书籍,也就喜欢练练毛笔字。当然偶尔也下下象棋,顾小影总是嘲笑说他的爱好比正常人提前了三十年。她有时候会带他玩跳舞毯、WII,不过很可惜,在这方面,管桐的四肢极不协调,从远处看过去,好像癫痫。

想到他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样子,顾小影的唇角就微微翘起来。

你看,她还是爱他的,尽管不说在嘴上,尽管不久前还是那么绝望,可他到底还是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原来,生活最本真的地方就在于,每个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比小说中的角色理智很多。

书桌上摊开一张宣纸,看来管桐走得急,没有来得及收起来。顾小影微微叹口气,走上前准备帮他收拾书桌。

然而就在她看清楚那幅字的内容时,顾小影突然有些发愣!

她有些不相信地眨眨眼,再眨眨眼,看见白色宣纸上一笔一画写着一阕并不算多么广为人知的词。

是工整的小楷,一字字,一句句,柔柔地撞上她的心房:明月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唐)吕岩·《梧桐影》。

呼啦一下子,好像有热流从顾小影心中涌过——梧桐影,是管桐和顾小影吗?

那么,既已立尽梧桐影……今夜故人来不来?

泪水一点点浮上来,顾小影不会不知道,管桐那样死板而含蓄的人,写这样一阕词,一定是到最欲哭无泪、无处表达的时候,才能落笔的吧?

她似乎都能看到,在她的沉默与抗拒里,管桐度过了多么内疚与痛苦的两天,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写这阕词的时候,想的都是她……兴许,还有他们他们那未曾谋面就已经失去的孩子。

那到底是他的骨血,这两天,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这样想着,顾小影再也无法忍住,只能任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打在雪白的宣纸上,渐渐洇湿了墨迹,化成一片片浓重的雾霭……

(10)

那晚,待到顾爸顾妈入睡,顾小影才拿起卧室的电话,拨通了管桐的手机。

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急急接起来,张嘴就说:“爸,我是管桐。”

顾小影鼻子一酸,没有说话,管桐以为信号不好,着急地“喂喂”两声:“爸,信号不好,你再说一遍,出什么事了吗?小影好不好?”

顾小影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涌出来,她吸吸鼻子,可心里沉沉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到啜泣的声音,管桐一下子就沉默了,过会儿才试探着问:“小影?”

顾小影哽咽着“嗯”一声,管桐有些急了,可又怕吓着她,便努力压住心里的着急,低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肚子还疼吗?”

“我哪里都不舒服!”顾小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她知道自己此时一定难看极了,可是她就想咧嘴大哭一场,“管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管桐心里猛地抽痛一下,手紧紧抓住电话听筒,迟疑了几秒钟的时间。顾小影还是不停地哭,管桐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她哭成了一片一片的。

半晌,管桐终于开口:“小影,不哭了,你先睡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回去看你。”

顾小影听到这句话,更加悲从中来——每一次,他似乎都是这么敷衍她,对她说“我忙完”就如何如何,可是恐怕连他自己都知道,他永远都忙不完。

顾小影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挂断手中的电话。

带一点绝望,带一点麻木,带一点委屈,她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累极了,才躺下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顾小影听见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微微睁开眼,看见管桐换了睡衣坐到床边。

顾小影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你,下午再走,”管桐干脆掀开顾小影的被子,把她捞到自己的被子里来,搂紧了,疲惫地说:“乖,再睡会儿,我忙到半夜才把事情都做完,还要开三个小时的车。”

可是顾小影彻底清醒了,她眨眨眼,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到凌晨三点半。

她吸口气——四百公里的夜路啊,他自己开车?他疯了?

顾小影略微偏一偏脑袋,感觉管桐转身关上灯,再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呼吸缓慢。她心里蓦地就泛出柔柔的心疼来——她知道,每当人疲惫到极致的时候,呼吸就会变得迟缓而沉重。

她翻个身,把脸埋进管桐的怀里,感觉管桐紧一紧自己的手臂,在她耳边喃喃:“老婆,对不起。”

顾小影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早晨六点多的时候,管桐准时被自己的生物钟唤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顾小影正倚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一动也不动。

管桐微微叹口气,也坐起来,伸手把顾小影拉进怀里,牢牢圈住了,陪她看窗外依稀的晨光。朝阳大片大片地染在对面楼宇的玻璃上,带一些恍惚的反光,洇出好看的红色来。管桐眼看着窗外,手轻轻覆到了顾小影的小腹上,感觉真丝睡裙下的肌肤温热柔软,而他的心却那么沉重。

他终于低声问:“还疼吗?”

顾小影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管桐把下巴搁在顾小影头顶,说:“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冲你吼……”

听到这句话,顾小影的身体微微一僵,好像又被带回到那个绝望的夜晚。她深深吸口气,回转身伏在管桐胸前,感觉到有泪水一点点渗出来。

管桐觉察到胸前的湿意,急忙低头,伸手抬起顾小影的下巴,紧张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心里涌出大股大股的内疚:“对不起,老婆,都是我不好,我——”

可是没等她说完,顾小影就打断他已经重复了一万次的道歉,她哽咽着问他:“管桐,这些年,你累不累?”

管桐愣住了。

过好久,顾小影重复问:“管桐,这些年,你累不累?”

管桐沉默几秒钟,答:“还好。”

顾小影靠在管桐怀里叹口气:“这几天,我闲来无事,看了很多杂志。有篇文章让我很震撼,叫作《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里面说来到上海这个大都市,我发现与我的同学相比我真是土得掉渣。我不会作画,不会演奏乐器,不认识港台明星,没看过武侠小说,不认得MP3,不知道什么是walkman……农村孩子没摸过计算机,英语是聋子英语、哑巴英语,连老师都读不准音标……比较我们的成长历程,你会发现,为了一些在你看来唾手可得的东西,我却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她仰头看看管桐,问他:“是这样吗?”

“是。”管桐的心情有点沉重,他点点头,把夏凉被拉高一点,盖住顾小影。

“可是以前,我都不知道,”顾小影一边叹息,一边握住管桐的手,眼眶有些湿润,“我在城市里长大,隐约能猜到一点跳出农门的压力,却不知道他们在城市里拼一套房子、一个城市户口、一份事业到底有多难。我想,他们得放弃多少享受生活的机会,才能给后代提供享受生活的可能。”

管桐也叹口气:“前阵子,我看了一篇文章,说的是农村孩子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里面提到了包括教育公平在内的一系列问题,专家说‘阶层分化不可怕,可怕的是阶层固化,只有随着社会的发展,每个人都有向上流动的机会和希望,整个社会才能充满活力、充满希望’,真是一语中的。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如果说我有点忧国忧民的心,可能都是因为自己有幸从这种阶层固化的危机中挣脱出来,才有力气回头看那些不想挣脱或者无力挣脱的人,只是越看心里越难受……”

那个清晨,顾小影第一次听管桐讲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那是个生在山里的少年,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上学,因为离家远,从初中起就住到了学校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他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虽然身高还不算是太矮,可是那年那月的他面黄肌瘦,天天都觉得吃不饱。那时候,每到寒暑假他就要去帮人收扇贝,然后一分一分地攒下钱来拿去买复习资料。他天资并不聪颖,所以便要咬紧牙关,用超过常人几倍的努力去读书,直到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

然而,就是这样寻常的七年,对他来说却更加艰辛:他要不停地兼职,给电大生上课、给中学生做家教、给电器公司发调查问卷……他几乎没有休过寒暑假,最困难的时候连衣服都是同学们捐献的。可是他没自卑过,他还是很认真地读书、做论文,以省级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考入省委办公厅。他只是没想到,当生活开始一帆风顺的时候,相恋三年的女友却提出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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