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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四月,天气渐渐暖和了,蛰伏一冬的人们被阳光诱惑,户外活动增多,“似水流年”终于熬过几个月的淡季,生意热乎起来,从店里的美容师,到经常出入美容店的顾客,都已经习惯了每天趴在店门口的路虎。但有一天,每个人都觉得今天似乎少了点儿什么。仔细一琢磨,原来那辆黑色的路虎,还有那个爱穿白衬衣的男人,都缺席了。

严谨去了天津,这是他不得已缺席的原因。

他名义上是“三分之一”的老板,实际上每个月来塘沽的机会并不多,除了每周一次点卯一样的巡视,平时没有大事不会轻易露面。店里的员工一旦看见严谨现身,就知道准是什么重要人物要来吃饭了,得赶紧打起精神认真对付。

“三分之一”占有地利之便,远离市区,必要时船舱外舷梯一撤,独立水中自成一国,没有人多眼杂的烦扰,因此时不时会有神秘人物把这里当作请客密谈之地。来时多数轻车简从,要多低调有多低调。这次上门的吃客,排场却有些特别。

十几个人进门,一水儿的黑西装白衬衣,而打头的那一位,黑风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白色的高领衫,头皮剃得明光锃亮,进了室内依旧不肯摘下墨镜,无论说话、咳嗽,还是清嗓子,动静都是大起大落、整出整入的做派,惹得一层的顾客都忘记了吃饭,只顾伸直了脖子瞧稀罕。

能弄出这么特别的气魄和排场的,没有别人,正是严谨昔日的战友,冯卫星冯老板。

严谨很不高兴,因为他又见到了他不想见到的人,那位长得像中学老师一样的黑社会老大——“小美人”。

冯卫星打招呼说带人来吃饭,看着多年战友和朋友的面子,严谨专门吩咐大厨好好伺候。可他没提到“小美人”也来,对着这个人,严谨心里甭提多别扭了。但再不爽,最终还是得碍着面子进包厢打招呼。

一进门,一大桌子的人,呼啦啦站起来十几个,“严哥”长“谨哥”短,敬酒的、寒暄的、拥抱的,乱成一片。

只有三个人比较冷静,一直坐着没动,冯卫星是一个,“小美人”是一个,第三个人,坐在小美人的右手边,从严谨进来,他就一直低着头,专心瞅着自己眼前的茶杯,仿佛茶杯里能开出朵花儿似的。

严谨眼神直扫过去,由于出现在视线中的目标太过意外,他竟愣了一下——坐在小美人身边的,居然又是那个KK。

仿佛是心电感应,就在他锁定目标的同时,KK也抬起眼睛瞟他一眼,笑了笑。

这一笑,让严谨心里咯噔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虽然严谨完全不待见KK,觉得女人长个尖下巴是娇俏,男人长那么个下巴就奔了阴气沉沉那一路,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小“鸭子”确实长得漂亮,笑起来绝对可以用灿烂来形容,仿佛黑夜里突然跳出的太阳。

严谨一错神的工夫,“小美人”已经站起来,按着他的肩膀在左边空位坐下,那温文尔雅的亲热劲儿,好像前些日子派人砸店的事,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连着两次在类似的场合同时见到“小美人”和KK,严谨已经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到“小美人”搭在自己肩头那只手,细长苍白的手指,忽然间就感觉到一阵恶心。他不动声色地换个姿势,趁机躲开与“小美人”的身体接触。

“小美人”丝毫未察觉他的厌恶,连声叫起两个手下给严谨敬酒赔罪。

没等严谨推辞,这两人便站起来倒酒,虽然嘴里说得恭敬,可那架势一看就带着挑衅的意味。其中一个一张嘴,门牙处两个黑洞。原来这两个人就是上回砸店伤人的主谋,又被严谨找人揍了一顿,其中一个至今嘴里还缺四颗牙齿没有补上。

严谨低头瞧一瞧,每人跟前三个玻璃杯,六十五度的白酒倒在玻璃杯里,每杯至少三两,看来今天明摆着,“小美人”这是给兄弟报仇来了,不把自己灌到桌子底下去今天就难跨过这道坎。

众人的眼睛都盯着严谨,他只是笑笑,让服务生取来一个大碗,撸起袖子将三杯白酒全倒进碗里,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举起碗说一句:“以前有对不住兄弟们的地方,今儿就以酒折罪。这一碗我干了,哥儿几个随意。”没等对方接话,他已经仰起脸一饮而尽,气都没喘一口,将近一斤白酒,真的一口干了。

酒气辛辣,烈得能抹到伤口上消毒,顺着嗓子眼流进食道,像把燃烧的利刃一样,擦出一道火花迸发的轨迹,嘶嘶燃烧着一路通进身体。

严谨撂下碗,说声得罪了。“小美人”那边的几个人被他的举动所震慑,一时间竟无一人出声。严谨一甩门,走了。众人也就眼睁睁看着他出去,屋内鸦雀无声,只有严谨大力关门的余韵在屋内回荡。

KK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忽明忽暗,似乎在寻思什么。

严谨强逞英雄出了门。没迈几步就感觉情况不妙。他酒量再好,也顶不住这么凶悍的喝法儿。毕竟是将近一斤白酒,不是一碗白开水。此刻沸腾的血流冲击着心脏,心脏似跳动在舌根,刚刚咽下的液体在胃里膨胀,不仅嗓子眼火辣辣的,皮肤也像烧灼一样难受,仿佛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炎热。眼前物体的轮廓开始模糊并且摇晃起来,恍如站在行驶中颠簸的轮船上。

严谨扶着墙,汗水从额头涔涔而下。有人上前扶他,被他一把推开。迎着服务生们惊慌诧异的目光,他尽量装出没事人儿的样子,踉踉跄跄进了洗手间。

人人都说严谨酒量深不可测,十七岁起就笑傲西城,可没人知道近些年他对一切刺激神经的物质——酒、咖啡、茶,还有可乐都异常敏感。因为曾经有五年多的时间,为了保持一个狙击手稳定的内心和双手,他严格谢绝上述一切影响人类注意力和判断力的食物,甚至包括咳嗽糖浆。严格的禁忌之后,再开禁,原来的酒量还在,但后果就是他的身体对酒精的反应比一般人要来得激烈。

对着马桶猛吐一阵,翻滚不停的胃部终于轻松了。放水冲掉秽物,严谨摇摇晃晃走出来,看到镜中青白的脸色,索性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稀里哗啦冲了个痛快,再闭着眼睛一甩头,身后竟有人“哎哟”一声。

严谨霍地抬起头,镜子里正用纸巾狼狈抹去满脸水渍的人,是KK。

两人贴得太近,近得让严谨浑身不自在。他想自己真是喝多了,被人走这么近都没有察觉,连最基本的反应都失去了。因为在正常状态下,一般人想从身后接近严谨,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性。

严谨闪开身,带着点儿厌恶的表情,他问KK:“你干什么?”

KK低着头,用擦过脸的纸巾抹身上的水渍。纸巾已经皱成一团,他依旧埋头擦着,一下又一下,认真而执着,白色的纸屑留在黑色的衬衣上,仿佛头皮屑,显得醒目而刺眼。

严谨平日最不待见的就是娘娘腔的男人,尤其这男人还有皮肉生意的嫌疑。不耐烦之下他不再理会KK,将擦手纸团一团扔进废纸箱,就往门口走去。

但是KK忽然做了个让人意料不到的动作。他几步抢前,赶在严谨开门之际,擦过严谨的身体,用膝盖用力撞上了门。

严谨喝过酒,反应迟钝很多,但他和平常人还是不一样。几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指示,侧身,反扣,在KK的身体接触他的瞬间,已经把KK脸朝下摔在地上,并将KK的双臂反扭至背部,用膝盖压住他的手臂。

KK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肩处的剧痛让他丝毫不敢挣扎,他带着哭腔骂一句:“×你大爷!”

“骂什么?再骂一句让老子听听?”

“×你大爷!”

“嗬,小兔崽子嘴还挺硬!”严谨膝盖略微向下用了点儿力。

KK的脸被挤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完全不受控制,顺着眼角哗哗往下流,手臂疼得他声音都变调了,却依旧嚷:“×你大爷!×你大爷!”

没想到他这强硬的态度,倒促使严谨松开腿。他直起身,照着KK屁股狠踢了一脚:“没废了你胳膊算你运气好,起来!”

KK哼哼唧唧爬起来,揉完肩膀又揉屁股,仿佛复读机附身,一张嘴还是那句:“×你大爷!”

如此被人反复问候自己的大伯父,严谨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他说:“你这么骂人太不划算了,真的,容易让人怀疑你的性取向,属于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骂法儿知道吧?”

似被戳到痛处,KK脸色骤变,闭上嘴狠狠地盯着严谨,一句话哽在喉咙口,竟半晌发不出声音。

严谨抱起双臂上下打量着KK,“说吧,你想干什么?”

KK斜着眼睛看他,直愣愣地反问:“我上厕所,行吗?”

严谨心平气和地回答:“行,你干什么都行。不过我告诉你,这会儿是我心情好,愿意和你多说两句,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KK的脸上有刹那呆滞,眼神的凝固在洗手间明亮的灯光下显得特别分明。他很快低下头,再仰起脸已经换了副表情,从眼神到语气都松懈下来,楚楚可怜地望向严谨,眼圈微红,声音柔弱:“哥,您帮帮我,帮我一回,成吗?”

要不是有神经和血管连着,严谨的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KK的态度转变太剧烈太戏剧化了,和刚才的牙尖嘴利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说什么?”

KK扑通一声跪下了:“哥,刘伟他们都看您的面子,您给说说……”

严谨给吓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外面有人咔嚓咔嚓拧门锁,“妈了个×的,谁在里面呢?大白天锁门干什么?”

听声音正是刘伟。严谨看看KK,KK也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神充满了乞求。

外面刘伟还在嚷嚷:“开门!再不开老子踹门了!”然后嘭嘭巨响连续不断,他真的开始踹上了。

严谨思索片刻,然后坚决地摇摇头,背转身面对镜子整整头发。身后的KK则绝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满目决然,他站起身,用力拉开卫生间的大门。

刘伟一头撞进来,拉下裤子拉链冲向小便池,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他妈的你捣什么乱?又皮痒痒了不是?”

KK没理他,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严谨靠在洗手池边发了会儿呆。KK临走时那个表情,绝望得跟上刑场似的,像张定格后的照片,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他皱皱眉头,并不喜欢自己突发的恻隐之心。

回到自己办公室,严谨关上门睡了五个多小时,才算把体内的酒精蒸发大半,勉强可以开车回北京了。

冯卫星和“小美人”一行早已离开,没结账,餐厅经理捧着账单来请示严谨。

严谨瞟一眼账单,见钱不算太多,就没当回事。拉开抽屉取出一支雪茄,然后冲经理一抬下巴,“点上。”

经理赶紧撂下账单,从上衣口袋取出专用火柴,凑上前点着了,有些好奇地问:“老板,认识您这么久,我就没见您喝高过,今儿是怎么了?”

严谨一时没说话,将两条长腿跷到桌子上,朝着天花板吐了口烟才开口:“给你讲一故事吧。”

“您说。”

“从前有只海龟,人人都说他酒量高,某天却喝醉了,大家问他:你怎么还会喝醉呢?这哥们儿答:唉,都怪章鱼那孙子,非要和老子划拳,丫那么多手,看都看不过来,真是输惨了!”

经理笑得呛住,咳嗽半天,最后给了三个字的评价:“算您狠!”

严谨开车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多。

严格来说那不能算是一个家,只是他平时一个常驻的据点。一套位于朝阳公园附近的错层公寓,面积不是特别大,但严谨贪图它交通方便、设施齐全,又离父母家足够远,所以置了些简单的家具,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来住几天。

虽然体内的酒精基本已分解完毕,但下车的时候,他的脚步依旧有些趔趄,平日挺拔的腰背也有点儿佝偻。

他感觉腰疼。将近十年了,仿佛是对他的警告,每回他胡吃乱作之后,都得忍受一次同样的折磨。下午的一碗白酒似引发了旧伤,腰椎处的骨头缝里仿佛藏了一枚叫作“疼痛”的枣核,从那里放射出的钝痛如同有节奏的马蹄踢打践踏着他,随时有可能让他动弹不得。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放满一浴缸的热水,他小心翼翼地滑进去,合上眼睛仿佛睡着了,凑近了才能看清他脸上近乎僵硬的肌肉线条。太疼了,那个合金的小钢钉像是有了生命,可以在身体里随意乱窜。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酒精的残留,或许是热水的浸泡,他感觉心跳得很快……什么时候周围变得漆黑一片,剧烈的震动,极其剧烈,河马直升机的轰鸣……风太大了……战友,小心侧风,抓紧!抓紧!不!……大雨倾盆而下,看不到任何光亮,耳边只有哗哗的声音,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浇得人透不过气,冷,真冷……

严谨忽然惊醒,他发觉自己躺在浴缸里睡着了,身下的水已经变得冰凉。他晃晃悠悠地迈出浴缸,擦干了,对着镜子转过身,第二节腰椎处,灰白的一道疤痕,相隔十年依然触目。

当夜剩下的三四个小时,他再没有一丝睡意。有多久没再做过类似的梦?旁人只知严谨这人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没人知道他经常失眠,经常做噩梦。梦中总有枪声、直升机的轰鸣与丛林中的火光,他一个人在山路上跋涉,一下子掉下了悬崖,或者一下子掉到了河里被冲走,他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什么都抓不到,经常这样挣扎着醒过来。醒来了就再难入眠。

这一刻,十年前的回忆纷至沓来,伴随着浓稠的仿佛永远刺不破的黑暗。伸出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静静看了许久,直到南向的窗口,乳白色的晨光透过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边缘溢出来,卧室的一切渐渐有了柔软的白色轮廓。

严谨拉开窗帘,窗外是青灰色的天空,没有阳光,又是一个薄阴的日子。春日微凉的晨风扑上人脸,年复一年的熟悉感觉。是他已经去世的发小孙嘉遇提到过的,他说是一个叫普希金的俄国诗人曾经吟诵过的,在多年后令人回想到一段不完整的青春往事的那种感觉。

时令进入暮春,季晓鸥美容店的生意更加兴旺。她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眼看着人就瘦了下来。

跟着气温一起升高的,还有房价。

关于房价的话题热到什么程度呢?热到客人们躺在美容床上,一边接受美容师的按摩,一边交换房价疯涨的信息,热到季晓鸥一天接十几个中介的电话,问她卖不卖房子。每逢接到这种电话,季晓鸥总是淡淡回一句:“你送我一套别墅好不好?送我别墅我就可以卖房子了。”对方马上偃旗息鼓,再也不会骚扰她。有一天季晓鸥心情好,就跟一中介多聊了两句,那中介告诉她,奶奶留给她的这套房子,三年前仅值五十万,现在至少可以卖到两百万以上。

季晓鸥的嘴一下张成了O形:两百万!这可是她目前将近十年的利润总和!

回到家她忍不住向赵亚敏炫富:“妈,如今我也勉强算是个小富婆了,固定资产超过两百万了!”

赵亚敏使劲白她一眼:“你收敛点儿吧,这么大的人了,心里存不住一丁点儿事儿。让你二婶知道,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就你爸那滥好人脾气,没准儿就掏钱弥补人家损失去了。”

季晓鸥满腔兴奋一下被打击到冰点,哼一声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虽然房价涨得离谱,可是不卖房子,两百万就是一个虚拟的毫无意义的数字,仅供季晓鸥在梦里数着钞票乐一乐,天亮了她还得起身照顾她的美容店,做一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小店主,这是赵亚敏的原话。

下雨天,冷且潮湿,多数人嫌麻烦不愿出门,美容店顾客骤减,这样的天气往往是季晓鸥和店里美容师们的休息日。向来财迷兼苛刻的季老板,破天荒宣布放假半天,几个美容师姑娘欢呼一声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季晓鸥一个人看店。

下午三点,雨越下越大,天色墨黑,暗得如同傍晚六七点的光景。为省电季晓鸥没有开灯,泡杯热茶坐在窗前,刚准备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湛羽冒雨来了。站在店门口的地板上,头发湿淋淋贴在额头,两只裤腿滴答滴答不停淌水。

季晓鸥惊跳起来,这才想起今天又是湛羽打工还欠款的日子。自两人约定以打工的方式抵扣医疗费后,这已经是湛羽第四次来店里了。说实话他在店里也做不了什么,但季晓鸥不想他为了两千多块钱心存愧疚,便费尽心机找出些活给他干。

见到湛羽的狼狈样,她忍不住责备:“你怎么搞的?弄成这样!”

湛羽说,出门忘带雨伞,下地铁正赶上雨最大的时候,一路狂奔到“似水流年”,仍淋了个透湿。

季晓鸥二话不说,拉起他就往浴室去,湛羽的手冰冷。

“这种天气还往外跑,湛羽你傻呀还是怎么着?”

“约好了,怕姐等我。”湛羽一向言简意赅。

“你就不能打个电话来?”

“宿舍电话坏了。”

季晓鸥叹口气,把湛羽推进浴室,翻出自己当睡衣穿的一套男式运动服,逼着湛羽换上。又找出两包速溶姜茶,冲了杯滚烫的姜糖水。

湛羽双手捂着茶杯,身上披着薄毯,依然冷得浑身发抖。

季晓鸥仔细地看看他,发现他的气色十分难看,脸上透着缺乏睡眠的苍白,嘴角和眼角各有一块触目的瘀青。

“这是什么?”季晓鸥拿手指轻轻碰碰他的眼角。

“打球,不小心撞的。”

季晓鸥看他一眼,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在咱们生活的三维世界里,左眼角和右嘴角同时被撞到的几率能有多大?你蒙我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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